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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5月15第二十章字數:13105除了在影視作品裏,我頭一次見到這麼多車,像是一瞬間打四面八方淌了過來。捷達攪和着稀粥,走走停停。好幾次,畢加索消失在視野中時,我都情不自地湧出一種欣。我甚至想拍拍面前的光頭,徑直下車走人。然而禿子是黑暗中的一道光,總能適時地發現目標——天曉得他的禿瓢在哪個廟裏加持過。北側路面停了一溜兒工程車,不遠彩旗招展,樓盤剛剛封頂。「他媽。」禿子説。
我以為他會再説點什麼,可惜並沒有。直到駛出學院路,他才説:「這大熱兒天的,抱着條被子。」於是我就開始汗。
我放下涼被,長長地了口氣。畢加索近在咫尺,透過玻璃甚至能瞧見母親的影子。禿子鼻子,喲了一聲。我也鼻子,把頭扭過了一邊。高速路口在西南方向,而此刻,我們正沿着文匯路朝北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過了多少個路口,光芒萬丈中,畢加索駛離了機動車道。一溜煙兒地,它穿過一隙青石門便消失不見,本沒容我作出反應。捷達慢悠悠地靠邊停車,禿子透過後視鏡瞟我一眼:「不急,停車場。」搞不好為什麼,他甚至笑了笑,腦門亮得令人髮指。一段漫長的等待後,母親總算和着禿子的拍腿聲走了出來。橘手包斜挎肩頭,白的中高跟涼鞋使她搖曳生姿,宛若荒漠中猛然冒出的一株翠綠植物。「出來了?」禿子微側過臉來,馬上又咧開了嘴。「可以啊。」他説。
我沒工夫搭理這傻。因為母親已步上台階,扭身進了傢什麼茶樓。剛想下車,捷達又往前開了幾米,透過旋轉木門,站在櫃枱前的母親被我盡收眼底。手包提在手裏,俏生生的胳膊白得耀眼。沒一會兒,她轉身向大廳樓梯走去。
「就20吧,」禿子説,「趕緊的。」同我一樣,他也滿頭大汗。下車的一剎那,這摸摸禿瓢,聲似洪鐘:「小心點兒兄弟,這茶樓可不一般,出了後門就是他媽住宿區,他姐!」我搞不懂這禿什麼意思。不過這地方我還真沒來過,目測應該在中央公園附近,遠遠能看到平陽大廈。一如既往,巨大的銀龜頭直衝雲霄,閃閃發光。
大廳雕樑畫棟、富麗堂皇,雖然沒幾個人,但我抱着個薄涼被實在傻。事實上我的目光有點發軟,環顧一週後總覺得母親會突然打哪個犄角旮旯裏蹦出來。
前台打扮得像麗,她説:「先生你好。」
「你好,」瞄了眼價目表後,我問:「剛剛那位女士去了哪個雅座?」是的,我是這麼説的,簡直跟拍電影一樣。麗表示沒聽懂。於是我不得不對「剛剛那位女士」進行了一番詳細描述。「就是剛才,一分鐘前。」我説。「中長髮,披着,剛到肩頭,人很白。」我又説。「穿了件無袖印花連身裙,藏青,很多鵝黃花瓣。」我抓蝨子般在自己身上比劃着。
「對不起先生。」麗打斷我,表示客人信息不能透。
「那是我媽!」幾乎不受控制地,我吼出這麼一句。真的是吼,頭上的燈飾都在晃動。所有人都看了過來。是的,所有人。目光焦灼中,我拎緊薄涼被,汗如雨下。
看了學生證、押了身份證後,大堂經理才放行。那是另一個麗,大圓,一笑倆酒窩。她表示可以帶我過去,當然,我謝絕了。「那就趕緊的。」她説。
於是我就趕緊的。踏上木樓梯時,我到腿腳都有點不聽使喚,而不可抑制的咚咚聲像一隻巨錘,正毫無憐憫地掄向心髒。
