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閲讀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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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玉節淡然道,連頭也沒回,聲音十分平靜:“……先撤。”照原訂計畫,只消有一名潛行都衞陷於敵窟,黑島基地須於第一時間內移轉,以防機密為狐異門拷掠,反成對手的獵物。執行“夜驚”行動的,都是綺鴛手底下人,堪稱潛行都最優秀的一羣;若非宗主指定由她在外策應,綺鴛該親自領她們入谷才是。
一貫沉默的少女握緊拳頭,牙齒格格作響。但她非常瞭解宗主無情的裁斷,才是此際最聰明、最正確的選擇,換作是她自己,放下私人情之後,也必以本部多數人的安全為最優先。
(可惡……可惡!
驀地,一抹刺亮的火星沖天而起,旋即隱沒,幾條豆粒也似的人影奔出金環谷,卻未撤離,只在風中揮手。
“……宗主!”綺鴛奔至崖邊,大半截身子探出壘緣,兩瓣圓股繃得硬實,看清出來的都是自己人,才猛然回頭。
漱玉節也覺有異,點頭道:“去瞧瞧,小心點。”綺鴛解下斜揹在後的烏布長囊,取出數截部件,組成一張七尺來長、比她身子還高的“朱崖弓”弓尾拄地,以全身的力量拽開雙股牛筋鐵弦,“颼”的一聲勁響破空,出一杆比三尺青鋼劍更長、形似鐵叉的黝黑異刃!
弓弦振動的力量,連一丈開外的符赤錦都能清楚覺,咻咻聲不絕於耳,原來鐵叉箭尾連着燭徑細的長索,為箭所引,“篤!”牢牢上一株雙手堪堪合圍的老樹。
綺鴛拉緊引索,取出隨身的飛燕雙枴之一,搭着引索助跑幾步,倏地躍出了土垣,“唰”的一聲緣索滑下,嬌小的身子凌空隨風擺盪,眨眼間便下到了金環谷之外。
“谷裏怎麼了?”計畫生變,符赤錦也不緊張起來。莫非胡大爺錯算了鬼先生,金環谷還藏着什麼厲害的撒手鐧?
“……不知道。別忙,再看會兒。”漱玉節身未動目未移,凝眸遠眺,淡淡回答。綺鴛落地之後,偕同僚二度入谷,符赤錦站至高處,視線跟了一小段,旋被屋影所遮,再不復見。
崗上之風大得異乎尋常,如此距離,便是谷中發生打鬥也未必能聽見,符赤錦枯等片刻,不見有人出來,心中的焦慮急遽膨脹,一拽漱玉節之袖,急道:“不若咱們下去看──”語聲未落,馳道另一頭炬焰閃動,甲衣鮮亮的穀城鐵騎已掀塵奔至,密密麻麻的一片,敢情慕容柔竟派了千騎隊來。
“綺鴛她們還在谷裏!”符赤錦逆風叫道,把心一橫,拾了結實的松枝搭上引索,便要滑下。
“……我去叫她們!”漱玉節眼明手快,攔一把將她抱住,兩人齊齊坐倒。
“這你不會,是要摔死人的!”漱玉節尖鋭的嗓音陡地揚起,難得沒掛上那張温文嫺雅的假面。
“綺鴛她們受過嚴格訓練,沒你想的這麼簡單!”
“穀城大營的人──”
“所以更不能下去!”漱玉節拔出劍,“唰!”斬斷引索,斷索咻咻地一路拖下土崗,宛若斷尾逃生的大蟒,約莫鐵叉上有什麼收卷的機括,必要時一斷去索系,人便不知鐵叉是自何處來。
符赤錦目瞪口呆,手腳並用衝到壘邊,大隊鐵騎恰好由崗下馳過,她趕緊一縮螓首,以免漏形跡。回見繫着半截斷索的大樹下,漱玉節坐倒在地,拄劍嬌,覆面巾不知何時扯下,出一張蒼白微汗的絕美瓜子臉蛋,口邊黏着幾綹濕發,狼狽中更顯淒豔,忍不住搖頭。
“你就這麼……這麼捨得犧牲麼?”漱玉節冷哼道:“綺鴛能處理的。”
“萬一她逃不出呢?”符赤錦心有不甘:“萬一……她被狐異門人所擒,又或落入穀城鐵騎手裏──”
“那下回訓練潛行都時,要再嚴格些。”漱玉節美眸一烈,咬牙切齒的模樣更添一抹危險的詭豔。
符赤錦一直認為她人前人後,各有幾張不同的假面具,料不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與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漱玉節:危險、野,充滿荒嶺自生般的強悍與生命力,細緻優雅的美貌與撕咬血般的狂囂竟無扞格,彷彿本該如此,豔者更豔,狂處益狂。
