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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些散發出悉氣味的人和事,是我在整個人生裏終於變成習以為常的經驗。我的赤腳和鐵鏈,還有的全部女人身體,用大家更喜歡的,張嘴就來的説法,是我的子,和。現在我們又把這些恢復到了她們原來應該有的樣子。

拖着腳鐐在地下走出去十多步的距離,就已經足夠讓我回想起來這些悉的礦砂礦石。赤足走上去它們是堅硬的,帶着稜角的,而且在高山上的這個季節,它們遠比印度陽光下的紅土更加寒冷。

我的車在離開坦達以後被人截停下了。他們到底是不放心讓我自己開着。我被放置到後座上,夾在兩個男人中間。從脖子一直到我的腳跟底下,拴着我的金屬器具都是現成,不過他們還是謹慎的把我背過手去再加上手銬。一直開到錫山,除了我的福特之外,還有兩輛汽車外加全副武裝的人馬,大家都停在下礦的口子邊上,有人給我拉開了車門。

手不方便,我只能在坐墊上扭動身體,把自己搬運到汽車外邊去。牽扯着鏈環的光腿赤腳往車門外邊張牙舞爪揮來揮去的樣子,連我自己看上去都覺得愚蠢。

是的,外邊當然是有不少人看着的。錫山的官員,工人,和工人的家屬們,這本來就是一場公共事件。突然地暴在他們所有人的視線之前,也確實讓我遲疑了片刻,好像是拉開房門突然走到了正午的大街上有些眼花繚亂。我該往哪一邊走呢?

要是錫山沒太大變化的話,那些圍着鐵絲網的木房就還是礦上的辦公室,我是不是該去裏邊辦個什幺手續,比方説在那張表格上籤個名字?當然了,也許他們希望的是我直接走到礦井底下去,在那裏撿起我碰到的第一個竹筐背上。那樣大家就都能省掉很多的裝模作樣。接着我就看到了我們的人,早兩年錫山罕老闆的秘書,他現在該成了這塊地方説話算話的那個老大了。他站在靠礦的一頭,身邊圍着一夥穿軍裝帶槍的,和穿西裝帶眼鏡的隨從跟班。他們肯定是在等我過去吧。

人在反背雙手的時候總會顯得有些侷促和緊張,如果她同時還是赤身體的,要想試着安排好自己就更加困難。鐵鏈的約束和牽絆表明這是一個沒有抗拒能力,只能聽任你隨便擺佈的女人,而赤的意義大概在於無恥,還有蕩?人類社會制定的遊戲規則在於,上邊遮掩住脯,下邊披掛到大腿,那樣把自己包裝完整的女人才是一個正確的好女人。哪怕真正的貨品是一個小土盆子,紮上一堆花蝴蝶結就發乎於情止於禮了。把給公眾是女們做的事,就好像聖誕節禮物沒有被裝進襪子,而是赤地直接掛到樹上一樣駭人聽聞。她在那樣做的時候就把自己排除到了人與人和諧共處的嚴肅戲劇之外,變得像一個動物園一樣直截了當了。

我走過從自己到我們錫山的前秘書這十多步的距離,走完以後我已經確立了自己角扮演的基準。我變得像一個女礦奴和婊子一樣直截了當。好吧,我説,報告長官,女犯人孟虹回來報道了。

前秘書滿面笑容地向我伸出手來,不過我沒有辦法去接他的這個姿態。他面不改,隨機應變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虹姐啊,虹……虹姐……」他説,「虹姐知道錫山是個小地方,到處亂糟糟的……看看看看,那幺多人圍起看着……上邊也有安排,説讓虹姐先下礦裏去……下邊規矩好點,人沒那幺雜……」這也算在我的意料之中。他們一直喜歡地那樣的地方,那裏能給各種看上去像陰謀的事提供安全。我説,向什幺地方彙報一下吧,我回到錫山了。

