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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洪查匡之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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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谷以北五里,翼殺營營地。斥候稟報:“維谷大火,火勢向西南方向迅速蔓延。”東晨炫微笑:“出擊。”騎兵率先向維谷進發。

維谷以西七里,三萬南王軍正在集結。斥候稟報:“大人,維谷忽起大火,火勢難以控制,正向西南方向迅速蔓延。”洪查匡説:“再探。”半個多時辰之後,斥候回報:“火勢太猛,無法靠近。只聽維谷之內殺聲大作,此刻已經漸漸弱了。”洪查匡大喜:“下令,全軍出擊。”高威連忙勸説:“大人,火勢阻止我方包圍維谷,如今我方只能從維谷西北方向突入,恐怕不妥。”洪查匡説:“不用擔心,我方兵力佔優。出擊!”大軍開拔,高威出一個難以察覺的冷笑。

維谷東南三里,北王第十軍列陣。顏夕望着遠方的沖天火光,心想:“東晨炫果然守信,利用大火製造戰鬥的假相。假裝叛變的高威肯定會想方設法慫恿洪查匡,這下洪查匡多半是要上當了。”她看了夏維一眼,又想:“這傢伙太厲害了,難怪父親只和他談了一晚,便收他為義子。”此時夏維已經換上戰甲,手持一杆長槍立在顏夕身旁。天已經漸漸亮起,但太陽還沒出來,天地一片混沌霧氣,光明正在一絲一縷地退黑暗,萬物都蒙上一層灰濛濛的顏。夏維望着維谷的方向,眼中仍然出憤怒的光芒。

顏夕很是不解:“他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如此憤怒?”正思索間,斥候再次回報:“南王軍進入維谷。”顏夕下令:“列陣,準備敵!”維谷。

洪查匡率軍到達維谷入口的時候,心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他望着熊熊燃燒的烈火,越發覺得有些地方不對頭。於是他謹慎地讓大隊人馬暫停前進,並再次派出斥候探察維谷之內的情況。

忽然間,洪查匡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大火燒得太離奇了,火勢彷彿是專門佈置好了,完全將維谷擋在後面,斥候如果不進入維谷,便不可能探察出其中情況。而且曠野之上的枯草早就該燒完了,火勢應該繼續隨風前進,而此地的火應該已經滅了。

就在洪查匡覺不妙的時候,一名斥候縱馬飛奔而來,他的身上已經滿箭鏃,鮮血如泉湧出,奔馳中他用盡全力高喊了一聲:“有埋伏!”然後便落馬身亡。

部隊立刻騷亂,洪查匡大喊:“準備戰!”忽然,如蝗箭雨破空而來,一片緊接着一片,遮天蔽,將南王軍完全籠罩在箭雨之下。士兵們紛紛舉起盾牌,蹲在地上躲避。即便如此還是傷亡慘重,而箭雨卻始終不停,傷亡仍在加劇。

洪查匡心中大急,他只能看到箭雨來自北面,卻看不到弓箭手的影子。這樣連續不斷、覆蓋面積之廣的箭雨攻勢起碼要上萬的弓箭手才能完成。而斥候之前已經探明,翼殺營都已進入維谷,北面只有不足五百的兵力留守。

五百人怎麼可能製造這麼強悍的箭雨?而且只見箭,不見弓箭手,那弓的程至少超過兩千步。即便是機弩也沒有這麼遠的程啊!

洪查匡下令,派出三千騎兵前去破壞敵人的箭雨攻勢。

騎兵散開,向北狂奔而去。當騎兵超出洪查匡視野的時候,已經傷亡過半了。過了一會兒,箭雨仍然不停,可以斷定騎兵是無法擊退敵人了。

“難道…”洪查匡忽然想出了箭雨的來歷,一定是翼殺營每次出動,藏在軍旗之下的秘密武器。

“高威!”洪查匡大聲喊道,他想叫高威來問個明白,但高威卻早已不知去向了。一瞬間洪查匡知道自己中計了,於是立刻下令撤退!