漱玉節見她難得瞠目結舌,出一副嬌憨的傻樣,粉面之上還沾着塵土,不由“噗哧”一聲,撢了撢膝腿,起身笑道:“身居高位,不是你想得這麼簡單,寶寶錦兒。”又恢復成雍容温婉、其淡如菊的貴婦模樣,與方才判若兩人。
回到土壘邊上,谷中人喝馬鳴,好不熱鬧,全是穀城大營的人。正覺奇怪,綺鴛已循崗後的羊腸小徑攀上,漱玉節瞥了符赤錦一眼,怡然道:“其他人呢?”綺鴛抹汗俯身:“回宗主的話,都撤了,無有損傷。”符赤錦輕哼一聲,暗自鬆了口氣。
“谷裏怎麼回事?為何放出警號?”漱玉節問。
“因為姐妹們不知該怎麼辦。”綺鴛面凝重,一句一句慢慢説:“金環谷內,除了四處點起的牛油燃燭,一個人也沒有。所有屋裏都是空的,沒有人、沒有桌椅几凳,沒有胡大爺説的江湖人或受拐女子……什麼都沒有。在我們之前,此谷便已空了。”第百五二折其氣周,香捲雲收耿照在蘇合薰的引領下出了冷鑪谷,星夜兼程,趕到血河蕩附近時已近平明,東方微魚肚白。他在附近一間野郊鋪子用茶用湯,就着晨曦沿河尋路,過程卻比想像中耗時,待找到那塊肖似石獅的記號石,已是正當中。
所幸水潭左近十分荒僻,莫説行人,連貓狗都沒見一隻,不過才十數天光景,樹頂藤蔓已垂至石上,耿照用向蘇合薰借來的短匕揮斬藤荊,清出一小塊空地來,挪開石頭,以匕作鏟,將包着骯髒外衣的金甲掘了出來。
當夜匆匆掩埋,沒能仔細清點,但由包裹的布疋看來,該是原封未動,顯然雪豔青一直沒能重返此地,起出她珍逾命的金甲。耿照按甲片大小、形狀,依序疊將起來,以降低搬運時的累贅,同時剝除了甲片內的棉革襯裏,減少層層相壘之後的體積;饒是如此,重新收攏的金甲仍是偌大一包,無論揹到什麼地方,很難不引人側目。
冷鑪谷外頗有幾處聚落,最大的鎮子裏有千餘户,種菜養雞,足以支應天羅香的常用度,更遑論往血河蕩的路上,已切過越浦城郊的最外圍,道上不止多見百姓,甚至有赤煉堂的堂口據點、明樁暗哨,偽裝成茶棚店鋪一類。負着忒大包金燦燦的物事,光天化招搖過市,只怕永遠回不了冷鑪谷。
耿照細估往返路程,雖知時間緊迫,仍不冒險招搖,忍着心焦,隱於藤蔓垂掛的密林深處,靜待影西移。枯等之間百無聊賴,隨手取出一塊甲片觀視,無巧不巧,出的恰是一片脛甲,當於窺孔中見鬼先生所示,正是此部的贗品。
甲內密密麻麻鐫着蠅頭小楷,以刃尖之類的鋭物所刻,一撇一捺圓潤有致,全然不似鐫工,彷彿雕者用的是杆紫毫,輕鬆揮灑,毫尖兒本身就是不世神兵,足以在如此堅硬沉重的甲衣內留下陰字。
耿照對“虎帥”韓破凡的驚天修為益發憧憬,細讀才知脛甲上刻的是《玄囂八陣字》的“水”字一章,恰是姥姥當年所練,倍親切。
韓破凡滿腹經綸,行文自非人以死的太祖遺書可比,開篇説人體之內有氣,從生而降、由降而生,腎水生肝木,肝木生心火,心火生肺金,肺金生脾土,脾土又生腎水,五行相生,由內而外,由下而上,由陰出陽,周不息;動態盈縮,乃循環變化的歷程。
人體之外,但凡四季變化、升月落、來往等,亦同此理。只不過形徵於外,須以土為中心,金、水、木、火等四象之氣受土氣調節,方有循環升降。如木氣發散,即生火氣;火氣升到了頂端,無以為繼,則受中控的土氣調節宰制,而後緩緩下沉,形成金氣──燃木生煙固可得解,心疾肺癆之治,也能由此找到依憑。韓破凡一介書生,由易理入手,而後學醫;讀破萬卷、臨牀無數後,忽而悟通武學大道,搖身一變,橫空出世成為絕頂高手,畢生於招式上的穎悟無窮無盡、變幻莫測,蓋源於“一氣周”這個至簡的道理。
耿照突然明白,姥姥何以對這篇“水”字訣最有覺。
撇開“一氣周”的理論,這種以心肝脾肺腎、對應火金土木水的內外五行之説,堪稱東洲武道練氣一門的正宗,各家只在修練法門上有所不同,本的立足點幾乎一模一樣。蚳狩雲看到鐫刻時,內外修為已臻高手之境,套句獨孤弋的説法,那是“定見已成”水字訣於她知的內功心訣最近,自然不生排斥;其後練得本門功力遽消,怕是不明就裏,邯鄲學步所致。
韓破凡的立論,不僅僅將體內五行,比作天地間的五行生剋,他是真心認為只要立於中土,以此為樞,便能調動四象,由內而外,由中焦而向外周。臟腑內氣等固是運使自如,雷、風、山、澤等四象之兆,又豈不能耶?