這句話大概有些多餘,可我還是得把它説出來。他説那是當然的……一定……虹姐放心……接着他就急急忙忙地對他的人説,下去下去,陪着虹姐進去。

變化是下井有了升降機,主礦道里還鋪好了軌道,現在運石頭用的是人力推行的鐵皮礦車。一開始走的這些地方我都算悉,可是那幾個男人帶着我越走越遠,越走越僻靜。我是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隨時等着有人從背後上來捅我幾刀的。把我悄悄幹掉未必就不是一個可行的選項,不過他們倒是一直都沒有下這個手。錫山的地面上小,地底下很大,最後讓我走進去的一個礦偏在主道一邊,又低又窄,從頂棚的支架縫裏還在往下滴水,地下自然也積起來一片一片的污水窪坑。我頭就撞上一個赤身體的壯漢,彎弓背的抗着一滿竹筐石頭從裏邊出來,他呼哧呼哧的直氣。

頂頭有三個同樣赤的漢子在刨礦石,在他們身後我就見到空扔在那裏,給我留着的大竹筐了。

這裏沒有礦車,這裏還是全靠人工,就像兩年多以前,我跟波乃和曼拉兄弟他們搭伴乾的活計一樣。我悉的氣氛在周圍瀰漫散佈,幾乎像是一種真實的,可以嗅見的味道。手銬從背後解開,又給我在身前鎖上,兩年以前有長的一陣子,我也是被那幺銬着幹活的。我説:「那個……哪位兄弟來幫妹子裝下筐吧。」原先都是曼拉幫着我做這事,那時候就不用我喊。還是用額頭撐起竹筐揹帶來,這個套路反正是五十年不變,就是前邊再沒有波乃的大個子擋着,這回可沒人等着聽我罵他瘋子傻瓜了。有個詞兒叫物是人非,這幺想想,像是還真有點傷的意思。光腳板底下的石碴冷硬尖刻,不至於就叫做親切那幺矯情,可是大概還能算得上默契和相知相伴。淤水的地方能淹沒過人的小腿肚子,蹚過去都帶着水響,兩趟重載走完以後我就放了心。在晏那座房子裏的細木地板上住了一年,沒把兩隻腳丫子給慣出嬌氣來。

從地面上跟我下來的那五個男人一直呆在邊上,底的工作面上守着兩個,支進主巷的口子外也守着兩個,剩下一個等我揹筐的時候就在後邊跟着。他們不幹事也不説話,他們的活兒就是死盯着我。難得的是整一天里居然沒人出皮帶來揍我的股,那天一直到收工以後,我才結結實實的捱了兩年以來的第一頓打。

先是工人們都出回地面上去了。我的看守們解開我的手,繞回身子去換背銬,直到這時都還能算按程序作的,完了以後突然走了岔道。其中一個人掐住我的脖子把我往上提,提高起來朝前拉出去,再往後猛推回來,他那是拉開距離找出可以加速的空間,讓我的光背脊跟巖石壁碰撞得更重更狠。

既然動開了手,當然不是撞那幺兩下就能算完。我正被他緊緊按在石頭上哼哼,有個人揮開拳頭打在我的小肚子上。綿軟的人裏挨那幺一下,響聲發悶,人也發悶,那一下讓我瞪直了眼睛,可是滿眼銀花,什幺東西都看不見;滿肚子裏的血波濤洶湧的,一道一道又苦又鹹的頭直往嗓子外翻。我張嘴搭了半天,乾嘔的聲音響的嚇人,可硬是什幺也沒能吐出來。

他們有一堆男人呢,把我圍在裏邊一起動手,拳打腳踢。有一拳打在我的下巴上,打掉了一顆牙齒,那東西在我的口腔裏蹦來跳去,像是小孩的玩具鴨子裏邊,裝的那種會嘩啦作響的小石塊一樣。一直到挨完揍我都沒找着機會把它吐出去。最後是左邊房上挨的一下子讓我完全不行了。女人脯上捱了打,那種疼會從身體裏邊往外爆發出來,就像是一個打爆了的氣球,人的神和意志就在那幺一下子全都碎成了渣。我就是特別想抱住我自己的脯,緊緊的摟住她們也許能把疼壓回去一點,可是我的手在後邊一點也幫不上忙。我的身體還被他們拉着拽着,伸張的特別舒展,又筋道又有抻勁兒的肚子肌,一道一道膈應的肋骨,用拳頭揍上去肯定也特別舒展吧。説起來……這種刻骨銘心的味道我可真的有陣沒嚐到過了。

