分卷閲讀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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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沒抱頭痛哭,結為異姓兄弟。
眾人啼笑皆非,嶽宸風自入城以來,還未受過這般冷落--他在鎮東將軍府備受禮遇,連慕容柔都不曾稍有輕慢,若非礙於獨孤天威爵位甚高,又是極受聖上恩寵的皇親,只怕不肯忍耐安坐。
獨孤天威睨他一眼,哼道:“下酒菜就來啦!好吃得包管你連舌頭都下去。”話沒説完,望台下一陣腳步聲,七、八名瓊筵司的廚工用麻繩扁擔,扛着棺材似的石釜,正是清晨炮製的棺材羊。
領頭之人高瘦黝黑、長臂如猿,喉間一道暗紅傷疤,卻是影城三總管老泉頭。
橫疏影差點沒暈過去。瓊筵司只負責燒菜,筵席間佈菜的另有其人,須揀容貌端正、談吐利落的婢僕,經嚴格訓練方可為之,豈能直接叫廚工來?恨只恨這園是全城唯一不受她管轄處,城主愛叫誰來叫誰來,全無規矩,得烏煙瘴氣,貽笑大方。
獨孤天威可不理她的細講究,神為之一振,笑顧眾人:“各位,這是本城的三總管呼老泉,天下名廚!各位且來試試他的手藝。”見石釜模樣新奇,忍不住手道:“老泉頭,這又是什麼名堂?”老泉頭説話不便,仍是由鄭師傅代答。
“回主上的話,這道是冷食,都管叫“棺材羊”,沒有正式的名字。”老泉頭開釜取刀,將放冷的羊片切成小塊,讓廚工們盛裝在盤內,分饗賓客。
眾人一落牙箸,偌大的望台上忽然鴉雀無聲,除了咀嚼細品的聲音,只餘微風輕拂。
也不知過了多久,獨孤天威突然放聲大笑,笑到眼淚都滲出眼角,抱着肚子道:“他媽的!我就是為了看客人這種表情,才讓你做總管的啊,老泉頭!過癮,真他媽太過癮啦!”伸手拭淚,息道:“小影兒,對不住啊,吃掉了你的午宴大菜。他媽的,值!這道菜真是值!”他言語鄙,諸人卻覺説不出的貼切,彷彿正該如此。
老泉頭垂手駝立,面無表情,對以一道菜震住了全場這件事,似乎一點覺也沒有,雙目空茫茫地落在虛空處,猶如入定老僧。
獨孤天威心情大好,對嶽宸風笑道:“配這天下美味的“棺材羊”,應當聽聽老虎的事。烏城山虎王祠這幾年鋒頭甚健,説是“以虎為名、以虎為姓、以虎為刀、殺虎成藝”,你倒是給本侯講一講,這裏頭都有些什麼名堂?”嶽宸風放下牙箸,口腹皆足,滿腔隱忍似都散了去,心平氣和,怡然道:“百年之前,烏城山上有猛虎肆,方圓數十里內無人敢近,就連到山腳下打柴都不可得。居民被迫一再遷村,仍不得安寧,十分苦惱。
“一,一名遊方道人忽然來到,對村民説:“烏城山上有虎煞,須以一石碑鎮之,方能解煞。”説着寫了個草體的虎字,讓村民依樣雕成石碑,約好事成之後將索銀為謝。
“説也奇怪,這石碑一路運進山中,沿途都無猛虎出現,村民順利將碑置於深山裏,完成鎮煞。遊方道人慾討酬謝,村民卻想:“石碑都安好了,又何必再花這個冤枉錢?”遂與道人反臉。道人捱了一頓打,恨恨離開,臨走前只説:“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東西!前事未完,自有報應!””黃纓聽得入,忍不住嬌嗔:“這些人,真是好沒良心!”心中卻想:“説來説去,還是道士自己蠢。不先留一手,能怪人事後反臉麼?”嶽宸風笑道:“姑娘説得是。正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得過不久,虎患又來,而且更加猛烈,惡虎不但盤據山嶺,還入村莊食人,直如妖怪一般。許多村民家破人亡,苦不堪言。”後來,村民們求教於寺廟裏的得道高僧,才知石碑破煞只完成了一半。那虎字碑乃是將惡虎的靈氣聚於一處,而非是驅走虎羣。遊方道人索銀不成,放任石碑留在山裏,收山嶽之,反讓虎羣更加壯大;唯今之計,只得毀壞石碑,才能斷了惡虎的命脈。無奈虎羣強盛,今非昔比,烏城山方圓百里之內,已無人能近。
有一天,一名揹負巨刃的少年遊俠來到此地,眾人見他氣宇軒昂,身手矯健,於是和盤托出,懇請少年幫助。少年不忍見村人受苦,於是獨身一人,手持巨刀殺入山中,要破那隻鎖有惡虎靈氣的鎮煞石碑。
“後來呢?他成功了嗎?”黃纓問。
嶽宸風道:“少年武功高強,一路殺上了烏城山,直到鎮煞碑前,回頭才見雪地裏血成河,橫陳着無數虎屍;密林之中尚有無數母虎、虎崽窺視,既想守護石碑命脈,又不敢正攖其鋒,吼聲十分哀慘。少年動了惻隱之心,暗想:“説到了底,一切皆因違反天綱;是人造孽,你等原也無辜。”唰唰唰三刀,將石上的“虎”字砍花,卻未將碑鎮毀去。
