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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閲讀3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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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玉但覺踢中一團又軟又韌、革囊也似的異物,鬱小娥順勢飛出,落地時並無踉蹌,“呼”的吐出一口濁氣,面上青氣幾度閃爍,終於褪去,只餘嘴角陰惻惻的冷笑。

心知再鬥下去也討不了好,盈幼玉挽了個劍花,裙下繡鞋尖兒一踢,橫地的空鞘旋上半空,筆直墜下,“鏘啷!”套於劍身,彷彿她周身是眼,毋須抬頭便已照得穩妥。四部諸女先一愣,繼而爆出如雷采聲,氣勢穩壓定字部。

但盈幼玉心頭浮現的,卻只有兩字。

──輸了。

鬱小娥在招式上與她無分軒輊,然而最後硬吃她反足一勾,卻是毫無花巧,純以內力頂住,要不然早該氣海受創,口吐丹紅。若是易地而處,盈幼玉沒把握能接得這麼輕鬆愜意,兩人間孰高孰下,毋須贅言。

要在三個月以前,誰説鬱小娥有這份能耐,除了冷笑,盈幼玉不知自己還能有什麼反應。定字部那隻會鑽營的鬱小娥?給內四部提鞋都不配!只有在外四部的荒田裏,才教這等貨當上香副使!

天羅香教門內,凡幹部皆呼“教使”,教使之上尚有護法,但護法並無明文的職掌,更近於表彰用的榮銜。

權領一部的教使稱“織羅使”,退下來的織羅使若功勳卓著,便能受封為“護法”。有的護法隱於冷鑪谷中心的半琴天宮,罕出現在眾人面前,但也有在教門中十分活躍,輔佐門主處理各種事務的。如手攬大權的“代天刑典”蚳狩雲姥姥,便是天羅香三代內最負盛名的護法長老,儘管門主歷經更迭,她卻始終參贊中樞,未曾旁貸,護法一職的權力疆界,在她手裏可説是拓展至極。

織羅使以下,織羅副使、香使、領路使與谷外各分舵的正副主事,地位大抵相當,都是“教使”一銜因應不同的職務需求,為避免混淆而生的別稱,並無明顯的從屬關係。除掌理八部道、終身不得出谷的領路使外,這幾個職務間經常叉輪調,升降未必限於一部之內;但,能當上該部織羅使的,幾乎都是本部出身,則為教內歷代延續的不成文規矩。

而“香副使”雖有使者之名,實際上卻僅是教使見習,亦無實權,因着部司不同,地位上也有微妙的差異:在內四部被選拔為香副使,即為教門重點栽培的菁英,武功、識見均有過人處;自同儕中穎而出者,後便能在教門內掙得一席之地。

外四部的香副使則未刻意施以英才教育,而是從一羣即將送出谷外分舵任事的弟子當中,挑出較機靈或聽話的來擔任。到了各舵,也要老老實實辦差建功,得分舵主事青睞,才能一步步爬上幹部之位;有沒有這個“香副使”的名銜,其實半點也不重要。

早在鬱小娥補上外四部的副使之前,盈幼玉便已是內四部的重點培育對象。在幾乎不用劍器的天羅香,她的劍法是由姥姥親自傳授,也是唯一獲准佩劍行走、到哪兒都毋須解兵的菁英。

若非天外飛來那姓明的女煞星,殺得教門內外幾無長者,定字部怎麼算,都輪不到鬱小娥這賊賤丫頭來作威作福。

看來傳言是真了,盈幼玉心想。

鬱小娥肯定將姥姥的令拋到九霄雲外,以腹嬰功的雙修秘術,盡情自男子身上汲取元陽內力,以圖速成!為此,這丫頭片子才將手下的綠林盜匪聚集到定字部密道口附近,方便一一臨幸,侵其功力以自壯……盈幼玉想像她在那些個骯髒俗的虯髯大漢身上馳騁的模樣,不由一陣噁心,彷彿與她置身一處、呼同一片空氣都覺污穢不堪,忍着反胃,以劍鐓一指鬱小娥,厲聲道:“你適才用的,是什麼武功?我不記得本門有這樣的指爪功夫!”原本騷動的內四部諸女突然安靜下來,錯愕、疑惑、不安……種種情思翻騰盪,最後匯成了清清楚楚的敵意,連定字部的人都驚疑不定。只夏星陳、孟庭殊等寥寥數人並不意外,美眸中迸出鋭芒,專等鬱小娥給個代。

