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閲讀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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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想為父祖神靈復仇的勇士麼?是什麼,讓你變得如此軟弱,卻又膽大妄為地想要打倒朕?”忌颺無法回答,雄軀顫抖,搔颳着龍皇鐵掌的指尖益發無力。耿照嗅到一股糞便或水似的穢氣,風陵國第一勇士自不會因恐懼而失,怕是忌颺的生命已到盡頭,腸腹肌失去自制力所致。
唯一未屈服的,是他逐漸黯淡的眸中始終不熄的恨火,還有某種難以言喻的熾芒。
“征服之本意,在於給予爾等更美更善,乃上位者對卑下之人的無上恩德。非居至上,不可輕言征服。”玄鱗直直望進忌颺眼底,彷彿想捏熄熾芒一般,淡漠的口吻令人不寒而慄:“爾父祖神靈,於我不過宮室椽梁。這是朕賜的恩澤,如天降雨雪,由得爾等不要!”尾音驟揚,耿照頓覺血氣湧,眼前又是一白,回神時赫不見了忌颺,只餘掌中一段血模糊的殘頸,以及噴濺一地的碎骨糜;烏黑的殘渣上飄着縷縷煙焦,血漿滾着骨碌碌的沸泡,骨爛的氣味中人慾嘔。
玄鱗站立不動,視線掃過一片死寂的現場,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人喃喃低語道:““真龍燃息”!這是……這是活生生的龍,活生生的我族真龍啊!天佑我玉龍神國千秋百代,昌盛不絕!”突然五體投地,嘶聲高叫:“龍……龍皇萬歲!龍皇萬歲!”左右紛紛仿效,轉眼趴成了一片。
“……保護龍皇!”人羣裏爆出一聲低咆,發聲之人嗓音喑弱,似是長年耽於酒、養尊處優所致,但此際聽來卻如雷貫耳。
眾人如夢初醒,人忽自四面八方湧現,伴隨着震天價響的呼喊,懸殊的數量差距壓垮了殘剩的叛變者,須臾間,風陵國最後的勇士們接連沒於推擠而至的人堆裏,連塊可供辨認的屍骸都沒留下。
“……龍皇萬歲!龍皇萬歲!龍皇萬歲!龍皇……”駭人的歡呼聲蓋過了遠方的瀑布,甚至要龍皇的親衞執戈驅趕,才能將他們重新推回道路的兩旁。耿照心念一動,想起變亂初生時夾道的人羣四散逃跑,除了刺客之外,還有幾團人退到遠處便即不動,似在觀望;見龍皇隨手消滅了刺客,率先衝上來高喊“護駕”的也是這幫人。他們是……——貴族。
心緒微動,答案便自行浮。看來玄鱗也想到了這一處,水中方有解答。
玄鱗一扔殘頸,在披風上抹淨了手掌,風舉起,山呼萬歲之聲立時頓止。
王者重又得到了他喜愛的孤高與寧靜,再不理眾人,一振披風,大步邁進,其之所向也隨着王者跨出的巨大步幅,逐漸在搖曳的炬焰下現出形影。
耿照被那片光潔的瑩白所懾,極力想在受限的視界裏窺得全貌,直到玄鱗在兩扇閃耀着銑亮銅的巨型門扉前停步,仰頭一瞥,他才望見那細如竹篾、直直進天際黑霾的建物頂端。
從身後傳來的水聲,他約略明白此刻身處的位置。
三奇谷裏,那片距磚屋不遠的白玉基台,確是傳説中的接天宮城;之所以連耿照都覺它稍嫌器狹,縱以千年前的匠藝水準,仍不稱龍皇的蓋世勳業,是因為包括歷代無數皓首窮經的史家在內,所有人都搞錯了方向。
“接天宮城”本就不是城池,亦非殿宇。眾人囿於“宮城”二字,汲汲營營於鱗族的各處遺址發掘城郭或宮室,殊不知這座建築物的偉大之處非在宮城,而是接天。
——所謂“接天宮城”,竟是高塔!
是一座外牆全由最上等的白玉砌成、通體無一絲雜料斑污,高聳入雲的雪白尖塔!