“少年下山後,將村人集合起來,對他們説:“我已將鎖靈碑的虎字符咒砍毀,從此烏城山的虎羣將依天道,糧食足夠便興盛、糧食衰竭便敗亡,有生有死,自在循環。虎本無心,因人而成妖,既不滅人,豈可滅虎?這道理,希望大家明白。”
“村人十分慚愧。有人説:“但若不絕虎嗣,將來又下山來害人,該怎麼辦?”少年回答:“我將長居山中石畔,為諸位守護安全。虎羣若又暴起傷人,到時再殺也不遲。”
“村民們謝少年,在石碑邊替他築廬居住,並將虎屍集中埋葬,長供香火,稱之為虎林,其後又稱“虎王祠”。少年後來在此娶親生子,傳下後嗣,代代均為虎王祠主人,受村民供養尊崇,成家立業,是為先祖。因此才説“以虎為名”。”獨孤天威聽出了興致,眉頭一挑。
“喔?那“以虎為姓”又是何解?”嶽宸風道:“當年,先祖為居民除了大害,村人之餘,想為先祖設立生祠,但先祖堅辭不受,索連姓名也不肯説。村民見碑上的“虎”字斜劃三刀後,渾似個草寫的“嶽”字,便稱先祖嶽公。而後虎王祠一脈,遂被稱為岳家莊,此即“以虎為姓”。
“先祖所用的烏角寶刀,因屠虎之故,染血不褪,被稱為“赤烏角”;而本莊嫡傳的絕學“虎籙七神絕”,據説也是先祖在與虎羣搏殺之際所悟得。以虎為刀、殺虎成藝,所指便是如此。”遲鳳鈞撫掌嘆道:“我與嶽老師相識多年,今才知此一典故。虎王祠岳家莊基業,當真起於俠義仁心,令人好生敬佩。”獨孤天威卻説:“據本侯所知,你爹、你爺爺,甚至你爺爺的爺爺,武功都不咋地,江湖上沒幾人叫得出字號。虎王祠岳家莊的“虎籙七神絕”,還有那赤烏角刀的大名,可説是成在你嶽某某的手裏。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嶽宸風淡然一笑。
“正所謂:“前人種樹,後人乘涼。”嶽某有幸集前代之大成,才得稍僭薄名,原是不值一笑。大丈夫處世,所求不過一個“義”字,虛名浮雲,何縈懷哉?”忽然轉頭:“你説是麼,胡兄?”胡彥之正自出神,忽被打斷,舉杯應付:“很是、很是。”香醪就口,可惜靈光一閃而逝,不及捕捉,暗想:“奇怪!我到底……在哪裏見過這人?”黃纓鼓掌道:“嶽老師的故事真是好聽。可惜一下便説完啦,我還沒聽夠呢!”獨孤天威笑道:“那有什麼難的?本侯也來説幾個給你們聽。當年太祖皇帝攻打蟠龍關時,我就在博羅山附近的黃泥溝策應,也見過大風哩!”黃纓恰巧是黃泥溝人,一聽可親切了,忙着挑刺兒:“城主,蟠龍關我只聽過沒去過,但從黃泥溝老窩子到博羅山足有一百里路,這……這是要如何策應?”獨孤天威罵道:“你個丫頭片子懂什麼!兵法有云:“攻心為上。”我打心底策應太祖皇帝,真心真意,這是上上之策。不説我當年也才十二歲,難不成叫上陣去送死麼?”胡彥之一口酒還沒嚥下,“噗”的一聲,就着碗邊又全噴出來,不住捶打口猛咳嗽。
眾人盡皆絕倒。獨孤峯面鐵青,自是十分難堪;橫疏影面帶微笑,看不出心中所想;倒是獨孤天威不以為意,放懷大笑,又與胡彥之喝了一盅。立在迴廊階下的廚工裏,忽然舉起一隻骯髒枯瘦的青白手掌,舉座笑聲漸止,紛紛移目過來。
獨孤天威看了看,伸手一指:“老鄭,你們那位是誰呀?”鄭師傅正俯在階下,聞言一轉頭,差點沒把心跳嚇停了,衝着舉手之人低喝道:“添什麼亂!這裏是你能胡來的地方麼?”忙爬上台階,跪地磕頭:“稟主上,是膳房裏新來的小夥,腦筋是傻的,不知道自己在幹啥。我這就把他趕走,請您老人家恕罪……”獨孤天威揮手打斷。
“磕什麼頭呀?又沒怪你。”遙望幾眼,摸着下巴:“我瞧,他不像是個傻的,倒像有什麼心事。這樣,叫上來回話。”鄭師傅向老泉頭投以求助的目光,老泉頭垂目不動,活像廟裏還沒貼箔的枯骨金身。鄭師傅死了心,拎着舉手的瘦小少年往台上走,兀自小聲吩咐:“你呀!哎,小心説話,別惱了城主,會掉腦袋的……”少年跪在紅毯上,被壓着磕了三個響頭,死死趴在地上,不讓起身。
獨孤天威又好氣又好笑:“行了老鄭你下去唄!他要撞地死了我還問不問話?”鄭師傅維維諾諾,打着哆嗦一路倒退下階,不敢抬望二總管那廂,險些跌了個四腳朝天。
“喂,抬起頭來!”獨孤天威連喊幾聲,少年始終五體投地,除了顫抖,居然毫無反應。
他喊得沒趣,正想喚人拉下去,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手中酒碗一傾,酒水朝少年當頭潑落!
