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閲讀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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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着臉,美眸一乜,打量他的神氣裏帶着三分挑釁三分輕蔑,或有一絲似笑非笑嘆無從,終究沒把失望表出來。這神情像極了任宜紫——耿照直到此際,才全信了蠶娘。
「我本以為你膽包天,豁了命才來的,沒想還是仗有靠山,令人扼腕。不幸的是,我確定方圓數里之內,沒有能出手救你的高人收斂聲息、隱藏未現,我若改變了主意,要將你剝皮剔骨,騸閹示眾,典衞大人可還有當阿蘭山蓮覺寺連戰三場的戰意?」耿照不置可否,定定瞧着她。
「她老人家很想見夫人一面,敍敍舊情,説沒問夫人之前,不願唐突而至。
在下斗膽,還望夫人應允。」胤野神情淡漠,彷彿整個人突然浸入冰窖,眨眼間便退去了温度,對一切都不再關心。「我同她沒什麼好説的。同你也是。」姣美的玉手一攏膝腿,似起身。耿照抓不準她心中所想,卻不能讓千載難逢的面會止於此間,沉聲道:「夫人於斷腸湖的仇家,已與背後一切的陰謀之人聯手,胤丹書胤大俠之死,狐異門蒙受之災禍冤屈,與此密不可分。夫人將愛女置於水月停軒為餌,不怕為魚所齧,落得鈎斷餌喪的收場麼?」胤野垂首不動,勾約隱,豔得清冷妖異,難繪難描。
「你説話好難懂啊,典衞大人。我夫君所打官腔,難及你之二三。」這似笑非笑的神情也像任宜紫。然而少女的勾魂奪魄和母親相比,委實差得太遠,壓迫也是。以耿照的修為,竟隱有一絲股慄心顫,斂了斂神,續道:「當年狐異門遭難,蠶娘未及出手相救,是因為在此之前,杜妝憐便與那幕後的陰謀家聯手,將蠶娘打成重傷,幾難倖免。」將鄔曇仙鄉一事扼要説了。
「……這是一個設計好的、極其密的局。陰謀家將狐異門與宵明島的聯繫切斷,使其孤立,方能一一擊破。杜妝憐是佈局的棋子之一,亦是破局關鍵,她始終沒對任姑娘出手,不代表任姑娘沒有危——」
「原來……她想要的是天覆神功。」胤野彷彿沒聽見他的勸解,喃喃道:「難怪……後來那處人去樓空,想是練功出了岔子。」
「……什麼?」耿照蹙起濃眉,留意到「練功出了岔子」這句。
蠶娘説過類似的話,但也一樣沒有深談,隨口將話題轉開了去。
耿照心思縝密,按照前後文意略一推敲,依稀抓到關竅:杜妝憐自行修習天覆功,缺乏經師指點,恐怕未蒙其利,先受其害,閉關云云,實是躲起來養病,又或受到什麼嚴重的傷殘,以致連徒兒都不肯見。
——那句「人去樓空」,又是什麼意思?
杜妝憐極度危險,沒有人比胤野更清楚。她會將任宜紫放在平望都鞭長莫及的斷腸湖畔,使她遠離狐異門的羽翼保護,看似荒謬,卻有個出人意表、而又合情合理的解釋——耿照霍然抬頭,正着黑衣女郎的笑顏。胤野的笑容不但足以消解冰霜,更讓她整個人又有了温度似,忽然「活」了過來;這是深具魔的美貌,稍不留神,便會使人失足,甘為其死。少年此生初次,深刻地體會到什麼叫「傾城傾國」。
「你很聰明。我喜歡聰明人。」女郎淡然道:「如你所想,十年前杜妝憐便已不在水月停軒——非是暫避風頭,而是遠走高飛,怕是沒打算回來了。從那時起,冒充筆跡留書給許緇衣那個丫頭,指點水月一門事務的,一直都是我。」第二六八折:無間相逢,萬里同哭狐異門全盛時期規模甚大,門下徒眾數千,東海一道之內據點無數,總壇除有內外三堂編制,尚有「秘閣」、「豺狗」、「無草」等三撥直屬門主的人馬:秘閣以蒐集整理武林各家——尤其是七玄同道——的武功典籍、掌故秘辛為職司,閣中傑出之人享有「烏衣學士」的稱號,在狐異門的地位甚高。烏衣學士之首列席議事時,座次甚至在內外三堂的正副堂主之前,僅次於副門主,形同門主的諮政參議;説是狐異門的頭腦,半點也不為過。
