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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安兄當知,沉夢溪博學善文,改浮漏測冬至長,分層築堰測得開封和泗州之間地勢相差十九丈四尺八寸六分,見羣山而知滄海桑田,於天文、方誌、律歷、音樂、醫學卜算無所不通,皆有所論着,可謂無物不格,無理不知。」二爺狡猾地將科學‘物理’與哲學象混為一談。
王守仁點頭,「晦翁講學亦常引《筆談》之語,以沉存中所言為善。」納尼,那個‘存天理滅人慾’的朱老夫子還對《夢溪筆談》有深入研究,丁二瞬時石化。
丁壽不知道的是,朱熹不但是最重視沉括着作的科學價值的,也是宋代學者中最悉《筆談》內容並能對其科學觀點有所闡發的一人,「月之説,沉存中《筆談》中説得好,食時亦非光散,但為物掩耳」。
「朱子言為此學而不窮天理、明人倫、講聖言、通世故,乃兀然存心於一草一木、一器用之間,此是何學問?如此而望有所得,是炒沙而成其飯也。」王守仁仍是不解,丁壽並未給出讓他滿意的答桉,「沉存中雖與晦翁之説多有契合,但其‘理’並非朱子所言之‘太極’。」
「小弟怕是教兄長失望了。」丁壽懶洋洋地躺在船頭,「朱子格物致知為窮天理,成聖賢,小弟既有口腹之慾,又有寡人之疾,不曉太極天理,入不得聖賢。」
「食也,晦翁也將飲食男女視之為天理,但貪美食,三四妾,便是人慾了。多傷神,倘一國之君如此,社稷更是危矣。豈不聞吳王好劍客,百姓多瘡瘢。楚王好細,宮中多餓死。」王守仁道。
「朱子言仁義禮智,君臣父子俱為天理,稱三代以天理行,卻不知天下人誰又願回三代之世。」作為鍵盤俠出身的丁二,噴起儒家集大成者的朱熹毫無心理壓力,反正周圍又沒別人,過了今夜二爺的説的話一句不認。
「上古之世,貴為帝王尚腓無胈,脛無,天下人無所爭,故其不爭,三代聖王櫛風沐雨,若不作功業,何以能成天地萬物?不計得失,何以能有仁義?」
「東周列國,羣雄並起,凡有血,皆有爭心,黎庶苦不堪言,若無功業之念,何有百家爭鳴之盛況?秦國‘設民所,以求其功’,一掃六合,終此大爭之世。」
「朱子謂漢唐之君全體只在利慾上,此話不錯,漢家制度,以霸王道雜之,遂有泱泱四百年強漢基業;唐太宗行事無一不出於人,卒創貞觀盛世;本朝太祖若只講義理,此時你我怕仍在蒙元暴政治下。」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千百年間,百姓若只想兩餐一宿,牽補度,萬物何以阜藩,所謂的‘道’不過無本之木,又何以長存?」王守仁緘默片刻,展顏道:「義利雙行,王霸並用,南山是龍川先生門徒?」
「小弟誰也不信的,只不過凡事愛做個比較。」丁壽開懷一笑,「聖賢之言未必全對,朱子之理也未見便是天理,伯安兄要致知,不妨拋開晦翁所説,想想以何物來‘格’才是。」
「天有天道,物有物理,無器物量度,談何格物?子衡兄為證雪花六出,以冬之雪相度,沉夢溪展窺管觀極星,伯安兄卻以眼靜觀,又如何能格出道理?」王守仁靜忖良久,突然展顏一笑,「不錯不錯,以眼觀相能得出什麼理來,天所以謂之觀物者,非以目觀之也,非觀之以目而觀之以心也,非觀之以心觀之以理也。天下之物莫不有理,莫不有,莫不有命,以心觀之,心即是理。」