耿照在影城見慣園林,獨孤天威親自發想設計、着巧匠繪圖建造的“不覺雲上樓”更是高閣中的傑作,其名聲遠播,連平望都的皇帝都想要親臨參觀。多年來如非羣臣軟硬兼施地勸下,指不定今上履足東海,還要趕在皇后娘娘之前。
以鉅萬銀錢堆砌的不覺雲上樓與這座塔相比,無論規模或華美,都寒酸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如泥捏木削的童玩般可憐。耿照不及細數塔高,但十幾二十層總是有的,便以現今東洲最拔尖的技術,也無法在這麼小的基台上蓋出這樣的高塔……不,就算地基擴大數倍也毫無可能。
能造出這等非人之物的,大概只有神了——耿照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隨即明白這是自己心中的意念,而非玄鱗所遺。
塔外的九階梯台下,伏着一片玲瓏婀娜的雪白衣影。
縱使朝代更替,人們對女子審美的標準卻相差不多:這些貴女身上的衣料不同於旁人的厚硬,似乎輕軟又極富彈,如非在炬焰下閃着緞面般的絲亮光澤,猛一看還以為一個個都着梨型美,才得有這般渾圓貼的曲線。
貴女們的雪頸額間,乃至手腕上都掛滿金飾,當中卻無珠貝玉石,清一的黃金;説是珠寶,更像某種祭器。白袍的形制也與耿照所知大相逕庭,因玄鱗照例不多瞧旁人一眼,耿照只瞥見貴女們的上衣裁作及肘短袖的款式,也可能是臂間繞了條薄羅紗披,再外罩一襲金綠的圓形織錦雲肩;以現今平望之風尚,這簡直是胡揀雲裳醉穿衣了,橫疏影見了怕要當場氣暈過去。
“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把嬌細的聲響自身前響起,伴隨而來的,則是一股難以形容的肌膚香氣。
頭一個鑽進耿照腦海裏的字,是“冷”。
她身上的香澤似非體温所蒸,不帶肌膚温息,更近於行走在不見天的深山林道間,那沁入鼻端的清冷與甘洌,令人不由得機伶伶一顫,宛若進了滿腹雲絲,説不出的淨。
耿照平生多識佳人,如橫、明等俱都有傾城之姿,也不算少見多怪了,然而這貴女未現全貌,光是嗓音香澤便有這等懾人之力,令耿照不由得好奇起來,直想一睹芳容,瞧瞧究竟是怎樣一個稀世美女。
“起來罷,陵女。”玄鱗低道,透着一絲旁人難覺的壓抑,緩緩垂落視線。
“謝陛下。”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頭奇異的雪長髮,隨着女郎娉娉婷婷起身,尖細的發稍“唰!”一聲滑落,在後輕輕搖晃,宛若披在頭上的一挽紗。她的長髮細直而薄,十分服貼地覆着小小的頭顱,襯與巴掌大小的臉蛋兒,只能説是渾然天成,更無一絲扞格。
女郎的鼻樑細而,小巧的顴骨渾圓高聳,顴骨下的面頰呈現出一片斜削的三角平面,臉型極為立體;原本俐落的線條被柔白皙、幾能掐出水來的肌膚一襯,更平添幾許柔媚,絲毫不覺剛硬。
配上尖尖的下頷、同樣線條分明的腮幫骨,説是瓜子臉蛋兒,更像一隻上圓下尖、成滴的水桃,又有幾分貓兒昂首眯眼似的野。不但是個無可挑剔的美人,還美得相當有個,令人一見難忘。
女郎的膚白得異乎尋常。耿照識得的女子當中,媚兒因有海外異邦的血統,肌膚雖不如弦子、橫疏影等土生土長的東洲女子細膩通透,單論膚卻最為白皙,非霜非玉亦非百合素絹,而是像新擠的生般濃白馥郁,幾不透光。
比之媚兒,女郎的皮膚又更白些,但也更薄更脆弱,休説透光,就連底下的肌理血都快包覆不住,從的細潤肌膚映出成片粉紅;襯與銀白的薄貼長髮,更加深女郎纖弱的形象。
耿照忍不住多看幾眼,隱隱覺得不對,片刻才恍然:“……是眉!她的眉和髮相同,都是不帶一絲雜、光澤動人的銀白。便只這一處不同,覺便不像真人,簡直像只瓷娃娃。”想起蠶娘前輩也是這般的眉發。只是蠶娘愛美,巧手繪了細的眉黛,胭脂水粉更是一樣也沒落下;若未施黛青,看來亦是這般仙靈似的異相,半點也不似人。
女郎身量不矮,只是在異常魁偉的龍皇身前,任誰都不能算高。異於常人的蒼白與纖細使她看起來格外嬌小,站姿卻拔優雅,自然透出一股高貴氣息,其中又有一絲與她的纖細格格不入的、出自險岫雲間似的難馴野。
隨着玄鱗刻意俯低的視線,耿照終於看清她身上的服,才發覺之前完全想錯了:那條裹出曼妙曲線的直筒緊身裙,下襬及踝,滿布蘇的裙底出綁着細金帶的涼鞋,白膩的足背玉趾等一覽無遺,與雪豔青那雙船型怪鞋頗有異曲同工之妙;而緊身裙只裹至下,以繡金帶紮緊,於間打了個結子,長長的餘帶任其垂落,直至膝腿間。
自房下緣以上,完全沒有裙布遮掩的部分,貴女們即以一條長方形的寬大薄羅,由身後往前叉包覆,有的會繞着纏轉幾圈,再將剩下的部分進繡金帶裏,有的則逕在前打結,人人花樣不同,各有巧思,最後再披上綴有蘇的金綠雲肩。
而半圓形的雲肩底部,僅至口“膻中”的高度,便算上垂落的蘇,也不能盡掩脯。眾貴女隨那為首的“陵女”嫋嫋娜娜起身,幾十對或圓或尖、或翹或沉的青美昂然起,被拋得不住上下輕顫,尖的酥紅有深有淺,於薄羅與蘇間若隱若現,在風跳動的焰火下宛若活物,既奇又美,看得耿照血脈賁張;若非意識與原本的身體分離,該是硬得無比難受。
被稱為“陵女”的銀髮女郎,依舊是羣芳中最耀眼的一個。
她身板纖薄,卻擁有一對全不相稱的飽滿玉,腹圓尖翹,將薄羅白紗高高撐起,連雲肩的蘇都隨之分成了三股,自兩腋與雙之間垂落,全攀不上那鼓脹脹的險峯;就算這兩隻雪不是貴女中最圓最大的,然而被她纖細的香肩、藕臂及薄一襯,視覺上卻是大得出奇,誰都不及她惹眼。
她一起身,階下的貴族即爆起一陣低嘆,顯然為陵女所傾倒的,決計不只龍皇一個。但不知怎地,耿照總覺得刻意壓低的嗡響裏帶着惡意,似等着什麼事發生,頗有幾分幸災樂禍。
玄鱗輕哼一聲,現場又陷入一片死寂,誰也不敢作聲,只餘遠處轟隆的瀑布、送來陣陣水氣的谷中風,以及風裏劈啪作響的炬焰燃燒,在濕涼沁人的空氣中縈繞不去。
“陵女,朕殺了忌颺,你沒意見罷?”