趴在地上的瘦弱少年抱頭驚起,不小心進幾口,陡地一陣嗆咳,掙扎起身。鄭師傅又要衝上來摁他,卻被獨孤天威制止。
“老鄭,合着是你們傻了。他壞掉的不是腦筋,是耳朵。”少年咳嗽漸止,茫然失措地站在場中。
獨孤天威指着自己的耳朵,對他説:“你聽不見,是不是?”少年睜大烏青的雙眼,傷獸般憔悴失神的眼中初次有了一縷光,猛然點頭;一會兒又指自己的眼睛、遙指獨孤天威,右手不停開闔,狀似嘴巴説話。
“我懂了。”獨孤天威怪有趣的盯着他,笑道:“你雖然聽不見,但能讀語。是不是?”少年拼命點頭,神動起來。
獨孤天威又問:“你識不識字?”少年點頭,面一瞬間有些黯淡。
“我讓人備妥筆墨,你把要説的事寫出來可好?”少年神木然,緩緩舉起雙手。
眾人這才發現,他並非手掌青白,而是雙掌都裹着骯髒的白布條。
他將左手的纏布一圈圈解開,赫然出一隻佈滿淒厲傷疤、彷彿被尖刀凌遲過似的枯掌,表皮硬而焦黃,宛若曬乾的蝙蝠皮膜;其上有無數淡陳疤,受損的肌已見萎縮。整隻手掌只比枯骨稍大一些,五指併攏時異常尖細。
同裹在骯髒布條裏的右手,恐怕也是一樣的情形。
黃纓嚇得驚叫一聲,忽覺有些反胃;橫疏影與染紅霞雙雙轉頭,都不忍再看。
胡彥之見他年紀不大,受傷時只怕仍是孩童,咬牙切齒:“殺人不過頭點地,誰人這般凌幼童,委實令人髮指!”獨孤天威猛下巴,皺眉道:“看來你身上的案子,是冤得緊啦!你的仇人廢了你的雙手,偏偏又不殺你,這份用心也是夠毒了。”胡彥之忽然擊掌,大聲道:“我想到啦!此人能讀語,顯是從小聾了,曾受過讀的訓練。我聽説北關道數百年來用兵不斷,軍營中有許多傷殘的弟兄,久而久之發展出一套手語之術,名喚“道玄津”。我曾在平望都見過,有些替貴族飼馬的前驍鋒營老戰士,便用這種手語談。”説着望向染紅霞。
染紅霞點了點頭,神卻有些無奈。
“是有這“道玄津”語術沒錯。馬軍營裏隔空打暗號,也是靠這個。”她玉靨微紅,低聲道:“我小時候隨軍,曾與營中的軍官學過一些,但也僅止於前進、停止這些暗號而已。要翻譯手語,只怕是遠遠不及。”胡彥之轉頭道:“嶽老師在鎮東將軍帳下,參贊軍機、位尊權重,不知通曉這套“道玄津”之術否?”嶽宸風笑道:“嶽某非是軍旅出身,的確不知。”胡彥之扼腕道:“如此一來,那棘手之至……嶽老師,你怎麼看起來很開心似的?”嶽宸風怡然微笑。
“胡兄説笑啦,幹兄弟底事?”獨孤天威不耐煩起來,揮手道:“把巡城司所有人集合起來,一個個問,看有沒有會比手語的;這都不行,便把山下四鎮裏所有退下來的老兵找來,本侯就不信沒一個會的!”嶽宸風笑道:“城主此舉,未免太過勞師動眾。”他越笑獨孤天威越是煩躁,心頭一把無名火起,怒道:“放!我自已的領邑,愛從頭到尾翻過來一遍,誰管得着我?慕容柔有意見,叫他自已來同我説!”慕容柔畢竟是東海首權,席間又有撫司大人在座,此事傳將出去,可大可小。橫疏影唯恐他妄言惹禍,正要阻止,忽聽身後一把清朗的喉音,謹慎道:“啓稟主上,小人通解手語,能否讓我一試?”她猛然回頭,説話者自是隨侍在後的耿照。
獨孤天威想起晨間便是他壞了興致,神不善,冷哼道:“你會手語?”
“家父曾在中興軍裏服役,小人幼時從行伍中的叔伯學習,通解這套“道玄津”的手語術。”
“你老子是聾的?”獨孤天威挑起半邊眉,笑容裏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