鬱小娥所使,乃胎自狼荒蚩魂爪的一式“青狼噬頸”、白虎催心爪“剖腹開膛”的半個變招,而封住丹田要害,接下盈幼玉一蹴那着,卻是五帝窟秘傳“解蚹蜩翼爪”的起手。

蚹者,蛇蜕也,乃蛇下來的半透明鱗皮,而“蜩翼”則是蟬翼。

這路爪功連五帝窟之人都未必知曉,百年來無有倚之成名者,由秘閣所藏的寥寥數頁難知其深淺,唯一的價值在於“出手無形”四字上。鬱小娥在飛足命的瞬間回臂,以掌心擋住要害,接招處疼痛裂,卻騙過在場眾人的眼睛,連盈幼玉都沒發覺。

這零散的幾招不成套路,便是集惡道、遊屍門,乃至帝窟之人親至,也不能盡數認出,經那“主人”貫串後卻自成一路,頭尾兼顧毫無扞格,威力遠勝各自施為。

鬱小娥練得,於木棚中無聲無息取四名衙差之命,靠的也是這套新學。萬料不到在那敗中求勝的怪異劍招之前,連末着血甲門的“蠍虎爪”亦不及使出,即遭迫退,也算是練成以來首遇的挫折;考慮到對手是武冠羣芳、被師長捧在手心裏的盈幼玉,説“失敗”就未免太苛了。

鬱小娥捏緊了背在後的左掌心,望向眼前的白衣麗人,細細品味着孤身一人與內四部諸多菁英分庭抗禮的成就,突然發覺自己並不希望這一刻太快結束。

(就讓她們再多怕點兒。)鬱小娥忍着笑意,滿是釁意的杏眸乜着倒持長劍的盈幼玉,彷彿望着一面鏡,可以從她的屈辱與不甘中加倍看清自己的強大。

盈幼玉那稜角分明的瓜子臉蛋有幾分像貓,顴骨立體、下巴尖細,光潔的額頭略嫌高聳,分開看實稱不上美麗,合起來卻異常順眼,襯與一對炯炯有神的明眸、笑起來潔白齊整的貝齒──雖然她幾乎不笑──不唯男子動心,連八部中亦有不少傾慕者,各種吐愛意的書信禮物滿坑滿谷,從來是章字部的麻煩事。

她足足比鬱小娥高了一個頭,非是身量出挑,而是臉蛋小得出奇,“巴掌大的小臉”在她身上竟不能算作誇飾,而是實打實的白描。以盈幼玉之嬌小,卻半點也不顯玲瓏,鵝頸勻直、腿長逾半,細,身段無比驕人,遠看即是名比例完美的高挑麗人,在教門內素有“小蠨祖”之稱。

在美女如雲的半琴天宮,盈幼玉縱非姿第一,也絕對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個。

她自小習慣了周遭的耳語注目,走到哪兒都能掀起一片蜚議喁喁,在她身後品頭論足,與種種夢幻傳聞的相印證。

無論鱗族傳統或央土風尚,東海女子素以雪膚為美。正所謂“一白遮三醜”,出身越高貴,肌膚便越是白皙。

盈幼玉一反常態,擁有一身琥珀也似、淡細勻稱的麥柔肌,且與烈曝曬而出的黝黑不同,不僅毫無污濁,更有某種難言的緻密通透,手較淺膚的東海本地少女更加細滑,彷彿表面渾無孔,直與烹的蛋白無異。