豺狗則是死士,定位與赤煉堂「指縱鷹」相仿。狐異門覆滅後,胤野好不容易在平望都重起爐灶,那些在七大派迫害下百死餘生的遺老如平野空、戚鳳城等,矢志復仇,別無眷戀,遂以「豺狗」自居,算繼承了這支勁旅「不知死」的神。
「無草」原是豆菟絲的別名,又叫野狐絲。此一代號所指,乃狐異門派入東海黑白兩道各大勢力的密探,這些人可能終其一生,都不會迴歸狐異門,在彼方生老去乃至埋骨,宛若隨風遠送的菟絲子。
他們在潛伏之處踏實過活,娶生子,戮力奉公,其中不乏為之犧牲命的;除了「不間斷地將情報傳回狐異門」這點,這些人可説是鞠躬盡瘁,將寶貴的光陰和人生都留給了他們秘密刺探的外派異鄉,一如落地生的野狐絲,故爾得名。
胤玄將狐異門付女婿,唯獨「無草」始終握在手裏,臨終之際才覷了個空子,將權領眾密探的無草首腦,秘密轉介女兒胤野,算是完成接。
後來東海生變,胤丹書絕崖自刎,正道盟友驟爾反面,狐異門上下被殺了個措手不及,死傷慘重。以埋皇劍冢副台丞「天筆點讖」顧挽松為首的七大派人馬是有備而來,撒網收篋,滴水不漏;胤野大腹便便,能帶兒子一路逃到行律寺為鷲峯和尚所救,全仗無草密探捨命,密探權首更在行動中壯烈捐軀,將「無草」的名冊留給了胤野。
「這份名冊將我推入無間地獄,受盡痛苦,求一死而不可得。」胤野淡淡説着,彷彿説的是別人的事,眉宇之間竟無一絲波動。「但對照它後頭帶給我的樂趣,這些苦痛又不能説是不值得。人生真是很公平啊,典衞大人以為然否?」耿照不知話頭何以至此,然而以他此際的修為歷練,已非初出茅廬、躁飛揚的小鐵匠了,無意答其虛問,只説:「想是夫人從名冊當中,找到潛伏於斷腸湖的密探,才得手水月內諸事。」這説法不冷不熱,不着邊際,説了也等於沒説,顯然無意對女郎拋出的震撼秘辛多作刺探。
胤野的詫異一霎而隱,斜乜着美眸,上下打量他一陣,嘴角微揚,剎時如銀月映川,亮起一室冰燦,竟連這份爍眼的冶麗也是冷的。「你比我想像中更沉穩也更能忍,典衞大人。以你的出身,只能認為是天降聖人,生而知之了。」
「在下年輕識淺,唐突之處,還望夫人原宥則個。」
「……出一丁點想聽的模樣,能要了你的命麼?」胤野微搖螓首,似嗔似怨的模樣一瞬間與任宜紫重疊了起來,懷裏那温熱嬌軀的觸,還有混着汗、氣味的濃烈異香……彷彿又在腦海中復甦。耿照忽然強烈地想念起少女來,想念她一邊温柔拍哄着自己,膣裏一邊死命掐擠着,奮力將兩人拉上慾望巔峯的模樣,想知道她現在何處、睡醒了沒有,腿心子裏是不是疼得厲害……
他甩了甩頭,這回終於沒能忍住。面對胤野不能分心,她的一顰一笑都是足以憑空殺人的利器,遠比蠶娘前輩提出的警告更加危險致命。
「箇中因由,還請夫人告知,在下非常想知——」
「得了,省起來罷。還是你這是成心氣我來着?」胤野忍笑白他一眼,那抹嗔怪也像極了任宜紫。「人要是做了件得意的事,卻無處可説,滋味可難受得緊。不過既然你不急着聽,我便按時序説;年紀大了,不記近事記遠事,跳來跳去的,恐怕有什麼錯漏,反倒不美。
「仗祇物鷲峯大師之助,我們母子仨逃出了東海,來到平望的大報國寺。寺中不收女客,鷲峯大師便將我安置在附近的民居,讓鏗兒剃髮,送進百丈律院。
不久鐔兒出世,我才坐完月子,難抑恨火,忍不住拿出名冊研讀,料想以『無草』眾人的能耐,不致悉數覆沒,號召起來,也是一股勢力。誰知在這時,有位門中舊人找着了我。」耿照靈機一動。「這位舊人,可是貴門外三堂第一高手,人稱『兵履千絕』風蛟前輩?」胤野柳眉微挑。「你認識他?」
