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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荒原鏢客驚鳴鏑月夜佳人響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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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佩英身受挾持,鏢隊的人看不出來,那兩個老蒼頭則當然是知道的,這一驚非同小可,明知不敵,無暇思索,也要撲上去阻攔了。

周鳳站在車前,噗哧笑道:“我的小姐請客,可沒有請你們啊!”奚玉瑾已在車上坐定,珠簾未放,叫道:“小鳳讓開!”衣袖輕輕往外一拂,説道:“展大叔、陸大叔,你們要到百花谷,我當然是歡的。但這可祖先問過你家小姐。”這兩個老蒼頭本來是採取衝刺的態勢跑步,突然間覺得一股無形的潛力向他們推來,雖然不至於給推得踉蹌倒退,卻也不由得身形連晃,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身形,就像碰着了一堵牆壁一般。兩個老蒼頭嗒然若喪,不得不停了腳步。

韓佩瑛説道:“奚姐姐盛情難卻,我到她家裏住幾天。你們回去吧,不必跟來了。”韓佩瑛是不得不如此説,那兩個老蒼頭也不礙不應了一個“是”字,雙雙退下。

鏢隊的人職責攸關,見這騾車要走,都着了急,孟霆一馬當先,連忙跑過去叫道:“奚姑娘,你可得給我們一個代。”奚玉瑾格格一笑,説道:“總鏢頭,你不必着慌,你們是給韓家保鏢的,如今就當是我接手保這支鏢好啦。不過,我也不是搶你們的生意…”説至此處,玉手一揚,一枝短箭了出來,孟霆聽風辨器,知道這枝短箭出的勁道不大,顯見對方並無惡意。孟霆繃緊的心情放鬆,將短箭接了下來,入手清涼,仔細看時,卻原來是一枝碧綠的玉箭,箭桿上雕有一個小小的“奚”字。

奚玉瑾稜下去説道:“你把這枝箭拿回去給我的韓伯怕看,就算是了差了。我敢擔保,他該付的保金,一定照付。佩瑾,你的爹爹絕不會吝惜那一千兩金子的,是不是?”韓佩瑛道:“我們雖然家道貧寒,一千兩金子卻還出得起。孟總鏢頭,多謝你們送了我幾千里路,你回去就照奚姐姐的代回覆我的爹爹,爹爹絕不會怪責你的。”孟霆雖然不知覺她們的話是否兑現,但三面言明,有了代,也總算是給了他們虎威鏢局的面子了。孟霆情知要阻攔也阻攔不來,也只好讓她們去了。

周鳳跨上奚玉瑾那匹小紅馬,牽着一匹空騎,跟在驟車後面,揚手笑道:“展大叔,陸大叔,孟總鏢頭,再見啦。你們的小姐我們會好好看待的,兩位大叔回去儘可請韓伯伯放心。”騾車走後,那兩個老蒼頭道:“總鏢頭,請借我們兩匹坐騎。”孟霆怔了一怔,説道:“你們不和我們一道回去麼?”那兩個老蒼頭説道:“小姐給人家搶去,我們還有什麼面目回去見主人?”孟霆道:“那麼兩位打算如何?”瘦蒼頭展一環恨恨説道:“我們雖然打不過那丫頭,也絕不能丟了主人的面子。

俗語説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丫頭雖然厲害,也不見得就沒人勝得過她,百花谷即使是龍潭虎,我們也是決意去闖它一闖的了。”言下之意,自是要去邀請能人,到百花谷奪回他們的小姐。

孟霆説道:“我們雖然本領不濟,也可以給兩位跑一跑腿。”胖蒼頭陸鴻説道:“總鏢頭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事已如斯,恕我直言,這件事你們也是不了手的了。你們已經盡了責,敝主人絕不會怪你的,你們還是早早回去吧。”這兩個老蒼頭選了兩匹坐騎,説完了話,馬上就走。

孟霆頓足長嘆,心裏想道:“我哪還有臉皮去收那一千兩金子,迴轉洛陽,把鏢局歇了,從此做一個隱姓埋名的閒散之人吧。”徐子嘉一岐一拐地走過來道:“總鏢頭,咱們是——”孟霆揮一揮乎,説道:“還有什麼好説的?把鏢旗收起來,回去吧!”抬頭望時,那輛騾車早已走得不見了。

按下鏢隊的人不表。且説韓佩瑛被迫上了騾車之後,不由得又是驚惶,又是氣憤,許久許久,都沒有説話。

奚玉瑾噗哧一笑,輕輕的給韓佩瑛理好亂髮,説道:“好妹子,你生我的氣啦!”聽她説話,温柔體貼,就好似從前相處一般。

韓佩瑛説道:“我怎敢生姐姐的氣?嗯,三年不見,姐姐的武功是大大長進了,我應該給姐姐賀喜。”奚玉瑾笑道:“原來你是為了我破了你的獨門點手法,心裏很不舒服,是麼?告訴你老實話吧,我這全是取巧。那一年我在你的家裏和你研討武功,早已對你的獨門點手法特別留意,所以我是以有備攻你無備,這才僥倖勝你一招的。你若是病好了,我未必是你的對手。不過,我也不希望今後咱們還會手了。咱們畢竟是好姐妹,是不?好妹子,你別怪我,我絕不是想欺負你的,我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到了百花谷你就明白了。”韓佩瑛心想:“原來她早已料到有今之事,預先偷學了我的獨門功夫。”心裏恨他狡詐,索閉上眼睛,不再理睬奚玉瑾。

