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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沙洲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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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公主!”蕭女史吃驚地抱住這具漸漸無力的身體,公主忽然間停止了哭泣,瞬間昏倒在了高樓上,臉蒼白如雪。

“舒駿走了麼?”回鸞殿裏,貴妃喃喃問,看着碧空。

“是的。”青衣總管上前回答“今天,已經和梟他們一行十二人一起走了。估計明天就能入房陵關了,我們的人馬已經在關內等着他了。另外,淮朔兩州那邊,也已經集結完畢,等房陵關一舉事便起兵呼應。”

“是麼?看來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凰羽夫人喃喃道,卻沒有絲毫的開心“九天…他離開了十年,回來卻只待了九天,就帶兵走了——他甚至連碰都沒有碰過我。”她忽然抬起了臉,問:“端康,你説舒駿他是不是已經不愛我了?”

“…”端康不知如何回答。她的手指探出,摸到了一包晶瑩的冰粒——這是東陸最秘密的毒藥“晶”據説出自遙遠的天山深處,稀世罕有,只要放上一點點在飲食裏,中毒的人就會慢慢地死去,死狀和普通的心力衰竭一般無二,毫無異常。

之後,便是皇帝的大婚典禮。

那時候,舒駿應該已經入了房陵關,回到越國土地上和遺民們聚首。公子昭是越國的英雄,他的復生和迴歸不啻是一個奇蹟,將極大地鼓舞遺民們的士氣,而埋伏在淮、朔的人馬也已經控制了兩州,等房陵關將旗一舉,便即起兵響應,北上和故土遺民會合——在那個時候,若是大胤的皇帝又適時駕崩,內無子嗣,外無兄弟,朝野上下定然會為爭權奪利亂成一團,天下必將陷入大亂。

這一盤棋局,便應該是如此下法,才得完美收官。只是…只是…塗了鳳仙花的指甲,將毒藥抓在手裏,慢慢地把玩。凰羽夫人垂頭看着,蹙眉沉,秀麗的鳳眼裏轉過諸般複雜的光,全數落入身側的青衣總管眼中。端康上前一步,低聲:“娘娘斷不可有婦人之仁。”

“是麼?”凰羽夫人低低道,忽然一聲冷笑“可偏偏我就是一介婦人啊!”

“娘娘是一代奇女子,雖逢亂世,卻愈顯奇光,”端康聲音凝重,循循善誘“‘楚雖三户,亡秦必楚’。娘娘今所做的一切,百代之後越國都必然銘記不忘!”凰羽夫人沉默下去,指尖撥着那一粒粒冰玉般的毒藥。

“是的,這些道理,我本是一直都明白的…若是不明白,也撐不到今。”她忽然輕聲苦笑起來,深深吐出一口白煙,將臉隱藏在煙霧裏“可是…不知為何,在舒駿回來後,我的心就亂了。原來我畢竟還是個女子啊…我一直在等着我的男人。在他沒有回來之前,我無論如何都撐着。如今他回來了,我卻忽然沒有力氣了。”美麗的女子吐着白煙,那種奇特的香氣包裹了她,聲音卻透出一絲絲的脆弱和動搖:“舜華昔年對我有救命之恩,但我還是借刀殺了他。而如今、如今又要對徽之…唉。”她長長嘆了一口氣,按住了心口,不再説話,似是舊傷極痛。阿芙蓉與曼陀羅的混合,帶來了醉的眩暈,在入的那一瞬令她覺得輕鬆無比,彷彿靈魂都騰上了高空,離了這一切紛繁複雜的人和事。正在這時,門外的侍女雪鵑忽然提高了聲音:“皇上駕到!”

“什麼?”室內密議的兩人都吃了一驚,換了一個目光。——自從在頤風園賜死胞兄後,這幾皇帝獨居養心殿,脾氣暴躁,閉門不見任何人,連輔政大臣聯名上書請他派兵前往淮朔兩州平叛,都被皇帝將奏章扔了出來。怎麼今忽然又來到了回鸞殿?

