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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回倩明媒但求一美央冥判竟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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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鎖重樓信杳,詩詞會把心釣。這是爹孃沒見識,延師教,幾把閨門玷辱了。為着情詩和悶倒,上裙喜子驚人跳。作怪丫頭扯謊報,才郎到,愁眉錯對菱花笑。

世間為父母的,生下個女孩兒,就要叫他讀書,也只消閨門女訓,和那千字文、百家姓,令他認幾個字罷了。可笑有那沒見識的,竟像兒子一樣,教他許多詩詞歌賦,好似朝廷又開什麼女翰林科一般。那質地純些的,做了學劍不成,倒還沒事。有那聰俊女娘,及笄之年,情竇正開,理會了些豔詞麗句,再遇緣,可有不出醜事來麼。在下這首《漁家傲》詞,專指那種情弊。

如今説件幽婚故事,也是沒見識父母做出來,雖然成了一段佳話,卻是不可為訓的。

明朝永樂年間,四川成都府有個秀才,姓姚名大年,號喚壽之。父母具亡,又無弟兄伯叔,只是獨自一個人,年已二十,家計原也將就。他的才學,就是第二個蜀中蘇東坡,又且生了潘安般貌,真乃翩翩年少,人人都豔羨的。

他立志要娶個絕世佳人。因此弱冠之年,赤繩尚不知系何處。他情又極仗義疏財,愛惜朋友,如同珍寶。即如相與個同學秀才丁約宜,就是同胞弟兄,也沒他的友愛。不道丁約宜死了,家中是赤貧的,是他走去殯葬,又周恤丁約宜子,一切動用都是姚壽之送去。

他的家產,原只中中,因這些上頭,竟窮了,靠着自己才學,賣文為活。一年也尋得好些銀子,卻仍在慷慨上揮霍了去,再沒得多起來,這也不必細表。

且説成都城內有個富户,姓施,叫施孝立,娶尹氏,生下個女兒,喚做蓮娘,年二九,美豔異常。

施孝立從幼教他讀書,蓮娘天資聰,讀了幾年詩詞歌賦,沒有一件不會。更兼做出那針指來,又是沒有一個人趕得上的。施孝立和尹氏愛惜他如掌上明珠,立意要揀個才高八斗的做女婿。卻苦在施孝立自己竟目不識丁,那裏辨得出才子不才子。

和尹氏生個計較,叫女兒繡一幅手帕,請那些少年書生題詠,一來顯女兒描鸞刺鳳的手段與人看,二來就把眾人詩詞與女兒看,待他自家擇婿,不到得錯過才子了。

蓮娘得了父母之命,便去打出一個譜來,喚做“倦繡圖”繡一個美人在上面刺繡,卻是神思睏倦,停着針兒的,因此取這名目。蓮娘繡完了,施孝立夫便喚個做媒婆的,央他拿到人家,看有年少書生,未曾婚配的,請題詠些詩詞。

媒婆會得意思,把這帕兒常帶在身邊,走過好些人家,有了詩詞,就送去與蓮娘看,卻只是不中得佳人意。一,媒婆帶到姚壽之家,姚壽之見了問道:“誰家女眷,有這般好生活,真個繡得工緻。”媒婆便述施家求詩之意。

姚壽之道:“看了這副手段,你就不説那話,我也詩興然起來了。”媒婆道:“有好些人做來,都不中選,相公是有名的才子,這番自然叫佳人歡喜,得偕姻眷哩。”姚壽之聽了,越發高興。便取一方彩箋,攤在桌上,磨得墨濃,蘸的筆飽,一揮而就,早成了首七言絕句道:慵鬟高髻綠婆娑,懶向蘭窗繡碧荷。

刺到鴛鴦魂斷,暗停綵線蹙雙蛾。

媒婆瞎七瞎八,在旁亂讚道:“老身走過好些人家,看那題詩的,字腳也不曾見,先把頭頸骨搖得酸了。怎麼相公這般容易?我想這個猶如我做媒人,到那高來低不就人家,費了口舌,卻仍撮合不來;那兩相情願的,是一説就成哩。”姚壽之也不去答應他,看了那帕兒,十分愛慕,又取一幅花箋,續一首來贊那刺繡手段道:繡線挑來似寫生,幅中花鳥自天成。

