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斯諾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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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將怎麼辦呢？”

“我不知道。”

“你會讓他們送你回國嗎？”

“我不知道。外面熱嗎？這兒倒是很暖和的。”

“外面很冷”牧師説。

“你知道”約連回憶説生了一件希奇古怪的事——也許是我做夢吧。我覺得剛才來過一個陌生人他告訴我他抓住了我的夥伴。不知道這是不是我想象出來的。”

“依我看這不是你想象出來的”牧師對他説“我上一次來的時候你就把這件事講給我聽了。”

“那麼那個人真的説過這話了。‘我們抓到你的夥伴了老弟’他説‘我們抓到你的夥伴了。’我以前還從來沒有見到過像他那麼兇惡的樣子。我很想知道誰是我的夥伴。”

“我倒認為我是你的夥伴約連”牧師既謙卑又誠懇地説“他們肯定是抓住我了。他們記下了我的號碼一直在監視着我。他們要叫我到哪兒去我立刻就得到哪兒去。他們審問我的時候就是這麼説的。”

“不我不認為他們指的是你”約連肯定地説“我認為他們準是指內特利或者鄧巴這一類的人。你知道是指某一個在這場戰爭中送命的人像克萊文傑、奧爾、多布斯、基德·桑普森或者麥克沃特。”約連突然吃驚地長嘆一聲搖了搖腦袋。

“我這才明白”他叫道“他們抓走了我所有的夥伴不是嗎？剩下的只有我和亨格利·喬了。”當他看見牧師的臉變得煞白時他不由得驚慌起來。

“牧師出了什麼事？”

“亨格利·喬死了。”

“上帝啊不！是執行任務時死的嗎？”

“他是睡覺時做夢死去的他們看見一隻貓趴在他的臉上。

“可憐的傢伙。”約連説着便哭了起來他把臉伏在臂膀裏不想讓人看見他的眼淚。牧師沒説再見就走了。約連吃了點東西后睡着了。半夜裏一隻手把他搖醒過來、他睜開眼睛看見一個面容猥瑣的瘦子。那人穿着病員的浴衣和睡衣褲一邊獰笑着一邊嘲地對他説。

“我們抓到你的夥伴了老弟。我們抓到你的夥伴了。”約連心煩意亂起來、“你***到底在説些什麼？”他略顯恐慌地追問道。

“你會現的老弟你會現的。”約連伸出一隻手去掐那個折磨自己的人的脖子可那人毫不費勁地避開了他的手怪笑一聲逃到走廊裏不見了。約連躺在牀上一個勁地哆嗦脈搏直跳個不停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很想知道誰是他的夥伴。醫院籠罩在黑暗之中一片寂靜。他沒戴手錶不知道幾點了。他已經完全清醒了。他知道自己是個整夜卧牀不起卻又無法入睡的囚徒在永無盡頭的黑夜裏企盼着黎明的到來。

陣陣寒氣從他的‮腿雙‬直往上來他想起了斯諾登。斯諾登從來都不是他的夥伴只不過是個他稍微有點悉的小夥子罷了。那一回多布斯在內部對講機裏向約連呼叫救救轟炸手、救救轟炸手。約連從炸彈艙的艙頂上爬過去爬到機尾艙裏看見斯諾登受了重傷眼看就要凍死了。一圈刺眼的金陽光透過側炮眼照到他躺着的地方在他的臉上跳動着。約連第一眼看見那種令人骨悚然的情景時胃裏就立刻翻騰起來了他覺得噁心。他心驚膽戰地愣了幾分鐘才往下爬匍匐着穿過炸彈艙頂上的狹窄通道從裝着急救藥箱的密封皺紋紙板箱旁邊爬過去。斯諾登‮腿雙‬叉開仰面躺在艙板上身上仍然裹着笨重的防彈衣、防彈鋼盔、降落傘揹帶和飛行救生衣。離他不遠處躺着那個不省人事的小個子尾艙機槍手。約連看見斯諾登的大腿外側有一個傷口看上去足有一隻橄欖球那麼大那麼深。鮮血浸透了他的工作服本分不清楚哪些是碎布條哪些是爛糊糊的血。