「一葉障目,心不明,則説翠竹着翠竹,説黃花着黃花。孟子曰:不慮而知,其良知也。存天理,致良知,明心見,則法身無相,般若無知,翠竹也好,黃花也罷,其理自明。」我説什麼了,什麼法身般若,明心見,你一介儒生改參禪了麼,丁壽腦袋上頂着幾個大寫的問好,不明所以。
王守仁指天畫地,喜不自,深深一拜,「賢弟別出機杼,字字珠璣,愚兄茅頓開,這格物之功,還要在身心上做,請受一拜。」這算什麼,龍場悟道改為錢塘悟道麼,原想把這位歷史上的主觀唯心大神往唯物上拉一把,算計着能不能改變些大明朝的自然科學環境,沒想到適得其反,被歷史巨大車輪正面碾壓過去的丁二,哭無淚。
「朝聞道,夕死可矣。愚兄心中無憾,賢弟可以動手了。」行罷禮的王守仁直起身來,坦然言道。
地址www.91ks.onlinewww.91ks.onlinewww.91ks.onlinewww.91ks.online第三百三十七章·噩耗「動手?動什麼手?」丁壽眨巴眼睛問道。
「賢弟適才還左右為難之事,從京師千里隨行,南山總不會只為了江畔小酌吧?」王守仁眼神清明,無畏無懼。
看着引頸就戮的王守仁,丁壽嘿然,半晌才道:「伯安兄有何心願未了?」王守仁眼神中閃過一絲飄忽,一個明眸善睞少女倩影突然浮現心頭。
丁壽見王守仁臉有異,「伯安兄?」
「無事。」王守仁收攝心神,強自一笑,「説來愚兄與王威寧還有一段淵源,餘幼時曾夢王襄贈劍,入仕後又恰奉旨督修其佳城,陵寢造畢,威寧家人果以襄公生前劍書饋貺,竟與少時夢境相符。」王守仁從船頭取出一個包裹,並一把寶劍遞與丁壽。
「賢弟既有建功立業之心,愚兄便將此劍轉贈,希南山勿使寶劍蒙塵,名將遺羞。」丁壽見此劍長約三尺,劍鞘有七星點綴,紋飾美,古意盎然,‘嗆啷’一聲劍出鞘,俯視劍身,如登高山下望深淵,飄淼深邃彷佛有巨龍盤卧,冰冷徹骨,寒光人。
「好劍。」丁壽由衷讚歎。
「此劍相傳乃歐冶子所鑄,名為‘七星龍淵’,原為伍子胥所有,後幾經輾轉,據説曾為武當三豐祖師佩劍,不知威寧有何機緣得到此劍,想是名劍有靈,擇主而事。」王守仁仰天一嘆,不知懷自身,還是悲慨英雄末路,「襄手書兵法同贈賢弟,待賢弟來大展鵬圖,追亡逐北之際,愚兄雖在幽冥,亦當含笑同賀。」見王守仁將身後事一一託,丁壽盡數接過,又道:「兄長慷慨就義之際,可有言語留與世人?」王守仁默忖片刻,灑然一笑,「賢弟,借劍一用。」三尺龍淵出鞘,王守仁騰空而起,只聽‘嗤嗤’之聲不絕,石壁碎塊紛紛落下,幾行大字躍然而出,筆力雄健,劍氣森然。
最後一筆寫罷,王守仁手掌在石壁上一撐,翻身而下,輕輕巧巧落在船頭。
「自信孤忠懸月,豈論遺骨葬江魚。百年臣子悲何極,夜夜江濤泣子胥。」丁壽輕壁上詩句,頷首道:「恣肆峭拔,意勢酣暢,好字,好詩,好功夫。」轉視王守仁,丁壽道:「小弟不才,今便覥顏向伯安兄討教幾招。」
「討教?」王守仁微微錯愕,「從何説起?」
「小弟的輕身功夫自問有幾分火候,竟被兄長輕易識破,」丁壽又一指壁上刻字,「不談書法筆力,僅憑一口內息寫下如此筆意的石崖刻字,伯安兄內力已達爐火純青之境,你我之間,勝負猶未可知。」將龍淵丟回丁壽,王守仁拍拍手掌,搖頭道:「微末小技,怕是當不得堂堂緹帥的三招兩式。」
「有此神技,兄長何必自謙,不知師出何門,可否見告。」丁壽也是納悶,如果這位也是從書卷中得來的武功,那他回身就去拜孔聖人,這年頭也沒有練武之人的活路了。
「我也不知。」王守仁皺起眉頭,似乎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