等我差不多再有點明白的時候,我是在地下水裏打着滾的。上邊的男人們都朝下彎看着,現在他們光是用腳。往股踹上一腳,能讓我連滾帶爬的扒進水窪裏去,下一腳是蹬的骨,又能讓我扭頭擺尾的翻騰回來。

揍完了以後有人説,爬起來,走。沒有再多第二句話,也沒人告訴我為什幺。

全身的骨頭節子都是錯了茬的,互相全都連接不上。我軟綿綿的靠着巷道的石頭牆壁,一步一步的挪動,每一步都疼得要人命。我真的老了,最後這一陣的子也太幸福,養慣了以後,人受不住打了。

要我走的地方是積滿了水的巷道邊沿,最裏邊放着個鐵籠子。後來我待在礦井下的時候都是在那裏邊過的夜,過完夜以後領回礦面去,再背下一天的石頭。

不管白天黑夜,一直都有五六個男人輪班守着我。每隔個三五天吧,會突然沒來由的揍我一頓。不用他們解釋,我當然知道那就是個管理犯人的傳統,就像是古代監牢裏少不了的什幺殺威之類的東西。

從回到錫山的那天下午我直接鑽進礦底下,一直到三四十天以後我才再見到太陽。在裏邊什幺都沒有,沒有自然光線,也沒有記住時間的器具,到底過了多少子就是模模糊糊的猜猜。前一天的晚上我又被揍了一頓,那一回是把我仰臉分手銬在我自己住的鐵籠上邊,上身躺平,正好擱在籠子的轉角上,挨地面那一頭還得支起來腳趾頭撐着,要不人上下兩截就變直角了。跟着就是上皮帶

或者是女人擺成的那個姿勢太過平易近人,像極了一盒工作餐,完以後幾個傢伙就着鐵籠打底,順便快餐式的幹了我一輪。隔一夜醒過來還是中規中矩的去背礦,背過二十多個來回以後,那些人突然説,擱下筐子,走。

這一走居然就跟着他們一直走到了礦井上邊。外面是傍晚。在底下待久了已經不覺得裏有多黑,哪怕就是傍晚的光線一衝,也讓人頭暈目眩了半天才能再看清東西。從口到錫山礦業幾百米的路上,我看着絨絨的小草都覺得特別新鮮,也沒覺得身子上有多疼,到我進了他們辦公室以後裏邊一堆西裝革履的先生都在等我,我才知道今天這是件嚴肅的事。

就是那間我過去每天給罕老闆和大秘書報道的房子。在底下光知道捱打以後疼,底下只有那些小電池燈攏着,自己成了什幺樣子其實是沒法看得清楚。這時候站定了再看看自己。從兩隻腳丫往上,一直到赤條條的子,上邊不光是青紫水腫,不光是凝血和破皮,有好幾道傷口肌外翻,已經是化膿着黃漿的。

這裏邊沒有鏡子,人沒法看到自己的臉,不過在底下挨起耳光來可不是輕飄飄的一下兩下。捱過幾回以後眼睛就睜不圓了,吐掉那顆牙以後牙牀一直又漲又疼,如果説男士們看到的眼前這個赤條條的女人頸子上長着一顆豬頭,大概跟實際情況也相去並不甚遠。

我們的現任老闆,原先的礦業秘書笑容可掬的給我介紹説這些先生是代表國家的律師,他們專程從蔓昂趕過來,為了公務真的十分辛苦。那些人坐在桌子後邊翻檢文件,告訴我受國家指定代表我的兒子陳小秋,女兒孟小冬辦理監護委託,旅行許可,等等等。我聽到小秋小冬的名字就開始哭了,一點也不避人,一點也不在乎。哭到搭搭的,都跟不上氣來。我已經什幺都不在乎,想哭就哭吧。

律師們面無表情。最後有人從西裝口袋裏出一條雪白的綢子手絹遞給我,我往臉上一擦就是一條黑泥道道。我簽了連盈水做我孩子監護人的委託書,律師們告訴我説,在我回到錫山的第三天連盈水已經帶着秋和冬離開了這個國家,只是因為事件重大而且,必須補完法律手續,不能留下程序瑕疵。他們聲稱這還特別是因為潘將軍的一再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