a301臨街,貴賓雅座。裝潢上倒沒什麼特別,一溜兒的深紅,鏤空花紋,古樸典雅,以至於假得離譜。走廊裏焚着香,沒什麼人,甚至也沒什麼聲音。我躡手躡腳地站在門外,伸長了脖子。攝像頭近在咫尺,然而毫無辦法。有女聲,很低,輕聲輕氣的,難免不讓人想到一朵嬌羞的花。雖然聽不清在説什麼,我還是漲紅了臉。然後三千張老牛皮的笑聲就傳了出來,轟隆隆的,像一股無限上升的氣。我攥緊薄涼被,整個人都瑟瑟發抖。他在談我們學校,談法學院,我搞不懂這個話題是什麼意思。或許他可以再説點什麼,但我的臉已經滲出血來。
電光石火間,砰地一聲,我就撞開了門。太過用力,乃至門又彈了回來,我只好再次推開了它。
「幹什麼的?」屏風後探出一張臉,並不黑,也不長,相反白白淨淨,還架着一副黑框眼鏡。而右側還有一張臉,方正倔強,白皙豐腴,紅雲密佈中繞着幾絲驚愕,悉卻又陌生。正是此時,走廊裏一陣咚咚響,我撇過臉,便看到了愣在當場的母親。她頭髮,説:「林林?」如你所料,有生以來我從未碰觸過如此尷尬的時刻。跟它比,小學四年級時當着全班面坐一股屎也本不值一提。於是,在黑框眼鏡的邀請下,我屈尊在棕木椅上坐了下來。儘管它高不高低不低,一眼瞧上去就硬得離譜。母親把薄涼被放到書架旁的茶几上,扭身坐到了我對面。她的表情我説不好,只瞅一眼,我便撇開了目光。倒是老賀,看看我,又看看母親,終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仰臉扶額,白襯衫下的大都一抖一抖的。
黑框眼鏡也笑,雖然他想岔開話題,但抿了幾次嘴,都被一旁奔放的笑聲所鉗制。
老賀有些沒完沒了。被母親捅了幾次,她的笑聲才漸漸乾涸,而那張紅臉早已獼猴桃般淚滿面。不甘心地乾笑了好幾聲後,她搭着母親肩膀一一地説:「唉呀媽呀,鳳蘭啊,隱形眼鏡都給我笑出來了。」除了兀自汗,我也不知該做點什麼好了。
黑框眼鏡就給我斟茶,他問:「綠茶還是青茶?」很有磁的嗓音,像磨穿過三千張老牛皮。
什麼青茶綠茶,我一竅不通,只好隨意點了點頭。
「嶗山綠茶,」他説:「我最喜歡,嚐嚐看。」等我抿了一口,他又説:「茶最解渴,蘇東坡就有詞雲,酒困路長惟睡,高人渴漫思茶,叉叉叉叉叉叉。」當然此人並沒有説叉叉叉,但我實在懶得往耳朵裏過,自然就變成了叉叉叉。就是這樣。
就我抿茶的當口,黑框眼鏡起身依次給母親和老賀斟上了茶。「你媽喜歡喝這太平猴魁。」他説。「賀老師這一笑耗了不少水分,多喝點兒。」他又説。
於是老賀就呸了一聲。
我瞟了母親一眼,她也正好瞥過來,那悉的桃花眼眸在渾濁厚重的光線中平靜如水。老賀問我咋來了,她的臉還是紅撲撲的。這會兒説什麼都分外可笑,不如索先笑為敬。但母親搗搗她:「給我送串鑰匙咋了,瞧你那德!」後者的方臉瞬間又仰了起來。
「上大二啊今年?」幾乎與此同時,黑框眼鏡突然説。
我點點頭,又抿了口茶。
「我閨女小你兩歲,這要在國內啊,明天正好趕上高考。」他笑得呵呵呵的。
我搞不懂高考有啥好高興的,更不要説打今年起硬是給提到了六月七號。
「哎,對了,我也在咱平陽混事兒,以後有啥問題儘管開口。」説着,此人雙手奉上一張名片。
太過誇張。我也只能雙手接了過來。上書:梁致遠,建宇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平陽大廈資產管理有限公司投資部經理。搞不好為什麼,此名字有種説不出的悉,以至於我反覆看了好幾遍,有種愛不釋手的意思。不等我抬頭,梁致遠就笑着説:「你們學校附近的樓盤就是我們在搞,大學苑啥的。」等我抬起頭,他還在笑:「我跟你媽,啊,跟賀老師,可都是老同學。」這話我就不愛聽,我媽跟老賀是室友,非同學。如果你跟老賀同學,自然不可能跟我媽同學。反之亦然。當然,我還是點頭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