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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千年等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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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洗手間在酒店一個冷僻的角落,平常鮮有人來。封瀾膽大,推開了裏面唯一一扇虛掩着的門,看到的竟是席地而坐、背靠馬桶痛哭失聲的譚少城。

這給封瀾帶來的意外甚至超過了目睹譚少城在背後使壞。

狹窄的洗手間裏酒氣熏人,譚少城面酡紅,蜷縮着,哭得撕心裂肺,像失去了最心愛玩具的小孩。她意識到眼前有人,緩慢地抬起頭來,離的眼神在封瀾臉上晃了晃,又閉上了眼睛,一行眼淚滑落在腮邊。

封瀾冷冷地打量着譚少城,一如丁小野離開那天,譚少城冷眼旁觀封瀾的痛苦。只要譚少城別給吳江惹出什麼麻煩,別的都與封瀾無關。就讓她哭吧,哭死好了,管她演戲也好,真的也罷,都是活該,封瀾有些快意地想。

她重新掩上了門,走出洗手間,即將回到宴會廳的時候,腳步又慢了下來。譚少城面前的門再一次被推開,封瀾嘆了口氣,彎去拉她。

“起來,別在這兒丟人現眼。”譚少城又哭又笑“看到我這樣,你高興嗎?解氣嗎?”封瀾不説話,忍耐着對方身上的酒氣,使勁扶起她往外走。

“我們真有緣,總是能看到對方最慘的樣子。”譚少城的手軟綿綿地垂在封瀾的胳膊旁“你帶我去哪兒?”

“你想去哪兒?我讓門童給你叫輛車,滾得越遠越好,今天沒人想看到你。”封瀾沒好氣地説。

譚少城俯身嘔,封瀾趕緊躲開,譚少城又軟倒在地板上。即使醉成這樣,她的眼神依舊讓人不適。

“你以為今天的喜慶和你有關?哈哈,封瀾,你心裏不也貓抓似的?我看到你坐在那裏心神不定的,還在想丁小野是怎麼把你給甩了,哭都哭不出來吧?”封瀾咬牙,只當沒有聽見,再一次把地上的人攙扶起來,往洗手間外走去。醉後的人身體沉得厲害,封瀾架着她走了一小段路已覺吃力,又擔心在走廊遇到人,被別人問起緣由,傳到吳江和司徒耳朵裏徒惹他們鬧心,於是隨手推開一間無人的小包廂,把譚少城往椅子上一放,考慮着是否該給曾斐打個電話讓他來幫幫忙。

譚少城伏倒在桌子上,勉力譏諷道:“裝好人很快樂嗎?明明心裏恨死我了…難道你想從我這裏打探你小情人的下落?”封瀾並不生氣,隨口回應道:“要不是怕別人看到你噁心,我會管你死在哪裏?扮好人比扮壞人強多了。你做什麼、説什麼都改變不了你是個可憐蟲!”譚少城用手戳着自己的口,大聲問:“封瀾,你覺得我過得怎麼樣?”封瀾説:“有錢有閒有心思噁心人,比大多數人強多了。”

“那你覺得吳江和司徒玦過得如何?”

“他們過得好不好關你什麼事?他們配得到今天!”

“他們過得不錯,在你看來我也過得不錯。我苦苦奮鬥了十幾年,做別人看不起的事,嫁自己不愛的人,最後死了老公才換來的東西,還比不上他們…不對,是‘你們’一出生就擁有的一切!”

“求你了,別老重複那點破事,你不膩我都想吐了。”封瀾厭棄道。為什麼總有這種人,因為自己的不幸而遷怒他人的幸福,恨不得把所有人拉入她的深淵?

“我為什麼不能説?吳江提過我們以前的事?我告訴你,同一個故事,狼和羔羊説出來也是不同的。”譚少城喃喃道。

封瀾氣得笑了“你不會覺得你是羔羊吧?”

“誰不把自己看成無辜的羔羊?吳江和司徒玦就沒有做過問心有愧的事?”譚少城伸手抓住封瀾的胳膊,莫名其妙地問“封瀾,你知道什麼是‘應許之’?”封瀾甩開她的手“我沒你博學,我只知道‘應許之地’!”