“這是南陵皇室的血統。”她三歲入得半琴天宮時,姥姥便如此斷言。

“只有神鳥族嫡,才能顯現出這樣濃厚的血裔特徵。”就這樣,雖無朱襄、烈山等五大姓加身,“南陵神鳥族之後”的標記卻從此跟定了盈幼玉。不管到哪,總有好奇的小女孩想摸摸她與眾不同的麥肌膚,或好奇她脅下背後有無羽,會不會哪天突然一縱,就這麼飛上青天,再不復返……

有很長一段時間,盈幼玉恨極了任何形式的肢接,厭憎所有驚奇的目光,更不喜自己一身糖化也似的瑩潤麥肌。

她迫不及待接受姥姥的安排,拚命習武練劍,不僅要比同儕出,更要出類拔萃,早早躋身章字部的香副使,擁有自己的房間、可以一個人洗浴,毋須與任何人擠在一面鏡子裏,直面那不言可喻的鮮明差異──在懂得打扮之前,盈幼玉排斥一切如月牙、葱之類的淺衣料,直到發現即使是深沈如夜的黑綢,也不能讓自己略顯白皙。

而青就像分繪於團扇兩面的鳥與籠,自由與否,原本只在一念間;想通的盈幼玉遂成為天羅香新一代的風雲兒,宛若驕傲的琥珀孔雀,永遠昂首走在眾人之前,欣然接受周圍的仰視,無論其中所藴含的是善意或惡意,都再傷不了她。

像今這般,與她眼中的番鴨野雞對峙,甚至屈居下風,對盈幼玉不啻是莫大的羞辱。

鬱小娥將她的切齒看在眼裏,“咯”的一聲,從容笑道:“盈幼玉,你自個兒使的,才不是本門的劍法!要不要這麼心虛,做賊的喊抓賊?”一句話戳中夏星陳等人的心病,目光不約而同轉投盈幼玉這廂。

須知本門至高武典《天羅經》雖包羅萬有,想來也是有劍法的,然而教門百年來罕有倚劍成名者,天羅經裏到底有幾門劍術,沒人講得出名堂來。

盈幼玉被姥姥看出練劍資賦高人一等,遂將本門的洗絲手、玉截蟬指等化入劍中,悉心培養,據信不在水月停軒的“蝶舞袖香”任宜紫、指劍奇宮“九月霜”葉幔等新一代的紅顏名劍之下。那畢竟仍是本門的武功,儘管只有她一人練得。

適才盈幼玉所使決計不是本門的路數,夏星陳等同為內四部菁英,造詣不同餘人,須瞞不過她們的眼睛。

況且長年以來,盈幼玉的武功始終高出同儕一截,一樣是腹嬰功、洗絲手,怎地揀了偏門來練的,硬是壓倒規規矩矩練拳腳內功的?説未兼淑外學,恐難杜悠悠眾口。

姥姥及一干護法教使尚在時,這事誰也沒敢多想,想了也沒膽子説,誰知居然在這樣的場合,由鬱小娥這白眼狼當眾質疑。比起鬱小娥使得什麼武功,恐怕夏星陳、孟庭殊等更想知道盈幼玉用的劍法為何。

盈幼玉沒想到被倒打一耙,左右的沈默更令她惱怒,杏眸一烈,咬牙道:“我的劍法乃是姥姥親授,誰想一試?”夏星陳離她最近,首當其衝,只覺她眸光凜若實刃,劍氣隱然成形,心怯之下,本能往後小退半步;想起盈幼玉心高氣傲,此舉恐將加倍怒她,不及細思,順手去拉她衣袖以示親暱:“幼玉,我不是──”一旁的孟庭殊俏臉微變,挽已遲。只見盈幼玉肩頸微縮,“啪!”猛將夏星陳揮開,動作之大,打得她踉蹌倒退,才想起盈幼玉從小就不愛被人撫觸。

