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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粉奇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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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皇親見羣盜人多,不覺吃了一驚。然終是個武官出身,自恃有些氣力,乃搶先飛奔向前,指望先打倒了一個,其餘便如摧枯拉朽了。當下舞動木杖,風鳴鈎響,揀着個強人頭上,一杖擊去,登時打翻在地。羣盜見他勢頭來得勇猛,兩邊一閃,讓他衝將過來,一裹轉來圍住,合力攻之。皇親拚命死戰,終是寡不敵眾。被個強人一刀扎着軟肋,鮮血就冒出來。復又一斧去,剁着膛上,仆地便倒。羣盜恐他掙扎,趕上前去,連搠一兩刀,血在地,眼見得周皇親養不大了。正是:三寸氣在千般用,一無常萬事休。

羣盜見周皇親死了,疾忙劈開箱籠,囊括衣物。荷花兒伏牀下私睨,不敢仰視。既而賊去,良久方敢出來探視。只見周皇親仰躺在地,身上鮮血淋淋,口裏已沒有進的氣,一時驚懼不知所為。桌上取過燈來,望屋內一照,只見地上散落刀斧,箱籠之中尚餘大銀一錠。原來羣盜因皇親力戰,亦皆駭愕,一時心慌亂,故臨去遺金少許。荷花兒此時只着內衣,連褲子也不及穿,止束一條單裙,便攜着那錠銀子,喊奔王奎。王奎聞説大驚,急忙隨她至室中,相與泣驗。

看官聽説,你道那夥強盜是誰?原來是京師一個無賴細民,名喚朱國臣。為人詭百出,變詐多端,人都叫他做“朱腦瓜”。居堂子衚衕,平裏在市中賣瓜子、炒荳為業,其實是個做歹事的大盜。一起有十來個人,乃是積年累歲,遇着節令盛時,即便四出剽竊;以及平時略販子女,傷害命。當來在周皇親家門首,窺探蹤跡,正撞見荷花兒出來,遂起不良之念。卻因她不從姦,心中懷恨。當夜便糾集羣盜,一齊紥縛起來,入室行兇。出門故呼曰:“周皇親被荷花兒殺死矣!”歸罪荷花兒,而緩已捕也。

彼時把總張國維率邏卒夜巡,聞呼馳入,果見皇親屍橫在地,而羣盜已去。至室中,則見荷花兒衣衫散亂,正持金絮泣,王奎在傍勸。時先帝梓宮就山陵,內外戒嚴,張把總奉兵令司遊僥,而信地內盜戕國戚,懼且受譴,遂謂二人弒其主。當下發聲喊,便有七八個邏卒走將攏來,將麻繩望二人頸上便套。不由分説,直拖至城外一個冷鋪裏來。卻似:皂雕追紫燕,猛虎吠羊羔。

這把總品級雖卑,卻是個捕盜官兒,凡捕到盜賊,俱屬審訊。當時先提王奎上來,不待開口,邏卒先將鐵尺向肩胛上痛打一下,大喝道:“你幹得好事!”王奎負痛叫道:“我幹何事來?”張把總道:“你這廝乃皇親家僕,如何騙他使女,卻將主人謀害了?快快招了,免吃痛苦。”王奎叫天叫地的哭將起來:“主人自為盜賊所殺,如何反賴小人?”張把總聽了,大怒道:“胡説!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帝輦之下,何來盜賊?你這廝賊骨頭,不打如何肯招?”分付邏卒如法弔拷。

王奎疼痛難忍,咬牙切齒,只是不招。眾邏卒吊打拶夾,都已行過。商議只有閻王閂、鐵膝褲兩件未試。閻王閂是腦箍上了箍,眼睛內鳥珠都漲出寸許;鐵膝褲是將石屑放於夾之內,未曾收緊,痛已異常。這是拷賊的極刑了。王奎上了腦箍,死而復甦者數次,昏憒中承認了,醒來依舊説沒有。邏卒又要上鐵膝褲,王奎忍痛不起,只得招道:“只因主人常不在家,每裏與荷花兒眉來眼去,調嘴舌,兩下情投意合,勾搭成是實。至於皇親被害,惟荷花兒親見,奔來告訴,小人實不知情。”張把總叫邏卒錄了口詞,又叫荷花兒上來。把眼觀瞧,心中暗道:“此女天生冶容,難免水,這姦情事再沒得講了。”當下喝問:“你卻如何通同姦夫殺死了家主,劫取財物,謀為逃計,是何理説?”荷花兒告道:“父母將奴典與周皇親,雖是做使女,卻也得他看承得好,卻如何肯起這片歹心?實是半夜盜賊突入,殺家主取財而去,伏乞明察。”張把總喝道:“小婦兒還要嘴強,兇刃現在,贓證分明。王奎已自招認了,你卻如何賴得過?”荷花兒正待分説,忽有幾個周之宗老,聞訊來視,亦謂荷花兒因弒主,一齊揪住罵道:“騷花娘,狗婦!皇親在,屢説要娶爾續絃。誰想你這等毒心毒肺,反與他人通姦,竟將主人殺害了,還要劫財私逃。這般潑賤婢,千刀萬剮還算輕!”他幾個你一句,我一句,罵得荷花兒百口莫辯。一時背氣,竟昏暈過去。

