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內的水管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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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的哥哥終於面。關於“裝車”和“卸車”院內的“水管風波”北京現在還有多少酒館?
賣飯兼賣酒的地方不能算酒館。必得是以賣酒為主,附帶賣酒菜的地方,才能算酒館。據老人們説,當年北京城酒館頗多,而地安門外、鼓樓之前那二里長的街面上,不但酒館的數量可觀,其種類也相當齊全。
北京市民現在不怎麼喝黃酒了,而當年京師酒肆之中“南酒店”卻佔相當的比例;店中出售“女貞”、“花雕”、“封缸”、“狀元紅”等不同派的黃酒,同時也把“竹葉青”當做一種陪襯,附帶出售;與黃酒相適應的酒菜則備有火腿、糟魚、醉蟹、糕、松花蛋等物。另一種“京酒店”早期只供應雪酒、冬酒、淶酒、木瓜酒、幹榨酒、良鄉酒…後來漸漸加添上聲名鵲起的汾酒、西鳳酒、瀘州大麴、貴州茅台…雖已名不副實,但老年人叫慣了,仍叫“京酒店”;再後來因為又變化為主要出售北京郊區自產的“二鍋頭”以“價廉物美”來維繫住一批常客,所以倒也終於“返璞歸真”這“京酒店”供應的酒菜,早年多是鹹慄、乾落花生、核桃、榛仁、棗、山楂…夏季添加蓮子、鮮藕、菱角、杏仁…似乎是以素食為主;後來漸漸素食減少,而變為鹹鴨蛋、酥魚、兔脯、驢…到了如今,則以“小肚”①、豬蹄、各類腸和粉腸為主了。當年還有一種“藥酒店”現在北京市民常把黃酒叫“料酒”或“藥酒”但早年的“藥酒店”所賣的酒並非黃酒而是各種酒,如玫瑰、茵陳、蘋果、山楂…另外,如蓮花白酒、綠豆燒酒、“五加皮”
…
一類的燒酒,也多在這種酒店中出售。這種酒店往往並不準備酒菜,沽酒者大都也是購回再飲。如今北京市民一般是不怎麼喝酒的,他們把黃酒、白酒、啤酒以外的帶酒飲料統稱為“兒酒”
“兒酒”中只有紅葡萄酒一種受到歡。至於專門出售威士忌、白蘭地一類洋酒的“酒吧”除了某些一般市民不能隨意人內的大飯店中設置過外,市面上似乎始終闕如。
當年的鼓樓前大街,義溜衚衕附近有一家規模不小的酒肆。
“義溜”其實是“一綹兒”的諧音,因為那衚衕狹窄得兩個人面相遇,必得側身謙讓才能通過,所以人稱“一綹兒”
“一綹兒”在號稱“大衚衕三千六,小衚衕賽牛”的北京城內,似乎本不值一提,但因為當年它附近有名的酒肆飯館頗為不少,酒徒食客為抄近路常斜肩而過,故而名聲頗著。從鼓樓前大街穿過“一綹兒”衚衕,便可直抵那酒肆門前,門上掛着黑地金字大匾:“天香樓”進了大門,面立柱上是一副對聯:“四座了無塵事在,八窗都為酒人開。”當時有首《竹枝詞》曰:地安門外賞荷時,數里紅蓮映碧池;好是天香樓上坐,酒闌人醉雨絲絲。
這説的是夏天,其實冬季生意更好,又尤其是元宵節前後。
“一綹兒”衚衕南側,挨着後門橋,有座火神廟,現在遺痕猶在。上世紀20年代以前,每逢元宵燈節,據説廟中都要燒“火判”即將中空的泥塑神像,填以薪炭,燔火燃燒,不但使其體腹紅透,而且還要“鼻頭出火耳生風”這自然要引無數的市民去觀看,其中一部分在觀覽之餘,便不免要到“天香樓”中痛酌一番。如今年過70的北城市民,憶起當年景象,往往還能形容個淋漓盡致。海老太太和胡爺爺在鼓樓下一邊曬太陽一邊聊天時,就不知把這話題炒過多少遍“回鍋”然而隨着時代的變遷,北京飯館的數量一度大大減少,酒館一度瀕於絕跡。到粉碎“四人幫”之後,飯館的數量和種類才有所增添,酒館也略有恢復。當然,舊時代裏酒館的繁多乃是一種畸形的社會生態,那一“傳統”本不值得大力繼承,但適當地向市民提供一點“隨意便酌”的場所,開設一些管理得當的專賣酒類和酒菜、備有坐席的酒館,看來也還是必要的。1982年年末的鐘鼓樓一帶,這樣的酒館出現了一家。它位於鼓樓後面、鐘樓前方的鐘樓灣衚衕之中,是一所平房,叫“一品香煙酒店”裏面設有四五張方桌、十多張方凳,除了供應各種煙酒而外,還供應煮花生米、拌海蜇皮、“小肚”、粉腸、茶腸、蒜腸、蛋香腸、午餐腸、茶葉蛋、豬頭、拌粉絲…一類下酒菜。因為它的位置處於僻靜的小衚衕之中,所以光顧的酒客很少有偶然路過的生人,多是附近的居民或在附近上班的職工,售貨員與酒客大半相,酒客之間也大半相,於是乎酒館中常常充滿了一種活潑而融洽的氣氛。