“上帝許給猶太人迦南——‘之地’,那就是‘應許之地’。”説到這個,譚少城的面難得地顯出幾分惆悵“‘應許之’是我想象的那一天。我以為每一個虔誠等候的人都配得到那天,結果我等到的是他又一次結婚,娶的還是司徒玦。”

“你虔誠嗎?”封瀾坐在譚少城身旁的椅子上嘲道。

譚少城用發紅的雙眼注視封瀾“我從第一眼看見吳江時就愛他,無論我做過什麼,在這件事上我的虔誠不遜於任何一個人。”這點封瀾無法否認。這些年來,譚少城傷害過每一個吳江愛過的人。多少骯髒和齷齪打着以愛之名,然而在當事人眼裏,她是在真真切切地愛着。

“自己留在這兒‘虔誠’祈禱吧,我要回去了。”封瀾接到曾斐的電話,大概是因她去洗手間許久不回讓他有些疑慮。封瀾對他説自己在外面遇到了一個朋友多聊了幾句。她對譚少城又補了一句:“別把自己得更可悲。你愛他,就放過他。看不見你,他才會你。”譚少城沉默了片刻,低低道:“丁小野説,我不恨你。”乍然聽到這個名字,封瀾的腳步不由自主地一滯。她不願回應,怕把自己的軟弱示於譚少城眼前。

“為什麼不問我和丁小野之間的事?”譚少城叫住走到門邊的封瀾“實話告訴你吧,丁小野從你那兒走了以後,本沒有和我在一起。”封瀾喉嚨一動,回頭説:“我知道。”封瀾本來就不相信丁小野離開她只是為了投奔譚少城。可是這重要嗎?她在乎的是她愛着的人背棄了她,不管出於何種苦衷,這隻證明了一點,在那個男人眼裏,她還不夠重要,至少沒有重要到可以傾聽他的苦衷,與他共度一切波瀾。

他走了,這就是全部的事實。

司徒玦對封瀾提過,她曾愛過一個男人,勝於愛自己。那個男人卻覺得自己不配。他盼着司徒玦有瑕疵,只有這樣,她才能長久地留在他的身邊。

在愛情裏,總覺得自己不配的那個人,是真的不配。

封瀾也這麼認為。

她忘不了丁小野,卻無法原諒他那天的決絕。

譚少城用醉眼審視着站在不遠處的封瀾,她太像一個人,驕傲、強勢、固執。譚少城討厭這樣的人,但又羨慕她,忍不住親近她,彷彿親近自己先天未曾得到的一切。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封瀾已是譚少城唯一可以吐真話的人。她費了心思把丁小野從封瀾身邊走,除了看好戲,未嘗不是擔心封瀾在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身上吃更多的虧。儘管最後這一點她從不承認。

封瀾去找了飯店服務員,讓人把譚少城送上出租車。譚少城竟然知道明天是封瀾的生,上車前還笑嘻嘻地問她步入三十歲有何想。想不到最先提起她生的會是譚少城。哪壺不開提哪壺,難怪讓人討厭。

宴席結束後,吳江和伴郎老張都喝得半醉,朋友們慫恿着繼續找個地方熱鬧,不能就此放過新郎和新娘。把雙方老人安頓好之後,由曾斐牽頭,一**人浩浩蕩蕩地找了個夜場喝酒玩鬧。

大包廂裏,老張和好幾個朋友正在起鬨讓新郎新娘變着法子親吻。封瀾在一旁喝酒,對曾斐笑道:“你看你看,吳江還不好意思。”曾斐也笑,見封瀾面前的酒杯又空了,在她倒酒之前,用手掩在杯口,勸道:“少喝點,酒不是好東西,喝多誤事。”封瀾滿臉稀奇“你最近怎麼回事?吃素信佛練瑜伽還不夠可怕,連酒都戒了?上次你拿走我那瓶上好的龍舌蘭時怎麼不説喝酒誤事?”她不提那瓶龍舌蘭還好,一想起那回事,曾斐臉變了變。他擱在茶几上的手機又震動了起來,他順手把它按掉。封瀾眼尖,早看到了來電人是何方神聖,揶揄道:“幹嗎不接?這是今晚第幾個電話?鬧彆扭了?”曾斐排斥“鬧彆扭”這種明顯有曖昧的説法。他説:“我和小孩子鬧什麼彆扭?”封瀾不吃這套,給他開了一瓶酒,曾斐依舊堅持不喝。

“你以前沒這麼磨嘰,怕酒後亂?”封瀾取笑他。

曾斐反應強烈“瞎説!”

“放心吧,酒醉心明白。你又不是沒喝過,酒這玩意才不會把好變壞,把‘沒有’變成‘有’,它只是催化劑罷了。那些事後把責任推給酒的都是王八蛋!”封瀾的話説得曾斐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幸而周遭燈光昏暗,無人覺察。

大屏幕上出現了《新白娘子傳奇》的曲。老張在另一頭挖苦道:“這差勁的歌是誰點的?”