張把總見此大喜,益信其真,乃謂眾人道:“目今事已顯然,不必問了。荷花兒勾搭姦夫,惡弒主;王奎通同騙,罪不容誅。明縶送法司,審問明白,待奏過朝廷,明正典刑便了。”明據狀以聞上司。稱:“訊知逆婢荷花兒,冶容誨,水楊花,數背主通姦,不顧廉恥。又見家中不濟,心多悵望,乃劫財私逃。適被主人看破姦情,遂起意殺之。通同僕王奎,用酒灌醉家主,兇徒以刀戳其脅,斧斲其,將皇親周世臣弒於家中。正謀為逃計,被把總張國維率邏卒夜巡,當場擒獲。”上司奏聞天子,詔下法司審問。

張把總領命,即叫邏卒將二人繩穿索縛,解進刑部衙門。此時二人身不由己,被眾人推到街上。京師百姓聞説周皇親為其婢妾謀害,無不扼肘嘆息,痛恨荷花兒。當時轟動街坊鄰舍,俱來觀瞧。只見邏卒將手索繫着兩個人,橫推倒拽而來。復有兩個惡少,把荷花兒後邊裙幅托起,只見裏邊不穿褲兒,出雪白股。引得合街人大笑,都道:“此必婦無疑。”一齊拾起磚頭土塊來,口裏喊着,望王奎、荷花兒兩個亂打將來。又有頑皮小兒們各拾瓦石,單擲“婦”的前陰後,那時那裏分得清楚?王奎、荷花兒吃打得頭破額開,幸得邏卒以手帕將頭罩着,一逕帶至刑部衙前。刑部不敢怠慢,當即發下署司推問。

那問官姓潘名志伊,字嘉徵,南直隸蘇州府吳江縣人,隆慶末為刑部郎中。這刑部郎中乃署司長官,上司刑獄,悉委推勘。故歷任的郎中,多是酷吏。惟有志伊與他郎不同,雖剛嚴,尚存平恕。用刑拷問,不以慘酷著稱。