“小心。”端康低聲説了兩個字,隨即躍出窗外,消失了蹤影。

凰羽夫人卻還在藥力中醉,懶洋洋地提不起神來,只是斜倚在美人靠上,看着那個穿着帝王冠冕的少年一路氣沖沖地拂開簾幕走進來,他手裏緊緊抱着一個金盒,臉蒼白而疲憊,眼神裏有光在劇烈波動,身子微微顫抖。

“怎麼了,徽之?”她懶得起身接,只是開口。

“…”熙寧帝身子一震,彷彿是在作着艱難的努力,想把那句話推出喉嚨。沉默了半晌,忽地衝口道:“我把他給殺了!”頓了頓,似乎是在對自己、對所有人宣告一般,再度提高聲音,咬牙切齒地重複了一遍“我把他給殺了!”

“是麼?”凰羽夫人懶懶道“那你開心了麼?”

“開心?”熙寧帝又是一怔,臉煞白。

“是啊…舜華是你的心頭之刺,如今拔去了,是否開心?”凰羽夫人吐了一口白煙,眼神朦朧地看着他,有些放肆地低笑起來“徽之…你這失魂落魄的樣子,可不像是一個剛剛親手賜死了自己兄弟的帝君啊!”

“我…”熙寧帝怔了半晌,手裏的金盒頹然落地,一方玉璽滾落出來。凰羽夫人有些詫異:“呀!這是大胤皇帝的玉璽,如何帶來這裏?”

“我怕有人偷了它去,不敢放在御書房——”熙寧帝連忙俯身撿起玉璽,重新緊緊抱在懷裏,有些神經質地左顧右盼,彷彿提防着空氣中看不見的敵人,不住地咳嗽“有人想把它偷走…咳咳,他們都想把它偷走!把我的國家偷走!阿嘉,阿嘉——”他把玉璽放入她懷裏:“替我收着。”

“什麼?”凰羽夫人吃了一驚“你説什麼?”熙寧帝握緊她的手,把玉璽放在她的手心裏,緊張地四顧:“阿嘉,幫我看着它,別讓人偷走了!他們、他們都想偷我的東西…想偷我的國家!

咳咳,我、我得把它好好收起來,千萬別讓那些人看見了。”

“徽之?”凰羽夫人詫異地看着他,終於覺察出了不對勁。

“你怎麼了?病了麼?”她抬起手按在他滿是虛汗的額頭上,發現那裏燙得驚人,不由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天,你燒得厲害!御醫呢?快叫御醫來!”

“不,不要叫他們來。”熙寧帝卻是神經質地喃喃“他們都想偷我的東西…”

“説什麼胡話!”凰羽夫人低叱,用錦被裹住少年瑟瑟發抖的身體,探着他的額頭“病得這麼厲害,怎麼能不看醫生?這幾天你一個人待在養心殿,燒成這樣都沒人發現麼?那羣該殺的奴才!”熙寧帝只是伏在她懷裏劇烈地咳嗽,身體滾燙。

“不,不行…”彷彿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他忽然直起身子,離開她“會把病傳給你的!阿嘉…別靠近我。我要死了…別靠近我!”她放下了煙筒,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這個神經質的少年,眼神卻漸漸柔軟。

熙寧帝喃喃:“為什麼不肯替我生個孩子呢,阿嘉…我很快就要死了。到時候你該怎麼辦?那時候我救不了我的母妃,這時候我也救不了你!怎麼辦啊!”凰羽夫人只覺得口一窒,無語地低下頭,看着一滴淚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微涼。——在這一刻,她忽然想起:在這個世上最愛她的人,其實或許就是眼前這個令她國破家亡的少年皇帝了。

自從羿離開和嬤嬤死去之後,東陸的皇宮變得更加空曠而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