急救藥箱裏沒有嗎啡也沒有別的可以幫斯諾登止痛的藥品。

約連只好眼睜睜地、心驚膽戰地盯着那個裂開了的傷口。藥箱裏的十二支嗎啡針全被人偷走了。在原來放針的地方有一張字跡工整的紙條上面寫着:“有益於m&m辛迪加聯合體就是有益於國家。米洛·明德賓德”約連一邊詛咒米洛一邊拿起兩片阿司匹林硬往斯諾登那兩片毫無反應的蒼白嘴裏。不過他先是匆匆忙忙地抓起一條止血帶綁住斯諾登的大腿因為在最初幾分鐘的慌亂之中他的腦子裏一片混亂只知道自己必須採取適當的措施卻一時想不出具體應該做些什麼。他真怕自己會完全垮掉。斯諾登一聲不吭靜靜地看着他。並沒有動脈出血的跡象可約連卻裝出一副全神貫注綁紮止血帶的模樣因為他本不懂得如何使用止血帶。他假裝成練和內行的樣子擺着止血帶他能夠覺出斯諾登那暗淡無光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止血帶還沒綁紮好他就恢復了鎮定。他立即把止血帶鬆開以防產生壞疽。此時他的頭腦已經清楚他知道該怎麼辦了。他在急救藥箱裏翻來翻去想找一把剪刀。

“我冷”斯諾登輕聲説“我冷。”

“你很快就沒事了小夥子”約連笑着安他説“你很快就沒事了。”

“我冷”斯諾登又虛弱無力他説他的嗓音聽起來像個天真的孩子。

“我冷。”

“好啦好啦。”約連不知道再説什麼好只得這樣答應着。

“好啦好啦。”

“我冷。”斯諾登鳴咽着。

“我冷。”

“好啦好啦好啦好啦。”約連害怕起來動作也加快了。終於他找到了一把剪刀。他小心翼翼地把斯諾登的工作服從傷口處往上剪開一直剪到他的大腿。隨後他又繞着他的大腿筆直地剪了一圈把那件厚厚的華達呢工作服一截為二。他正剪着那個小個子尾艙機槍手醒了過來看了看他便又昏過去了。斯諾登把頭扭到另一邊以便更加直接地盯着約連。他那疲倦、無打采的眼睛裏閃動着一絲暗淡的光。約連心裏有點虛竭力不去看他。他又順着工作服的內側接縫往下剪。從那個裂開的傷口裏——那些疹人的肌組織仍在搐着、跳動着——殷紅的鮮血不停地往外湧。透過這些他看到的是不是一粘糊糊的骨管呢——鮮血就像房檐上融化的雪水那樣分成許多細往外淌不過他的血又粘又紅一出來就凝固住了。約連沿着工作服的褲管一直剪到底又動手把剪斷下來的褲管從斯諾登的腿上褪下來。褲管撲的一聲落在地上裏面的卡其布短襯褲的底邊了出來其中一側浸透了血污好像要用鮮血解渴似的。約連吃驚地看見斯諾登**的大腿是那樣光滑而蒼白而他那白得出奇的小腿則茸茸地長滿細細的、捲曲的淡黃汗看上去令人厭惡又毫無生氣顯得很特別。這時他看清了這個傷口並沒有橄欖球那麼大但卻有他的手掌那麼長、那麼寬而且非常深裏面血模糊只能看見血淋淋的肌不停地搐着就像新鮮的碎牛。約連看出斯諾登沒有生命危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放下心來。傷口內的鮮血已經開始凝固了。在飛機降落之前只要給他包紮一下使他保持鎮靜就可以了。約連從急救藥箱裏拿出幾包磺磚藥粉來。當他輕輕地推着斯諾登想叫他稍微側一側身子時斯諾登哆嗦起來。

“我痛你了嗎？”

“我冷。”斯諾登嗚咽着。

“我冷。”

“好啦好啦”約連説“好啦好啦。”

“我冷我冷。”

“好啦好啦好啦好啦。”

“傷口開始痛了”斯諾登猛地縮了一下突然哀怨地叫了起來。

約連又瘋似地在急救藥箱裏亂翻一通想找支嗎啡針:可是隻找到了米洛的紙條和一瓶阿司匹林。他一邊詛咒着米洛一邊把兩片阿司匹林遞到斯諾登的嘴邊。他沒有水給他服藥。斯諾登幾乎令人察覺不出地輕輕搖了搖頭表示他不願意吃阿可匹林:他的臉蒼白蒼白的。約連摘下斯諾登的防彈鋼盔讓他的頭枕在艙板上。