南王軍進入維谷。箭雨如同長了眼睛一般,追着南王軍不斷來。洪查匡估計,來的箭矢已經超過五百萬枝,最便宜的箭矢每二十枝也要一兩銀子,那現在翼殺營至少已經了二十五萬兩銀子了,而且他們還在發。當然,這種攻勢的確有效,三萬南王軍現在還只剩下一萬多,卻連敵人的影子還沒看到。

“瘋了!東晨炫一定是瘋了!”洪查匡到寒意從後脊樑升了出來。

“大人,你看!”一名士兵對洪查匡大喊。

洪查匡順着士兵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周圍有三股濃煙,分佔東北、南、西北三個方向,將自己圍在中間。由於大火,之前他並沒有注意到那些濃煙。現在他立刻意識到,那是翼殺營用來圈定箭雨方向的信號,於是派出部隊前去破壞。同時他也更加驚懼,翼殺營這種箭雨攻勢的程、確度和花費之昂貴,都是超乎想象的。翼殺營的可怕程度,簡直到達了鬼神難測的地步。

這時,前去破壞濃煙的部隊狼狽逃回,並且回報,翼殺營的主力分成三部分,守護着三股濃煙,本不可能破壞。

洪查匡只能率兵向箭雨攻勢的反方向東面撤退。

顏夕手持一枝箭矢,端詳半天之後遞給了白穆。白穆接過來仔細研究一陣,又在手裏掂量了一下,説:“比長弓箭矢短兩寸,卻重三分,再好的弓箭手也不可能出兩千步,應該是用機弩發的。但機弩也很難達到這樣的程。”顏夕對白穆的判斷很滿意,但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翼殺營的箭雨太過強大,雖然現在翼殺營與自己是合作關係,但將來必然也會開戰,到時候自己該如何應付這樣的箭雨攻勢,實在是個棘手的問題。

“優秀的弓箭手也能有超過兩千步的程。”夏維忽然説。

白穆驚訝地説:“不可能,自幼接收訓練的弓箭手,配以最緻的長弓,也只能有三百步的程。七人作的轉機弩算是程最遠了,可是也不會超過千步。”夏維笑着説:“可我真的認識一個人,他就能出兩千步以上。”顏夕以為他又在胡説八道,冷冷地説:“定是妖孽。”

“是啊。”夏維沒和她鬥嘴,只是淡然地説“國之將亂,必有妖孽。”此時斥候回報:“南王軍潰逃而來!”顏夕二話不説,翻身上馬。戰鼓擂響,令旗招展,第十軍列開最擅長的虎擊陣法,準備阻擊南王軍。

當狼狽逃來的南王軍出現在視野之內時,顏夕更加確信了翼殺營的可怕。之前她只是通過斥候的回報,以及收集回來的箭矢,來判斷翼殺營的箭雨攻勢。現在被箭雨打得七零八落的南王軍就在眼前了,顏夕不得不對翼殺營的實力再次評估,往上提高一層。

華朝軍隊,當屬一直抗擊蠻莽兩族的北王軍最為有名,之下便是南王軍了。南王安廣黎能夠權傾天下,自然離不開手中的南王軍這個重要砝碼。但此時一支三萬人的南王軍鋭被打得如此難堪,固然有策略上的失敗因素,但翼殺營的實力也是難以估量的。

此時南王軍雖然擺了翼殺營的箭雨攻勢,卻又遇到了第十軍的阻攔。洪查匡只能嘆息自己太過失算,竟被幾個後輩玩在股掌之間。

“整隊!敵!”洪查匡大聲下令。但部隊被箭雨打得士氣大挫,此時本無心應戰,潰亂已經超出能夠控制的程度。

第十軍的虎擊陣也發動了,騎兵開始衝鋒,形成兩支三路縱隊,兇狠地撕開了南王軍混亂的隊形。之後步兵方陣一陣砍殺,步步向前推進,也是當者披靡。

翼殺營騎兵也銜尾追至,與第十軍前後夾擊,最終將南王軍徹底消滅。

朝陽在地平線上探出頭來,晨光向利刃一般無情地刺穿了黑暗,光明就像鮮血,帶着熱乎乎的温度噴薄而出,傾灑天地。戰場上浮屍遍野,幾乎全是南王軍的士兵。是役,三萬南王軍有兩千被俘,其他全部陣亡。而翼殺營和第十軍的傷亡總數也沒超過五百。