當年織錦非長技,幸把迴文聖明。

姚壽之詩完了,取個封兒封好,遞與媒婆。媒婆便拿了到施家來。恰好蓮娘獨自一個,靠在迴廊下欄杆上,看那瓷缸內金魚。

媒婆含笑上前,萬福道:“恭喜小娘子,老身今帶得潘安、宋玉般的好詩來了,卻怎樣謝了老身,老身好拿出來。”蓮娘笑道:“聽了你這話,就曉得那詩又不佳的了。”媒婆道:“卻是怎見得?”蓮娘道:“潘安、宋玉,只是稱那貌,你如何贊起那詩來?”媒婆拍手笑道:“多承小娘子指教,是老身欠通了。但這詩確好的,到底要謝謝老身,才好拿出來哩。”蓮娘笑道:“果繫好時,恕你一向把醜詩搪的罪兒便了。”媒婆聽了又笑,便去袖中摸出那個封兒,遞與蓮娘。蓮娘接來,不就開看,望窗口桌子上輕輕一丟。媒婆見了,去拿來揣在懷中,也不開言,望着外面便走。

蓮娘忙叫道:“卻如何又把那詩拿了去?”媒婆迴轉頭來,假做氣烘烘的説道:“老身説今的是好詩,小娘子卻認做和前番一樣,不值得就拆來看,可不辜負那才子麼。老身要把去送還他。”蓮娘笑謝道:“是我輕量天下人的不是了。你也何必便這般鬥氣。”媒婆方又慢慢地走回來,仍將那封兒放在桌上,蓮娘便去拆開來看。

先見那書法齊整,半行半楷,絕世風神,已是可愛。試讀一遍,只覺得眼前一亮,就如準千萬醜婦女裏撞見了個吳宮西子,驟然間倒一句也贊不出。重又把來唸一遍,果然言言錦繡,字字珠璣。喜得眉花眼笑道:“不想天下原有這般美才。”媒婆見他讚了,便誇口道:“老身説的不錯麼,卻怎樣謝老身?”蓮娘見那錦箋下面落的款道:蓉江姚大年題。對媒婆道:“蓉江,想是姚郎別號,他家裏卻在何處?”媒婆道:“聞得他是我成都有名的秀才,小娘子不曉得麼?他家就在東角街上。”蓮娘道:“原來就是這姚生,果然名下無虛士哩。”媒婆在施家,盤桓了半天,見施孝立不在家,便自歸去了。蓮娘等父親回來,拿過那詩去道:“孩兒今得兩首上好的絕句在這裏了。爹爹你看。”施孝立道:“我是看不出的,你説上好,自然上好的了。但不曉得是誰有這手段,上得你的眼睛?”蓮娘道:“不是別人,原來就是有名的姚壽之秀才。”施孝立聽了,不覺攢眉道:“可惜是這人做了。”原來施孝立起初只要與女兒尋個才子為配,那裏想到天底下真正才子,七八是家徒四壁,沒有飯吃。如今聽見説是姚壽之,知道他現在窮了的,便有些不合式起來。

蓮娘卻不省得父親之意,問道:“爹爹原何這般説?”施孝立道:“你還不曉得請眾人題詩的意麼,原是與你擇婿。但這姚生雖有文才,卻近來家道平常,如何好叫你過活得。我因此説這話。”蓮娘道:“孩兒看這人的詩才,將來定然是發達的,爹爹卻不要只顧目前。”施孝立道:“那窮是現的,發達是賒的,難道不看現在,倒去巴那不見得的好處麼?我做爹爹的自有主見,你女兒家不要管。”蓮娘心中是已經向着姚生的了,卻不好意思再説,只得怏怏的走回房去。