當時潘郎中聽得有姦殺公事,且事幹國戚,非同小可。即便升廳,命人掛起聽審牌。獄卒引着王奎、荷花兒,跪在庭前,行兇刀斧,堆在階下。潘郎中先喚王奎上來道:“帝輦之下,怎容你這等胡行?你卻如何謀了家主婢妾,劫了銀子,殺死了周皇親,卻待逃往何處?從實招來。”王奎呼道:“極天冤枉!主人實為盜賊所害,小人與荷花兒並無半絲沾染,望相公明斷。”潘郎中道:“既是冤枉,前為何招認了?”王奎道:“實是受刑不過,只得屈招,所説都是混話,毫不相干。”潘郎中道:“據你説,皇親既為盜賊所殺,如何許多邏卒,竟無一人知覺?反被人聲張起來,將你二人擒住了?這分明是支吾的説話了。爾既不肯實供,只得動刑拷問了。”王奎告道:“青天呵,受刑已極,再也打不起了。”潘郎中見他先前受過弔拷,已是七損八傷,爬走不動了。此時亦不忍加刑,且命人帶去收監。又喚荷花兒上來道:“快將通姦始末,並致死原由,一一從實説來。若有半字支吾,人來刑法伺候了。”荷花兒小小的年紀,何嘗見過如此威嚴,不由哭道:“冤枉呵!奴家雖為婢妾,為主所幸,平裏恪守閨訓,奉事惟謹。皇親與奴恩情似海,琴瑟和鳴,這通姦事是沒有的。至於主人被害,實乃盜賊所為,與奴並無一毫干係,伏乞相公明鋻。”潘郎中道:“胡説。若系盜賊所害,何以獨殺皇親,還要留下銀子與你?世間不信有這等巧事,眼見得沒巴臂的説話了。兇刃、贓證現在,你招了罷!”荷花兒仰面呼道:“實是冤枉,當不起這寸磔的罪名,望相公超生!”潘郎中見她不肯招認,只得分付左右拶起來。左右答應,齊喊一聲,向前揪住青絲長髮,無情枯木套住玉葱。兩個獄卒分立左右,一扣一收將拶繩扯起。可憐十指尖尖,拶得如胡蘿蔔一般,荷花兒仍然無供。潘郎中喝道:“收緊了!”又加四十點錘,只見荷花兒面如金紙,渾身亂抖,仍似咬住銀牙,還是無供。潘郎中道:“頗會熬刑!”荷花兒強打神,叫道:“青天呵!天下事,真則是真,假則是假,豈可自惜微軀,信口妄言?”潘郎中見她苗條般的身軀,受盡了苦楚,到底只是這樣話。一時無法,只得分付松刑,權把來監了,以待再問。退至後堂,獨自思忖道:“二人俱稱冤,且無驗,如何定案?看荷花兒堂上詞凜然,倒似個有義氣的,莫非果有冤枉在裏頭?”隔復訊,荷花兒仍然不招。用刑拷訊,依然原供。潘郎中猜疑不定,仍命監,留心揣摩。獄中牢卒可憐她,並不難為,還用銀硃與她擦了傷處。監了月餘,連訊數回,總是一般。潘郎中也沒奈她何,又無情可察,心甚疑之,獄久不決。而坊間喧傳此事,都道荷花兒通同姦夫,毒弒主,悖逆天道,死有餘辜。無不切齒扼肘,俱盼官府早將婦明正典刑,凌遲碎剮。時人皆是其言,不知傳者俱屬吠聲也。正是:眾鑠金須化,積毀骨亦消。

最^^新^^地^^址:^^yydstxt.org時光迅速,雙圓如飛。轉眼神宗萬曆三年。是歲,大司寇翁公自南京入為刑部右侍郎,署部事。這翁司寇名大立,字道生,浙江餘姚人,乃是一位講學之士。雖有清譽,卻是一團烈火兒,平生最恨。其未至京師時,南都已盛傳其事,無不切齒痛恨荷花兒者,故翁司寇益不疑。因憤姬弒主,心恨大逆,遂速磔之。及掌刑部,乃召潘郎中詰問道:“荷花兒因弒主,何不速決?”潘郎中答道:“二人口口稱冤,恐其中別有隱情,故心疑不決。”翁司寇怒道:“荷花兒弒其主,事蹟顯然,雖掩人之耳目,不可得也。熬刑強辯,惟冀偷生而已,何足為慮。理合速正典刑,以快眾心。”潘郎中道:“其情尚在矜疑之列,何遂決?”力持不許,請移他曹再讞。

翁司寇益怒,當即斥退潘郎中,別委他曹郎中王三錫、徐一忠同讞,立唆成獄。這二人卻是兩個酷吏,一來仗刑立威,二來或是權要囑託,希承其旨,每事不問情真情枉,一味嚴刑鍛鍊,羅織成招。專用那古時遺下有名的極刑。是那幾般名?有《西江月》為證:犢子懸車可畏,驢兒拔橛堪哀。鳳凰曬翅命難捱,童子參禪魂捽。玉女登梯景慘,仙人獻果傷哉。獼猴鑽火不招來,換個夜叉望海。

話説王、徐二人,奉命聽問周皇親一案,當即升廳,先將問事獄具放在兩邊。令獄卒監中取出荷花兒,帶至丹墀跪下。荷花兒見了兩邊刑具,不覺的膽戰心驚。他二人合翁公之意,亦擺出講學的樣子來。

荷花兒上來時,見她模樣標緻,王郎中便道:“從來有者,必然無德。”就用嚴刑拷她。分付左右將竹籤來,把她十指釘起。但見荷花兒十指纖細,掌背白,獄卒皆有憐惜之意。王郎中道:“若是親井臼的手,決不是這樣,所以可惡!”眾獄卒雖則不忍,然上命難違,只得將她十指拿來釘起。可憐十指連心徹骨痛,鮮血淋淋往外冒。把個荷花兒疼了個死而復甦,汗如水。