“我點的,怎麼了?”封瀾示威地舉起話筒“你説誰差勁?”老張忙改了口:“你聽錯了,我説的是‘帶勁’。這歌點得高明!大俗就是大雅。”封瀾把另一隻話筒給曾斐“要不要一起唱?”曾斐打死不從,她就藉着酒意搖搖擺擺地跟着伴奏唱:“西湖美景三月天,雨如酒柳如煙。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手難牽,十年修得共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老張毫無節地認真打着拍子,曾斐和吳江大笑,司徒玦也跟着輕輕地哼。

“姑我唱得怎麼樣?”一曲唱罷,封瀾坐回曾斐身邊説。

曾斐不給面子,説:“魔怔了一樣。”

“可不是魔怔了!”封瀾又喝了半杯酒“我跟你説個笑話啊。有個人對我説,愛一個人的表現就是跟她睡在一起,長久的愛就是長久地睡在一起。我前世如果是個蛇,一定是懶死的。為什麼不能多修煉幾年呢?不求千年有造化,好歹修夠一百年吧,也不枉費擔了虛名。”

“這個笑話太成人了,我沒聽懂。”曾斐搖頭笑道。

老張話聽了一半,湊過來説:“我懂我懂,我前世是勤勞的蛇。放心吧,封瀾,我絕對修了一千年,不,一萬年。”封瀾呸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千年修得冷淡,萬年修得同戀。你修那麼多年幹什麼?”曾斐嘴裏的茶險些噴出來,幸災樂禍地對着老張大笑“這個比較好笑!”正説着,有服務員推門進來問:“哪位是封瀾**?外面有人送東西給你,麻煩出來簽收一下。”封瀾納悶,誰會把東西送到這兒來?知道她在這兒的人多半都在旁邊。她還是放下酒杯站了起來。

“誰啊?我陪你一起去。”老張自告奮勇。

封瀾笑道:“用不着,你繼續在這兒修煉。”她走到前台,看到那裏擱着一束香檳玫瑰。失望如水般湧來。封瀾知道自己不爭氣,在拒絕老張陪同的那一瞬,她有過一絲期盼,也許來的人是他呢?然而玫瑰花讓她的那一點可憐的期盼徹底落空,丁小野若會送她玫瑰,她願意砍下自己的頭給他當板凳。

手機適時響起,竟是中午還醉得一塌糊塗的譚少城。

“封瀾,我送你一樣生禮物,就當為今天的事謝你。我不喜歡虧欠別人。”譚少城的聲音聽起來清亮了許多。

封瀾覺得怪怪的。

“你送我玫瑰花?沒病吧?”電話那頭的譚少城笑得神秘兮兮“別管送什麼,你要是喜歡,笑納就是了,千萬別和我客氣。”

“變態!”封瀾看着掛斷的電話嘀咕道,越看那束包裝美的玫瑰心裏越發,裏面不會藏着**或者劇毒吧?萬一她把玫瑰帶到包廂裏,那裏有吳江和司徒玦…雖然不相信譚少城會做到這一步,但這想象還是讓她起了雞皮疙瘩。為保險起見,經過垃圾桶時,她小心翼翼地把玫瑰了進去。

就在封瀾直起時,有人從身旁經過,撞了她一下,那力度不小,封瀾本已半醉,一個趔趄險些倒地,趕緊撐着牆壁才穩住身體。最近她招誰惹誰了,怎麼上哪兒都遇到不長眼睛的人?

對方也意識到自己的衝撞,停下來扶了她一把。

“不好意思,你要不要緊?”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封瀾抬起頭,站在她面前的不僅是個年輕男人,更是個讓人眼前一亮的男人。他看上去只比丁小野矮一丁點,皮膚也比他白。

“我這把老骨頭差點被你撞碎,小心我躺下來訛你。”封瀾開了個玩笑,又道“沒事了,走路小心點。”她説着,走回包廂,聽到背後有人道:“老骨頭都長得像你這樣,隨時歡來訛我。”封瀾回頭,那年輕的男人嘴角帶笑“這麼多人我偏撞上你了,要不要一起喝一杯慶祝慶祝?”封瀾並非無知少女,這樣的搭訕她見多了,笑道:“打住吧,我可是良家婦女。”

“我最喜歡良家婦女。怎麼,不敢來?”對方用下巴朝熱鬧非凡的吧枱示意“就喝一杯,人那麼多,我不會吃了你。”封瀾沒有説話,她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鐵下心拒絕。他的眉眼和説話時輕佻的樣子竟和丁小野有幾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