到了次,媒婆又到他家來,見了施孝立,滿臉堆着笑道:“昨拿得姚壽之秀才詩來,小娘子十分贊好,想是合得頭來的了,老身今特來請小娘子庚帖去。”施孝立哈哈的笑起來,道:“卻如何做得首把詩好,便要想來求親?”媒婆聽見這話,心中忖道:不好了,如何有些變卦起來。卻因先前央他求詩,原未曾説破擇婿意思,不好猴急,只得又勉強賠笑道:“據老身看起來,姚秀才和小娘子,真個一雙才子佳人,卻也錯過不得,不如出一個八字也好。”施孝立搖頭道:“他只好自己忍那窮苦,如何我家蓮姐也跟了去嘗起些滋味來?你別有好親事,再來説罷。”媒婆聽了,好生不快。原來他早時出門時,已曾到過姚壽之那裏,説蓮娘見詩,稱讚不已,這姻事十拿九穩的了。心中想道:卻叫我如何再去回覆。口裏含糊答應了施孝立,便怞身到蓮娘房裏來。

只見蓮娘手託香腮,呆呆的坐在那裏。媒婆進房叫道:“小娘子,你在這裏想什麼?”蓮娘見他入來,強笑一聲道:“我也問你,今又來做什麼?”婆子滿肚皮懊惱,聽了蓮孃的話,倒哈哈的好笑起來,便又對蓮娘道:“小娘子,你合適了姚秀才的詩,我便道這姻緣是萬穩的,就去知會了姚郎。你知你家員外,又嫌他窮,不肯出帖,卻叫老身如何再去見他?因此來和小娘子計較。”蓮娘不覺掉下兩滴淚來道:“爹孃意中不合式,叫我也沒法,是我今生不該配着才子,倒枉費了你許多舌。你既難去回覆姚郎,我正有些物事在這裏,憐他窮窘,要助他做讀書資本,就煩你拿去。只説我父親原沒有擇婿之意,是你猜錯了,那物事是我爹爹道他做得詩好,贈他的。這可不是幾面都好看了。”便取五十兩一封銀子來,付婆子。婆婆道:“小娘子真個有作用,果然八面光鮮了。但是舍着這般才子不要,辜負你兩下里憐念心腸,老身卻終究氣不過哩。”當下媒婆別了蓮娘,便出門到姚家來。他心中怪施孝立反覆,又憐那蓮娘多情,怎肯依着蓮孃的話,只是從直説與姚壽之聽便了。

姚壽之見親事不成,心中納悶,那裏把這幾十兩銀子在意,卻因是佳人贈的,便收來珍藏在書箱內,嘆口氣道:“蓮娘倒是我一個女知己了。”從此越發想慕,書也無心去讀。又幾次另央人去施家求親,施孝立只是嫌窮,不肯把女兒與他。過了幾時,聽見説將蓮娘許了本城一個一般富户,黃化之的兒子黃有成,姚壽之方才死了這條心,那睡夢裏頭卻還時常牽掛着。

且説蓮娘,聽見姚家人來説親,父親不允,心中抑鬱,漸漸生起個疾病來。又見把他許了黃家,那症更加沉重,不茶不飯,無睡無眠,瘦得十分看不得,有些不起光景。

施孝文夫着了急,延醫問卜,卻都沒有應效。一來了一個西番和尚,掛着個招牌,道:“善治一切危險症候。”施孝立知道了,便去請他來家,看女兒的病。

那和尚診了脈道:“這病也還可救,但須得有男人前的,割下一錢重一塊來,和藥為丸吃下,便可痊癒。”施孝立心下躊躇道:“別個的,誰肯割下來救人家命,只除非他夫,那是關切不過的。”便差家人到黃家去述和尚之言,要女婿救女兒的命。

黃有成聽了,大笑起來,當着來人罵道:“想你主人有些呆的,聽信瘟和尚説話,在我身上想人吃麼?”踱了進去,等了半也不見出來。家人只得回來,復了主人。

施孝立大怒道:“他不肯割倒也罷了,卻如何倒罵起我來?”便對着眾人道:“你們與我説出去,但有肯割下來,救得病好的,就把我家小娘子嫁他。”氣忿忿自踱了入去。

那句話不消一兩,早傳到姚壽之耳朵裏。心中大喜,火急趕到施家,倒像怕有別人先割了的,道:“我情願割下來,救宅上小娘子。”施孝立大喜。

姚壽之便袒下衣裳,自己取過刀來,前一割,割下一塊,倒有一錢三四分重。那血湧將出來,半身都是鮮紅,好像做了染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