只聽王郎中喝道:“你這賤婢!如何將周皇親謀死,從實招來,免得再受刑法!”荷花兒大哭道:“青天容奴告稟,小女子委實冤屈。”遂將當夜周皇親如何被殺,自家怎麼躲過一劫,後來因喊王奎來看,反被張把總率人拿去,強誣謀殺之事,從頭至尾,細細説了一遍。復叩頭道:“實未曾謀害主人命,望青天詳揣其中情景。”徐郎中在一傍聽着,怒道:“膽大婦!分明是你勾搭姦夫,謀弒家主!還要強辯,着實可惡!”荷花兒滿腔怨氣,哀哀哭訴道:“相公口口聲聲,呼奴為‘婦’,説奴謀斃家主,到底有何為憑,如何據對?為官重的是品智德行,為何將命案捉風捕影?小女子出孃胎品行端正,為甚麼專誣奴不美聲名?”徐郎中聽了,大怒道:“膽大賤人!怎説本司誣你,左右與我掌嘴!”當下獄卒上來,將荷花兒掌嘴四十,直打得皮破血,臉似火燒。徐郎中怒氣不止,又要將夾夾她。

獄卒稟道:“荷花兒雙足甚小,恐經挫折不起。”徐郎中道:“你道她足小麼?此皆人力嬌,非天之自然也。”着實被他騰倒了一番,要荷花兒招認通姦弒主之事。荷花兒照前不招。二人恐其未供先斃,只得將她復下監牢,隔再審。

關了數月,一連問了十幾堂。只可憐荷花兒先前吃過了許多苦楚,還不算帳。一個嬌滴滴的身子,任人朝打暮罵,千箠百拷,受盡了苦楚。共計捱了二千多下嘴巴,三千多下藤條。甚麼天秤架、老虎凳、跪練、夾,凡是衙裏應有的官刑,盡皆嘗過,依然無供。

直到第十四堂,仍説道:“今裏無非是要追奴命,任憑爾把小女碎骨斷筋。要奴死與奴一快,要招供奴就萬不能!”王、徐二人聽了,發怒道:“這樣惡婦,不動非刑,她肯好好的説出麼?”遂令獄卒將她吊起,兩條粉臂用鐵線拴在一處,取出一數寸長的檀木來,有大指細,在鐵線中,用力絞起來,勒得深入半寸,皮開裂。荷花兒咬牙死受不招。眾人就拿她作“鳳凰曬翅”,兩手足用繩拴了,背向上臉朝下,懸空吊住。眾人又背上放一大盆滾水,她猶然堅忍。又將大石壓上,渾身骨縫皆開。號呼稱冤,慘不忍聞。有詩為證:天堂地獄杳茫茫,善惡由人做一場。

不死不生囚犴狴,些兒獄吏賽閻王。

王、徐二人見如此非刑,她仍不肯招,一齊罵道:“好一個熬刑潑婦!”分付取一包硬豬鬃來,將她衣服剝得光,剛剛止留一條褲兒。掌刑的將豬鬃從兩攆進去,可憐攆進,鮮血淋淋往外直冒,死去活來數次。這是獄吏審囚的頭一件惡刑。