這些十六七歲的少女正值慘綠,同儕間關係親暱,並頭喁喁、摟摟抱抱本是常事。以內四部競爭之機烈,一旦被選為教使見習,身分便與旁個不同,端端架子保持距離,才符合師長心目中“行不逾方”的期待。夏星陳枝大葉,一時犯了盈幼玉忌諱,然而眾目睽睽,不免下不了台,臉也不好看。

孟庭殊挽着她權作安撫,慢條斯理地開口緩頰:“幼玉,你莫受那小蹄子挑撥,她是成心──”盈幼玉暴怒起來,猛然打斷她的話頭。

“誰才受了她的挑撥!你説是我麼?”孟庭殊慣充和事佬,鮮少被拉上風尖頭,更遑論當眾受人斥喝,俏臉微沉,便要反口。卻聽一人幽幽嘆了口氣,喃喃説道:“鬱小娥,你鬧了半天,卻有個老大破綻,不知自己發覺了沒?”語聲温婉,略顯倦慵,難得的是不帶一絲煙硝火氣,卻是玄字部的代織羅使林採茵。

她較夏、孟等還大了幾歲,今年芳齡廿四,模樣卻與這班少女相仿,看如平輩一般,同樣是説話慢條斯理的,還不及孟庭殊老氣橫秋。

比起外型稜角分明、合了緻的五官與鮮烈輪廓,令人一見難忘的盈幼玉,林採茵毋寧更貼近東海水鄉里養出來的美女,白皙豐盈、柔若無骨,稍稍使勁便能捏迸了似的,笑起來眼如彎月,襯與頰畔一粒淺淺梨窩,説話總是好聲好氣,十分招人喜歡。

“玄”字部居內四部之首,人才濟濟,與她同時入門的弟子,有當到香使乃至織羅副使的;對比之下,林採茵從十四歲獲選為香副使,十年來鐵打不動,仍是半琴天宮一名教使見習,連平歡喜她的護法教使,拔擢時都沒考慮過這人,按説註定此生碌碌,再無出頭之

豈料那明姓女子自橫裏殺出,設謀使計,幾將教門主心骨撲殺一空,八部損失慘重。被打入冷宮達十年之久的林採茵,做為雙十世代碩果僅存、資歷最深的香副使,終於以超越同儕的驚人幅度,一氣從見習升上玄字部代織羅使,成為既諷刺又可嘆、矛盾得發人深省的勵志典範。

林採茵的老底人盡皆知,談不上威信,一路隨夏星陳等進來,也沒怎麼開口。

總算她人緣甚佳,比起聞風舞袖的孟庭殊,大夥兒還是愛聽“林姐”説話些,這下倒也鎮住了場面,人人不住想:鬱小娥到底留了什麼破綻,怎連她自已都不知?

難得有個內四部的鬱小娥自來便看不起,沒把她的話放心上,努了努嘴懶憊一笑:“是麼?林姐有甚見教,小娥洗耳恭聽。”林採茵把玩着左前的蓬鬆髮辮,抿嘴道:“哎唷,瞧你説的!哪能有什麼見教。自家姊妹,鬥鬥口不傷和氣,違犯教規就不好啦。有件事兒我得問問蘇合薰,你請她出來罷。”鬱小娥一怔之間,忽明白她的企圖,暗罵:“賤婢,耍這等心機!”卻見林採茵眯眼含笑,連喚道:“合薰、合薰!”像在叫心愛的小貓小狗一般,只差沒做出雙手圈嘴的嬌憨神態,眾人都笑起來。

鬱小娥未及相阻,一抹窈窕烏影掠出道,長杖一頓,杖頭叮啷有聲,正是適才通知鬱小娥的定字部領路使。定字部諸女見她現身,齊齊斂衽:“蘇姐。”鬱小娥心裏頗不是滋味,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