洪查匡被五花大綁地推到了顏夕和夏維面前,士兵用長矛狠狠砸中他的小腿,他立刻就跪了下去。

“放肆!”顏夕嚴厲地説“快給洪大人鬆綁。”

“不必了。”洪查匡跪在地上,昂頭“敗都敗了,就應該像個俘虜的樣子。”顏夕正要説話,東晨炫就拍馬趕來了。他下馬之後先向顏夕和夏維打了個招呼,然後便親自給洪查匡解開捆綁,説道:“查匡叔叔,小侄方才多有得罪,還請您多多包涵。”洪查匡披頭散髮,鎧甲殘破,樣子極其狼狽:“這般慘敗,也算是我有生以來頭一遭。我老了,不是你們年輕人的對手了。”東晨炫微微一笑,向顏夕問道:“夕小姐,你打算如何處置查匡叔叔?”顏夕大為難,畢竟洪查匡是南王的心腹,如果放了他,説不定能把今之戰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但如果南王有意以此為口實,正式開戰,那將洪查匡放走,將來也是個禍害。一時間顏夕也拿不定主意,不自覺地向夏維望去。

夏維正望着遠方,剛才戰的時候,他便什麼都不理會,只是看着遠方愣神,眼中的憤怒越發濃重。彷彿他本不關心戰況,而是在想着其他的什麼事情。

東晨炫也發現了夏維的異樣,便説:“維公子…維公子,你意下如何?”夏維顫抖了一下,總算從他的茫中回到現實,低聲説:“讓我和洪大人單獨談談,請洪大人跟我來。”在戰場邊緣,兩人站定。夏維眺望遠方:“洪大人,這一仗,到底是誰敗了?”洪查匡説:“當然是我敗了。”

“是嗎?”夏維苦笑,又問“華朝內部有多少年沒有打仗了?”洪查匡説:“算起來,從華朝建立,內部各王便從沒有開戰對決…今天東、南、北三王的軍隊戰,是五百年來的第一戰。”夏維説:“以洪大人對南王爺的瞭解,可否判斷接下來南王爺會做些什麼?”洪查匡沒有回答,反而笑着問:“維公子已經猜到了?”夏維頹然説:“是的,但我想聽大人親口告訴我。”洪查匡説:“戰端一開,王爺一定不會善罷干休。古西西剛死之時,有十萬南王軍進入西二省,雖然剛才被你們消滅了三萬,但還有七萬兵力,絕對佔據優勢。這一場是我敗了,但接下來,翼殺營和第十軍將要面對七萬南王軍。”夏維點頭説:“大概東晨炫也看到這一點了,不然他不會拼血本用箭雨消滅您。但是大人,東王家已經把古開扶上西王之位,西王軍肯定不會坐視不理的。”洪查匡説:“事到如今,説給你知道也無所謂了。王爺已經和草原莽族定下協議,莽族軍隊將會對長城西線施加壓力,西王軍不可能動彈。從一開始,王爺就打算除掉你們了。”夏維笑着説:“是啊,東晨炫和顏夕都是人中龍鳳,如果再有幾年時間,他們必然會成為東王和北王家的中砥柱,到時候南王爺再想對付他們,恐怕就不太容易了。”洪查匡説:“阿炫確實是難得的人才,他一手帶出來的翼殺營實在可怕。”想起剛才的箭雨攻勢,洪查匡仍然心有餘悸,頓了頓之後繼續説:“夕小姐的第十軍也很是強悍,但她和阿炫都不足以讓王爺擔憂。因為他們的實力再強,仍是可以估量的,沒有超出人力的範疇。真正讓王爺不安的,還是維公子你啊。”夏維説:“洪大人是指我在西洲的經歷吧?”洪查匡點頭説:“雷昂先生返回西洲之前,王爺曾向他詢問維公子的事情。雷昂先生只説,維公子是曙光教會培養出的七子之一,七子聯手便足以橫掃東西雙洲。”夏維哈哈大笑:“洪大人相信這麼誇張的事情麼?”洪查匡也笑:“本來不信,現在信了。”夏維回首眺望遠方,笑容漸漸退去了,面越發凝重。太陽已經高升,躲入厚重的雲團之後,天地間茫茫然一片陰沉,大風呼嘯,彷彿風雪將至。

“洪大人,我們隨便聊些別的事情如何?”