「聽老胡……聽在下的義兄胡彥之胡大俠提過。」還有在蠶娘述説的回憶裏,這個名字也經常出現。無論對胤丹書或胤野,此人似乎都是生命歷程中不可或缺的角。
他暗中觀察胤野,女郎眉目間仍是一片清冷,對「胡彥之」三字毫無反應,只點了點頭。
「風蛟與內三堂的部分人躲過一劫,分頭逃散,打算尋到我之後,一起到仇池郡的古月名門避難。那莊子本是我祖業,與武林全無瓜葛,知道古月名家與狐異門的關連的,只有我爹和我;風蛟長年侍奉我爹,約莫是從我爹處聽得了蛛絲馬跡。」胤野沒料到胤氏一系的內三堂還保留了元氣,大喜過望,與風蛟合兵,對七大派展開反擊,意外遭風蛟堅決反對。
「風蛟是看着我長大的,對我來説,他就跟兄長一樣。我甚至知道他有些歡喜我。」女郎淡淡笑了,目光投向虛空中,空靈如月華。「我沒想過他會抗拒我的命令,尤其是在這件事上頭——報仇雪恨,豈非理所當然?他從什麼時候起……講話也同他一個調調?」説着微微蹙起眉頭,似乎到這時仍無法理解。
耿照不明白「同他一個調調」的那個他,指的到底是誰,卻鋭地察覺胤野説話之際,似有着現實與記憶錯混淆、渾沌難分的覺。
這股小小的異樣與她空靈絕俗的外表氣質十分相稱,等閒不易察覺;就算察覺了,估計也會當成絕世美人的獨特風格,説不定還會覺得極有魅力。但對話時間一長,談及的內容越深入,違和便越強烈,好像……跟病人説話似的,病人自身卻無病識。
「我和風蛟爭執許久,誰也説服不了誰,最終他將內三堂的人馬留給我,做為換,我讓他帶走了鐔兒,好免去後顧之憂,專心復仇。」接下來的四五年間,計畫進行得十分順利:胤野潛回東海,與內三堂的殘存人馬逐一會合,重新建立據點,神不知鬼不覺殺掉幾個落單的七大派要人,卻未掀起相應的騷動,甚至救下了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戚鳳城等。志得意滿的東海正道似乎並未察覺,復仇的魔掌已悄悄伸到了自家榻畔,渴求血償——胤野漸漸發現:凌遲仇人的報復快,已無法再滿足她。她需要知道真相。
格堅毅的胤丹書,為何會選擇自刎,卻未留下隻字片語給愛?正道七大門派早與狐異門盡釋前嫌,何以説翻臉就翻臉,瘋狂殺至此?杜妝憐、鶴着衣……等這些與丹書好的所謂「正道中人」,究竟有無牽涉其中?
「天筆點讖」顧挽松是剿滅狐異門的核心人物,此時他已正式升任埋皇劍冢台丞,白城山之後又有「帝陵祀者」獨孤寂名曰圈,實為坐鎮,綁架乃至殺害朝廷命官的風險太高,若打草驚蛇,狐異門好不容易燃起的一點香火,又將成為眾矢之的。
指劍奇宮難以進入,觀海天門掌教新喪;赤煉堂在雷萬凜手裏給整頓得風風火火,勢頭極盛,難攖其鋒;青鋒照連老巢都給遷往花石津,門中舊人一空,名存實亡,別説是密探了,連「鹹」字輩都死得剩下邵鹹尊一個,簡直難以使力……
胤野翻着無草的名冊,最終停在「驚鴻堡」那一頁。
瞿州梁氏,肥澤幽遠灘。
做為富賈,卻袖重難舞,以致坐吃山空;做為豪強,卻駐馬遲疑,錯失逐鹿天下的良機;做為武林門派,驚鴻堡「山河鐵劍」最大的長處,就是名字好聽好記,對識字無多的武林人而言,委實一大福音,大益於江湖傳,助長聲名積累。
除此之外,瞿州梁氏五代以來,於東海武林毫無建樹,有錢卻一不拔,出門合轍閉門造車,累積的可不是什麼好聲名。梁度離的武功修為與父祖相比,算是出類拔萃的異數,但説話、做事極不看場面,每開口必得罪人。
一直以來有耳語傳:追殺狐異門並不積極、又不受江湖人待見的驚鴻堡,於妖刀戰後躍居七大派之列,蓋因梁度離甘為獄卒,在地底牢中囚了一頭吃人怪物,只是誰也沒真的見過。
拜驚鴻堡的封閉所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