“陛下是塵世的主人,塵世的一切,無不是繞着陛下運轉,星辰月,盡皆如此,況乎是人?”陵女低垂眼眸,嬌細的語聲裏沒有一絲起伏,彷彿説的是升月落一般的常事,沒什麼好訝異的。
“説得好。”玄鱗點了點頭:“風陵國中,雖然絕大部分的人都願做朕之臣民,只恐將來又生反苗,朕決定將他們都殺了,以絕後患。你身為接天司祭,從使者學習寰宇秘奧,以為天佛與塵世的橋樑,多識天機。依陵女看,朕頒下的這道旨意……合不合適?”
“陛下定奪,不必徵詢旁人,塵世中也無人有資格指點陛下,陵女亦然。陛下明察。”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貴族們,這時又騷動起來,連耿照都聽得出,若非礙於龍皇之威,現場只怕要炸鍋。但……這究竟是為什麼?
玄鱗卻未喝止,聽得連連點頭,似乎頗為受用。
“你每回説話,總能讓朕獲益匪淺,龍心大悦。只是朕覺得奇怪,前歲大旱,虺夷顆粒無收,你勸朕開倉放糧,救了無數人;蜃夷有無知妄人寇邊,你勸朕誅殺主謀即可,毋須舉族連坐……你既是風陵國的公主,虺、蜃二夷過往與風陵國頗有過節,它們的族人你且不吝伸出援手,朕要屠滅你的族人,陵女何以不救?”此話一出,貴族們再按捺不住,盡皆大譁。
(原來……陵女亦是風陵國之人!)耿照瞠目結舌,終於明白貴族何以騷動。
由玄鱗的自況,他對出身風陵國的陵女可説備極寵愛,將族中勇士忌颺等收作貼身近衞、把風陵國從南方大山千里迢迢遷至王都……等,族人雖未必領情,在玄鱗看來也是天大的恩寵了,卻不知何者為因,何者為果。
但無論如何,忌颺行刺龍皇,陵女有無牽連,這是頭一樁難題;龍皇是否還願意繼續給予司祭陵女同樣的榮寵,則又是另一樁。而姿容冠於羣豔,因龍皇的垂愛才免於鱗族顯貴蹂躪的亡國公主,又將如何看待她最有力的保護者?
全場目光都集中到陵女身上。她似乎習慣了這麼多人的企盼與注視,絲毫不為所動,纖細修長的身子站得筆直。能站着與龍皇回話,是玄鱗特別賜給接天司祭之首的恩典,在整個玉龍國當中,只有她一人有這樣的無上榮賜,連御前首宰都沒有這般殊遇。
但直視龍皇是不可以的,連司祭首席也不能。陵女低垂眼簾——她的睫其實又彎又濃,只是與眉發一樣,都是淡得近乎透明的金白,如非回映焰火,等閒難辨——輕啓薄,嬌聲細道:“榖腐於倉,有害新田;逾秋多戮,不利。陵女向陛下進言之際,並未想過是虺夷或蜃夷,只想到天地萬物的平衡。此乃接天司祭的職守,其餘種種,自有陛下為塵世做主。”
“現在殺人便不妨?”若非礙於人前,耿照覺得玄鱗可能嘴角微動,不小心便笑了出來。陵女依舊低垂雪頸,波紋不驚:“黑霾蔽已逾三歲,近金烏轉玄,隱有蝕兆;以刑殺祭天,不失為一個法子。”玄鱗伸手捏住她小巧的下頷,輕輕抬起。
透過龍皇的指觸,耿照只覺她的肌膚細、柔、涼、滑到了極處,不僅身上的香澤像是深山裏的雲絲,她整個人都像是雲做的,彷彿再多用一丁點兒氣力,就會使她化為朝霧晨,只餘指尖一抹濕濡。
陵女仰着細頸,身子微顫。居高臨下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