荷花兒備受刑,不勝楚毒,不由的口內支吾道:“小女子願招,求青天松刑!”王、徐二人道:“招上來!”眾獄卒將豬鬃拔出,荷花兒“喔唷”一聲。可憐柔肌脆膚,不耐酷刑,不得已屈打成招,乃哭道:“奴家受刑不起,情願招認了謀弒家主之罪,若説與王奎通姦,不忍牽害無辜。”徐郎中道:“你到此地位,還要憐惜漢子麼?”荷花兒泣道:“常言道:女子家名節要緊,並無有姦事不敢亂認。既已招了謀害家主,總是個凌遲,奴情願受剮罪不害好人!”王郎中喝道:“胡説!沒有通姦,並無弒主之事了。王奎先前既已招成,你還強辯甚麼?”荷花兒呼曰:“今寧可置奴死地,要奴誣人,斷然不成的!”徐郎中問道:“你既招認殺死了周皇親,這樁事須不是你一個婦人家做的,一定有姦夫幫你謀財害命,你卻從實説來。”荷花兒哀告道:“主人死奴願填他命,望青天莫加奴臭名!”王郎中怒道:“這婦好張烈嘴,再與她一個‘玉女登梯’,教她識得官法利害!”眾獄卒一聲答應,將荷花兒登時綁起,一把頭髮高吊屋樑。又將她解去裹腳,站在幾塊磚頭上邊,不到半個時辰,全身筋骨縫中,都發酸起來。又將兩尖頭墜上石瓶,荷花兒痛苦難當,就連小便也直出來。眾人笑道:“這是裹過腳的吃虧了,倘若是雙天足,便不怕此刑。”可憐她嬌軀受刑不過,只得討饒道:“求青天開恩松刑,奴情願招了通姦犯。”徐郎中喝道:“姦夫到底是誰?快些説來。”荷花兒情急,胡亂招道:“姦夫叫‘莫須有’已然逃遁,老相公快出籤將他捕尋。”訴罷,二人且命丟監,即出籤捉拿姦夫。四處訪問,並無其人。他二人恐荷花兒虛言名姓,提出復訊。荷花兒總叫冤枉,都説是她並未虛誑。又令監中提出王奎,叫獄卒把他倒吊起來,拿過燒酒,往鼻孔內灌去,這喚做“酒笮鼻”。王奎苦熬不過,哀求饒命。獄卒不理,放下酒壺,又將草紙燃着,向鼻孔燻蒸,燒酒着煙,苦不能,這叫做“火燄山”。

王奎疾聲大呼,只求放下,情願招認。獄卒不慌不忙,將他放將下來,喝道:“快些招來!”王奎沒奈何,也只得誣伏,隨口招道:“不合先與荷花兒有私,後又貪圖錢財,復引外人與她通姦。那姦夫叫盧錦是個屠户,目今已在逃不知下落。至於將周皇親殺死,實乃姦夫所為,小的並不知情。”王、徐二人聽得,又提荷花兒上來一訊,也依着招了。當即教二人畫供,且丟監牢,便出籤叫捕役捉拿盧錦。番子手奉官命,四下搜捕,始終不獲。

時翁司寇催促益急。王、徐二人無法,只得回稟道:“荷花兒雖已招認殺死周皇親,然姦夫久不獲,故一時未能定案。”翁司寇怒道:“婢通姦弒主,大逆不道。既已招供,眾惡甘心。宜亟定案,上奏天子,將兇徒速正典刑。豈可因捕姦夫不得,坐使逆囚負罪偷生,冀其老死獄中耶?至於姦夫,待捕得後另行論處便是。”潘郎中聞之,直入諫曰:“此案本是矜疑,況且婦女柔脆,吃不得刑拷,只恐其不耐酷刑,不得已而屈打成招耳!伏乞明公深思。”翁公盛怒不許,即令升廳,要親自判斷此案。世之任濫刑,忍心枉斷者,概如是也。有詩為證:酷吏周興來俊臣,曾將重法囚人。

後車不鑑前車覆,獄底青磷化孽塵。

話説翁司寇升了公座,獄卒將王奎、荷花兒吊至廳前,雙膝跪倒。只王奎垂頭喪氣,倦眼微開;荷花兒愁眉低鎖,無語兜腮。翁公怒氣,指着王奎罵道:“你這狗奴!周皇親何負於你,不思報效,反去他使女,背恩反噬。”王奎未及措辨,公又手指荷花兒罵道:“潑賤婦!婦女宜把閨門正,如何貪無恥,勾搭姦夫,還要去謀害家主?真乃人倫風化全不整,生就狼肝狗膽心。你二人到此地位,還有何話可説?”荷花兒仰天大呼:“冤枉呵!實是問官不容分辨,用非刑苦打成招。奴嬌身軀當不起法令嚴,這招狀上都是些屈供來!”翁公大怒,拍案罵道:“你這婦!還要反供麼?”把驚堂一拍,眾獄卒齊喝一聲,如轟雷一般。喊聲:“打!”二人先前都是打怕了的,聽得又要動刑,齊喊道:“青天呵!打不起了!情願受寸臠寸醢,這雪上加霜莫再添了!”依然原供。