──這與太祖爺的説法,是何其驚人的相似!
難怪太祖爺説:“我會的,他能懂。”當年在灞上一戰,無敵半生的獨孤弋赫然發現世間居然有這麼一個人,非出同師、未受一傳,卻能得到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見解,還能以文字言語描述……如此知心投契,當真是天上掉下來的意氣,是失散於茫茫紅塵間的前世兄弟啊!
甲上鐫刻鉅細靡遺,將耿照原本混沌一片的概念逐一釐清。
依韓破凡之説,五行的相生相剋非是生成壞滅,而是氣的升降變化,生剋不過是調節之後的結果。他認為天地間的元氣縱有生滅,相對宇(空間)宙(時間)之遼闊,增減其實微乎其微,甚可忽略不計;整個世間的各種變化,就只是元氣的轉換而已。
若然如此,殘拳就不是把其他的異種勁力噬殆盡,因為“噬”只是表象,那些消失無蹤的內息外勁並非被一頭噬元異獸吃一空,而是被耿照體內自行運作的異勁不停調節化消,移轉至他處──耿照突然抬頭,怔望着虛空處發呆;下一霎,他幾要一躍而起,仰天大叫大笑起來!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姥姥説過,太祖自謂其武功是“想像風便輕如鴻,想像雲則變化無常”結合他少年時的成長經歷,耿照驀地明白,太祖爺運使殘拳之際,心中比擬的究竟是何物──所有力量到此,俱要低頭……無論是源源不絕的驪珠奇力,或是堅實沛然的鼎天劍脈,都不起這般如澎湃、洶湧起伏,在一波接着一波的化散、消弭、卷及拍打之下,世間一切勁力皆無法再堅持強固,失其形、散其質,滲隙裂結,最終只能隨波去……
──是“海”殘拳模擬的意象,只能是無邊無際的大海!
那些勁力並沒有消失,而是為捲去,化散入海,任你勁力再強橫、內息再凝練百倍千倍,人力時窮,豈能與汪洋相抗?
一直以來無法理解、甚至覺不到的體內噬坑,忽於耿照之前現出輪廓,再也不是看不見、摸不着,毫無頭緒的恐怖異物。
汪洋即水,且是巨水,須以土氣加以剋制。耿照更不猶疑,一邊參照甲鐫,佐以自身對經脈內氣之所知,就地盤腿趺坐,將一縷微弱的真氣運於雙腿,遍走足太陰脾經與足陽明胃經兩脈。
須知中土樞於脾胃,脾土即已土,胃土為戊土,按韓破凡的論述,體內的中土之氣於中焦這麼一升降斡旋,氣血便沿四肢百骸周開來;已土上升,則心火、腎木隨之上升;戊土下降,則肺金、腎水為之收藏……
耿照於三奇谷外施展“落羽天式”無意之間觸發了潛藏於意識深層的身體記憶,模擬而成“殘拳”不住調節入體的各種勁力,以致連原本的功力都被化散一空。
此際以已土填巨水,自不能一次成功,只是好不容易才撥雲見,終得一絲曙光,練起功來格外起勁,並不覺辛苦。
也不知練了多久,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但覺五內污濁盡去,通體舒暢,睜眼見夕陽西沉,林中已是幽暗一片,不咋舌,忙一躍而起,將裹了金甲的布包負在背上。
“糟糕……莫要誤了時辰!”他施展輕功奔行於林徑間,所幸目力未失,勉強辨得地景起伏,速度並未較白慢多少。而耿照對形勢判斷的鋭直覺,於此時發揮了絕大作用,回程這一路十分順暢,未遇枝節阻礙,竟比來時還要快些。
只是他萬萬料不到,會在道入口前遇上鬼先生。
月光下,戴着糊紙面具、斜揹長布包袱,身形頎長的黑衣男子單手負後,悄靜靜地立於滿壁爬藤之前──于山壁纏出厚厚一層的莖垂藤上,開滿風鈴大小的紫白花,有的幾乎垂到了地面,最短的離地也不到兩尺。
這片紫藤並不全是立在斜削的山壁上,耿照出道時,足足在密密麻麻的紫花垂藤間走了幾丈遠,像是頭頂架着一隻巨大的軟刷也似;按理藤蔓不能無端自生,亦須照充足,才能如此巨碩,決計不是從隧道里生出。
想來想去,也只能認為是道的出口之外,矗了塊巨大的獨立峯壁,讓人誤以為是山體的一部份。
而開鑿冷鑪谷的前賢們,在峯壁上鑿了個假入口,於峯壁與真正的入口之間搭起鏤空攀架,遍植紫藤,待藤蔓爬滿,這四五丈長的通道便成了垂滿紫白細蕊、隱透光月華的“花道”漫步其間,想來亦是如夢似幻,甚投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