且説1982年12月12那天下午四點多鐘,海西賓騎着自行車,遵殷大爺之囑追尋盧寶桑的行蹤,結果是發現盧寶桑搖搖晃晃地鑽進了“一品香”海西賓在“一品香”門前下了車,把車支好、鎖好,隔着玻璃窗朝裏面望去。原來同院澹台智珠的愛人李鎧早在裏面,盧寶桑進去後立即看到了李鎧,顯然是大聲地吆喝着,一溜歪斜地走了過去;李鎧站起來扶住了他,顯然是在頗為驚訝地詢問…
海西賓正猶豫着:要不要進到“一品香”去?忽然有人在叫他:“西賓!”海西賓轉過頭一看,是薛紀躍的哥哥薛紀徽,騎着輛自行車面而來。
薛紀徽本不打算下車,他那聲召喚不過是一種禮貌的表示,但海西賓打個手勢,讓他下了車。海西賓問他:“你怎麼這時候才來?”薛紀徽明顯地疲憊不堪,簡單地解釋説:“加班。”海西賓便對他説:“今天是什麼子,你還加班?你們家亂套了!宴席上吵了起來,説是有人偷了你們家的雷達表…”説着用下巴指指“一品香”裏頭:“躍子懷疑是他乾的,可現在也沒掌握什麼證據…反正我也鬧不清,你快去吧!你去了,能頂大用。”薛紀徽莫名其妙,他朝“一品香”裏望去,只看到了李鎧,他心想:這怎麼可能?一定是誤會!不過,海西賓的表情語氣,都使他受到一種不祥,他便説了聲:“好,我趕緊去!”説時抬腿上車,恨不能立刻到達。
海西賓望着薛紀徽那寬厚敦實的脊背迅速遠去,心中湧出了一股釅釅的同情。他驀地回憶起前年夏天,衚衕裏一羣小夥子都到什剎海邊乘涼,不知怎麼地大傢伙哄着讓他跟薛紀徽摔跤。當時他剛學會一點武術,總想找個機會比試比試,便也拿話挑逗,得薛紀徽站起身來,向他應戰。薛紀徽説:“咱們也甭摔。我站在這兒,你就想法子把我撂倒吧。我要倒了,就算你贏。”説罷腿雙微張,雙手叉,起了厚篤篤的脯。海西賓使出了多種手段,又是掌推臂扳,又是腿勾頂,活像一條白龍纏磨一座鐵塔,竟始終不能把薛紀徽撂倒。周圍的小夥子們又叫又嚷,看得好不高興。最後海西賓只好抱拳稱服:“徽子哥,您説吧——我該輸給您點什麼?”薛紀徽笑笑説:“‘哪裏哪裏’,你給我跟大夥練套拳看看吧!”海西賓便練了套剛串下來的“陳氏太極”練到“收式”薛紀徽便帶頭鼓掌,大夥鬨然叫好之後,薛紀徽説:“還是‘哪裏哪裏’有功夫。我其實一點功夫沒有。我的本錢不過就是敦實。”海西賓從此記住了這句話,他覺得,他需要向薛紀徽學習的,正是那可貴的“敦實”;而敦實絕不僅僅體現在那一身鐵疙瘩般的腱子上,敦實,這主要是一種嚴肅認真地做人的態度…
從名字上就可以看出,薛紀徽是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徽出世的。1950年9月20,澤東主席發佈命令,公佈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的那天傍晚,薛紀徽誕生在隆福寺的一間配殿中。來給薛大娘接生的是協和醫院的一位助產士——要擱在解放前,薛永全是不敢到隆福寺東邊的孫家坑衚衕去請他的;當他知道把薛大娘送往醫院已為時甚晚後,便提着醫藥箱趕到了薛大娘牀前,順利地接下了薛紀徽。他拒絕收費,並且説:“您以前來找我,我也會來的。在醫院外頭為產婦服務,我概不收費。”他是個基督徒,他説的是真心話。但薛永全仍然把這一切看做是共產黨解放了北京所帶來的福氣。他跟薛大娘不滿20歲就結了婚,在生薛紀徽之前生過三個男孩一個女孩,都是請廟會上的喜婆給接的生。三個男孩有兩個都是生下來還活着,可讓臍帶繞住了脖子,喜婆硬是解不下那臍帶來,生瞅着給憋死了;有一個難產死在腹中;女孩子倒是順產,卻生下來剛仨月,就由隆福寺街上“修綆堂”書鋪的掌櫃牽線,送給了一個沒有女兒的官宦人家,後來音訊全無。