“我冷。”斯諾登半閉着眼睛呻道“我冷。”他的嘴開始青。約連有點驚慌失措了他不知道該不該扯開斯諾登的開傘索、把尼龍降落傘布蓋在他的身上。機艙裏非常暖和、出乎他的意料斯諾登突然抬了抬眼睛疲倦而友好地衝他微微一笑隨後挪了挪股好讓約連給他的傷口敷上磺安藥粉。約連幹着幹着便恢復了信心重新變得樂觀起來飛機闖進一股垂直氣之中、劇烈地顛簸起來:約連突然吃驚地想起來他把自己的降落傘忘在機頭那邊了。但是這會兒已經沒有什麼辦法好想了。他一包接一包地把結晶狀的白藥粉倒入那個血模糊的橢圓形傷口裏直到把殷紅全部蓋住。接着他憂心忡忡地深一口氣:咬緊牙關壯起膽子伸出一隻**的手抓起那些垂在外面的、漸漸變乾巴了的縷縷肌把它們回到傷口中去。他急急忙忙地用一大塊藥棉紗布蓋住傷口隨即把手縮了回去。這場短暫的嚴峻考驗總算過去了他神經質地笑了笑。直接接觸無生命的**並不像他所預料的那麼令人噁心於是他一再找藉口一次次用手指頭去撫摸那個傷口以確認自己是勇敢的。

然後他動手用一卷繃帶綁住那塊紗布。當他第二次把繃帶繞過斯諾登的大腿時他看見在他的大腿內側還有個小。這是個圓圓的、有兩角五分硬幣那麼大的傷口青紫的邊緣捲縮着中間黑的血已經凝固了。彈片就是從這兒穿進去的。約連在這個傷口上也敷上一層磺安藥粉又繼續往斯諾登的大腿上纏繃帶直到把那塊紗布包紮緊為止。接着他用剪刀剪斷繃帶把繃帶頭到裏面打了個十分整齊的方結緊緊繫住繃帶。他覺得自己包紮得很好得意地跪坐在自己的後腳跟上一邊擦着額頭上的汗珠一邊真誠而友好地對斯諾登咧嘴笑着。

“我冷。”斯諾登呻着。

“我冷。”

“你很快就沒事了小夥子”約連安地抬了抬他的胳膊向他保證道“一切全都控制住了。”斯諾登無力地搖了搖頭。

“我冷。”他又説。他的眼睛呆滯、暗淡就像兩塊石頭“我冷。”

“好啦好啦”約連説。他越來越到疑慮和驚慌。

“好啦好啦。不一會兒我們就着6了丹尼卡醫生會來照料你的。”可是斯諾登還是不停地搖頭。最後他稍微揚了揚下巴朝自己的腋窩示意了一下。約連彎下盯住那兒看見就在防彈衣的袖筒上方一片顏奇怪的污跡從工作服裏滲透出來、他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停住不跳了接着又烈地咚咚跳個不停、跳得他透不過氣來。斯諾登的防彈衣裏面還有傷口。約連一把扯開斯諾登防彈衣的扣子不由得尖聲叫了起來。斯諾登的內臟湧了出來濕漉漉地堆在地板上而且傷口裏面的血仍然滴滴答答地往外淌着。一塊三英寸多長的彈片正巧從他另一側的腋窩處了進去。

這塊彈片穿過他的腹腔又在這邊的肋骨處打通一個大把他肚子裏雜六雜八的東西全都帶了出來。約連又尖叫了一聲伸出雙手使勁捂住眼睛。他嚇得渾身戰慄牙齒格格打戰。他強迫自己再次抬眼看過去。他一邊看一邊痛苦地想上帝造出的一切都在這兒了——肝、肺、腎、肋骨、胃還有斯諾登那天午飯吃的煨番茄。約連最討厭煨番茄。他頭暈目眩地轉過身去一手按住熱乎乎的喉嚨大口大口嘔吐起來。他正吐着那個尾艙機槍手醒了過來看了他一眼就又昏過去了。約連吐完之後到渾身疲乏無力內心既痛苦又絕望。他虛弱地轉回身對着斯諾登。斯諾登的呼變得越來越微弱、急促他的臉也變得越來越蒼白。約連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夠救活他。

“我冷”斯諾登嗚咽着説“我冷。”

“好啦好啦”約連機械地嘟噥着。他的聲音小得本聽不見。

約連也到冷他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斯諾登那可怕的五臟六腑髒兮兮地淌了一地。他死死盯住它們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它們所包含的寓意是很容易領會的。人是物質這就是斯諾登的秘密。把他從窗口扔出去他就會摔下去；把他點燃了他就會燒起來；把他埋入地下他就會和別的各種垃圾一樣腐爛。靈魂離去之後人就變成了垃圾。這就是斯諾登的秘密。成的時機決定一切。

“我冷”斯諾登説“我冷。”

“好啦好啦”約連説“好啦好啦。”他扯開斯諾登的開傘索把白的尼龍降落傘布蓋在他的身上。

“我冷。”

“好啦好啦。”——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