“維公子想聊什麼?”

“我想請教一下,您這一輩子究竟是為什麼而活?”洪查匡頗意外:“維公子為何有此一問?”夏維笑着説:“我只是很好奇,南王手下的心腹重臣,為何並不是一心一意為南王辦事?”洪查匡臉一變,旋即又掩飾下去:“維公子是什麼意思?”夏維説:“沒什麼,義父説南王身邊有個人,一直給北王家提供情報,我想問問是不是洪大人你,如果是的話,我想我就不該殺你了。”洪查匡斬釘截鐵地説:“不是我!”夏維擺出無所謂的樣子,説:“洪大人別介意,我只是隨口一問而已。既然大人説不是,那就算了,大人請自便吧。”洪查匡詫異地説:“你要放了我?”

“是啊。”

“如果我是你,即便不殺我,也一定不會放我回南王身邊了。”夏維微笑:“可洪大人畢竟不是我。”洪查匡心頭湧起一股莫名之,在他面前的夏維雖然是如此年少,卻彷彿有着難以言喻的氣魄,那種氣魄能讓旁人自慚形穢,深深體會到自身的渺小。洪查匡活了一把年紀,卻只從幾個王的身上到過這種氣魄。

“四十年了,已經四十年了。”洪查匡風而立,彷彿是在自言自語一般“我十八歲就開始追隨王爺,到如今已經有四十年了。當年我年少氣盛,血氣方剛,一心想要輔佐王爺開創一番新局面。可後來我發現那太難了。一將功成萬骨枯,若想引領華朝五百年的基業走向嶄新的盛世,不知要用多少人的生命來換取。”夏維説:“所以你不斷給北王家送情報,想要讓各王之間能夠繼續互相牽制,避免公開爭鬥,搞得天下大亂,是不是?”洪查匡狡獪地説:“維公子,我已經説了那個人不是我。”夏維自責地説:“我失言了,還請大人不要責怪。”洪查匡苦笑一下:“如今戰端已開,天下再也不會安寧,我這種固執地守護虛假和平的人,大概是該退出了。維公子,七萬南王軍由喬年炅指揮,正從隴雍省趕來,你要當心,喬年炅比我要難對付。”他撣了撣袖子,整理了一下容裝,説:“敗軍之將不該苟活,還請維公子成全。”

“洪大人,何必呢?”

“維公子,有些事情你不會明白。”洪查匡的語氣略顯傷,卻又如此從容,彷彿是一心求死,好得到一個解。或許真的如他所説,有些事情夏維不會明白。夏維也沒再多言,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將間的護身匕首遞了過去。

洪查匡手持匕首,猶豫一下,忽然問:“維公子真的不會武功?”夏維點頭:“真的不會。”洪查匡説:“那你還敢給我匕首,不怕我挾持你逃走?”夏維微笑:“大人若是不信,可以試一下。”洪查匡説:“臨死之前,確實應該試一下。”匕首出鞘,迅捷地刺向夏維的口。

不遠處,顏夕和東晨炫一直關注這邊的動靜。他們看到夏維和洪查匡一直在談,夏維卻忽然將匕首遞給洪查匡,這時他們便已覺得不妥,但他們還沒來得及反應,洪查匡就將匕首刺了出去。他和夏維站得太近了,這一刺,沒人能夠阻止。

血從心臟的位置出,但那不是洪查匡刺出的。他的手僵在半空,匕首也已經抵在夏維的前,但他卻無力刺下去了,因為夏維的右手食指如同一柄尖利的錐子,沒入了他的膛。他覺全身的力量都在迅速消失,彷彿離了體,化入空氣之中。

他笑了,氣若游絲地説:“有這樣的力量…確實不必會武功了…”説完,便倒了下去。

夏維將食指放到嘴邊,伸出舌頭上面的血,自言自語:“還是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