父母念共產黨,念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所以給這惟一成活的男孩取名為薛紀徽。生下薛紀徽以後,薛大娘身體垮了下來,不久查出有肺結核,但是隨着隆福寺大廟在解放後逐漸成為一所正式的大型商場,薛永全由一個喇嘛成為了商場中的正式職工,他家的經濟狀況空前好轉,薛大娘到北池子“防癆協會”定期診治,幾年後終於痊癒。薛大娘身體康復以後,又生下了薛紀躍。三十多年過去,兩個兒子都健壯地長大成人,並且如今都安家立業。薛永全夫婦按説該徹底地揚眉吐氣。
但是任何社會、任何家庭都不可能凝固在一種狀態中。在逝的時間裏,社會生活中總是充滿了矛盾衝突,作為個人,他在自己的命運發展中,總是既會有喜樂,也會有哀愁。
薛紀徽16歲時趕上了“文化大革命”那時他剛上到初中三年級。他是學校中最早的“紅衞兵”戰士之一,他狂熱地信仰過“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他在“大串聯”中極大地開闊了視野,他厭惡“打、砸、搶”他為堅持“要文鬥,不要武鬥”而同其他“紅衞兵”戰士爆發過烈的爭論,他同情那他認為僅僅是犯了錯誤而並非“頑固不化的走資派”的校長和黨支部書記,他對“中央文革”越來越極端的過言論到困惑…然而這所有的一切,在他心靈上所刻下的印跡,對他人生觀形成所產生的影響,都不如那期間他所目睹的“裝車”、“卸車”的場面更富於刺和震撼力。
什麼叫“裝車”和“卸車”?
裝卸的並非貨物,車子也並非是載重卡車。
在薛紀徽他們住的那條衚衕附近,還有一條更整齊的衚衕,衚衕裏有個保護得很完整的四合院,四合院裏住着一位有身份的人物。當時該人不但已經年逾古稀,而且大腦已然軟化;他身軀肥胖,腿腳極為不便,説實在的,早該謝絕一切邀請,不再外出活動。然而,在“文革”打倒一大片的狂之中,不知怎麼的,他偏倖存,並在“五·一”、“十·一”一類的盛典中,仍能接到上天安門城樓的通知。每到那一天,天安門城樓上的活動正式開始前40分鐘,便有一輛小轎車來接他,而附近的一些居民,便會默默地圍成一個半徑頗大的圓圈,來看有關人員和他的家屬,如何將他裝進車去。薛紀徽便是那圍觀者中的一員。
小轎車的車門口徑,於那臃腫的老人本已不適,加以他神情恍惚、屈身不便,因而每回有關人員和他的家屬,不得不如同裝載一件笨重而易脆的珍貴物品般大費周折。先是一個年輕人從那邊車門進到車裏,伸臂準備接應,然後再由三個人將那老人扶到這邊車門,有的幫助他屈身,有的輕輕按下他的頭顱,有的幾乎是摟住他,將他往車門裏運送。老人通過那車門,終於被進車裏,往往要費去十幾分鍾,而這時在圍觀者的一片沉寂之中,老人所發出的生理呻:“啊——啊啊——啊啊啊——”(他一定被擠壓得極其痛苦),以及據説是那老人女兒的鎮定而威嚴的指揮聲:“慢點!慌什麼!好,用勁!怕什麼?甭怕他叫喚,用勁往裏推!你那邊用勁往裏拉!別瞎拽他胳膊!托住他身子!爸,您叫喚什麼?!這不就快坐進去了嗎?
…
”那情景真是驚心動魄。
小轎車開走了,圍觀的人們並不全都散去,有一部分留在那衚衕口上,竊竊私議着。他們都摸準了規律,在“裝車”這個節目結束的半個多小時以後,必定便會接演“卸車”這個節目。
那位老人到了天安門城樓,還有一次快速卸裝。他上了城樓,陪同他的人讓在場的新華社記者在一份事先打印好的名單上,用鉛筆在他的名字後面劃上一個對鈎,於是等他氣息略平,便不等那活動結束,又把他裝車運回家中。車子到了他家口,有關人員和他的家屬,便又在他那位已經五十多歲的女兒指揮下,對他實行最後的“卸車”
“卸車”按説要比裝車困難得多,但速度卻總比“裝車”要快,指揮者的聲調也變得急促僵硬:“別怕!拽你的!從裏頭推呀!爸,您嚷什麼?這不馬上就下來了嗎?好,快點架進去!快!
…
”那位老人自己對這樣被人“裝卸”是否心甘情願,不得而知。他的女兒對此事的想法,卻表述得明明白白——有一次“裝車”時特別不順,大約是老人的一個孫子忍不住説:“我看去不了就別去了吧!”擔任現場指揮的那位女兒立時焦躁地駁斥説:“別去了?!晚上新聞聯播裏沒了他的名字,他又明明沒死,人家不得説他給打倒啦?告訴你説吧,只要有一回沒上去,咱們留在北京的還好説,那外地的幾窩子,立時就得讓人欺侮個臭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