翁公罵道:“狗賤奴,騷婦!爾等是自作孽,直恁的惡兼,可知天降罰不用慈悲念。男的呵,温柔鄉失足;女的呵,風窟為災。我這裏筆落如山,儘教你生受凌遲之刑,死墮阿鼻之獄。”王奎、荷花兒齊呼道:“望青天筆下超生!”當下有刑房取供呈上,翁公覽閲,援筆判道:“審得逆婢荷花兒,姿容妖冶,蕩絕倫。乃招誘姦夫,赴巫山夢會;串通家奴,豈識廉恥綱常?既已通姦,謀害之心頓起;復嫌家貧,慘毒之舉遂決。朝廷勳戚,昏夜喪於刀鋒之下;冤燄燭天,星斗為之慘黯無光。毆罵家主,尚不容於王朝之律;持刀殺死,安能免其碎剮之裁!倡首宜應細殛,從惡亦伏斬刑。按大明律:王奎不合騙主婢,背恩反噬,依律處斬。荷花兒不合通同姦夫,殺死家主,大逆不道,凌遲示眾。”下令各責四十,滿城號令三後,發下死囚牢裏,候旨處決。

翁公判畢,把袍袖一拂。眾獄卒一擁而上,將二人推推搡搡,拖至衙門照壁下。先將王奎掀在地上,揀上好頭號大板,狠毒將他痛杖了一頓。又扯過荷花兒來,叫她自去下衣。荷花兒含羞不肯。獄卒道:“大明律法,凡姦情公事,本身既已不顧廉恥,與人犯,必須褪衣受刑。”又俯首帖耳道:“大凡可褫婦女下衣之人,除丈夫之外,只有姦夫。你若不肯自褫下衣,待我動手,便是認我做姦夫,將來須得你一,以避晦氣。”荷花兒聽了,登時兩頰通紅,連忙自褪裙子,出嬌少婦粉團似的股,前陰伏在街沿石上,體受杖。眾獄卒亦存了一點愛惜之心,這四十下倒不十分重,雖説是輕,她那細皮已打得血分飛。幸虧獄卒的容情,已到十分。五杖一停的當口,用手從下伸進,前去移動小腹,使其略易地方,不然這樣個嬌怯怯的人兒,早已嗚呼尚饗了。

打罷,討了一具雙連枷,將王奎、荷花兒二人枷了。各貼封條,王奎處寫:“背恩反噬,斬犯僕王奎一名”。荷花兒這邊寫道:“通姦弒主,剮犯婢蕭荷花一口”。推出衙門,滿城遊示眾。

那時轟動了滿城男女,扶老挈幼俱來觀看。方至街心,只見那班周之宗老,如飛趕來,不容分説,指着二人破口大罵道:“潑賤奴,狗婦!你也有今!周皇親生前何負於汝,為甚麼通姦害他命?可憐你機關算盡,只落得謀死家主一行死罪。今裏披枷帶鎖,你悔是不悔?這正是: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你兩個呵,自作自受休埋怨,明正典刑在眼前!”眾人聽了,亦發起嗔來,紛紛上前揪住二人,嘲叱唾罵。一時間詈辱之聲,響震雲霄。可憐王奎與荷花兒,先前吃了刑拷,已是七損八傷,行走不動。此刻又遭千人嘲罵,萬人唾棄;臉如菜葉,發似蓬鬆,人形都了。只見他二人:受鞭敲肌膚迸裂,荷枷鎖形容慘絕。面容灰黑,喉間嘶隱痛之聲;頭髮蓬鬆,眼內滴傷心之淚。遭冤陷三木囊頭,入黑獄鋃鐺曳地。只因官吏們痛恨成這般樣狼狽形狀。

話説獄卒押着二人,遍遊四門示眾後,關下死囚牢內。到了牢裏,又見監中百般刑具,並各眾罪犯形狀都是活鬼一般。獄官接了斬剮二犯的牌,把荷花兒發下女監,有女子出來收了。那女監中黑魆魆的,舉頭但見土牆,不曕天。荷花兒吃了無限的磨折,氣息奄奄,幾番死。那女子反照顧她,與她鬆了刑具,又到藥鋪中買了大包甘草與幾個貼瘡的膏藥,熱一鍋甘草湯,舀在坐盆內掇進來。替她了褲子,扶下牀來洗瘡。低頭一看,見她的陰户腫大如桃,破爛得似翻花石榴一般。原來行杖之時,犯婦的陰,摩擦石上,勢必腐爛。女子忙將一塊舊綢帕替她上的血蘸着水拭淨,又將陰户內外輕輕用指頭掏着洗了揩乾,扶她爬在牀沿上,貼上膏藥,抱她上牀。換水替她擦了擦身上,又替她洗了洗臉,把頭髮梳梳,挽了個髻兒,放她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