奚玉瑾輕輕説道:“對啦,佩瑛,你身子不太舒服,還是好好睡一覺吧。”韓佩瑛覺得到奚玉瑾的衣從她臉上拂過,一縷幽香,沁入鼻觀,叫她説不出來的舒服,韓佩瑛想叫叫不出來,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韓佩瑛悠悠醒了過來,張眼一看,只見紅燭高燒,爐香嫋嫋,牀雕飛鳳,帳繡幡龍,原來是置身在一間華麗的繡唐中了。

韓佩瑛醒來之後,只覺氣健神清、宿疾然若失。這幾天她病勢加重,氣心跳,本來是不能運用內功了的,如今試一試吐納的功夫,只覺力瀰漫,內息綿綿不絕,運氣三轉,氣達重關,竟是暢通無阻,絲毫沒有頭暈眼花的現象。韓佩瑛好生詫異,心裏想道,“怎的我睡了一覺,病都好了?”妝台上有一面磨得亮晶晶的銅鏡,韓佩瑛對鏡妝,鏡中映出她清麗的姿容,端的是“芙蓉如面柳如眉!”韓佩瑛對鏡凝眸不痴了。少女都是愛美的,但韓佩瑛之所以如痴似呆,倒不是完全出於自我陶醉的愛美心情,而是因為她在鏡於裏看到“失去的自己”那是她沒有生病之前的自己,鏡中的少女神采飛揚,憔悴的顏已是完全看不見了。

桌子上燒有一爐桓香,檀香有寧神的功效,韓佩瑛了幾口香氣,把亂麻似的心情寧靜下來,想道:“難道是奚姐姐在我不知不覺之中給我醫好了病?”又想道:“這間房不知是奚姐姐的卧房還是她特別給我佈置的?但不管怎樣,看來她對我倒不像是不懷好意了。”韓佩瑛眼光一瞥,梳妝枱上方的牆壁掛有一張條幅,上面寫着一首詞,韓佩瑛認得是奚玉瑾的字跡,詞道:“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風十里,盡養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韓佩瑛輕輕唸了一遍,不覺一片茫然,心中只是想道:“奚姐姐為什麼特別喜歡姜白石這一首詞?她書寫這一首詞,掛在當眼之處,是不是就為了留給我看的呢?”原來這首詞是南宋詞人姜白石填的《揚州慢》(詞牌名),是姜白石的自度曲,慨嘆戰亂之後揚州的荒涼。詞前有一小序:“淳熙丙申至,予過維揚。夜雪初霧,養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漸起,戍角悲。予懷滄然,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南宋詞人愴懷家國,拿戰亂之後的荒涼作題材的甚是平常,這首《揚州慢》雖然是同一類同中的出類拔萃之作,按説也不應使得韓佩瑛特別陀異,但引起韓佩瑛異樣的覺的卻是因為這首詞的背景乃是揚州。她的未婚夫谷嘯風正是家住揚州竹西路的。而且這首詞除了懷戰亂荒涼之外,還隱約的寫了一段愛情的故事,詞人在揚州有一箇舊好,重來尋覓,已是如夢如煙,“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了。韓佩瑛不由得心念一動,暗自思量,“她特地寫這首詞,莫非是與谷郎有關?”韓佩瑛又再想道:“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這“杜郎”又是指誰呢?若説是比擬谷郎吧,卻又不像。谷郎本來就是家住揚州的,有何“重到須驚”?再説,這一首詞乃是舊懷人纏綿誹憎的哀怨之詞。奚姐姐寫下這一首詞留給我看,而我卻是就要和谷郎成婚的,雖説我不忌諱,她也不該這樣大殺風景。”韓佩瑛疑團滿腹,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自自解,啞然失笑,想道:“也許奚姐姐本就是並無寄託,只是我自作聰明而已。她興之所至,隨便的寫下這一首詞,我卻來給她猜啞謎了。”韓佩瑛等了許久,不見有人進來,故意咳嗽兩聲,外面也沒丫頭答應。韓佩瑛心裏有氣,想道:“奚玉瑾嘴巴説得這樣親熱,卻又不來理我。好,她不來難道我就不會找她嗎?”韓佩瑛急於揭開的啞謎,還是關於她的未婚夫之事,奚玉瑾曾説過她已經把谷嘯風“請”來了,只要韓佩瑛到了百花谷就可以和谷嘯風會面的,如今韓佩瑛就是想要知道此事是真是假。

可是韓佩瑛畢竟是個“準新娘”的身份,倘若徑直地跑去向人家討未婚夫,又伯惹人笑話。但若果不去,悶坐房中,也是無聊。

韓佩瑛心想:“現在不知是什麼時候了?”打開窗子一看,只見月在天心,清輝如水。窗外是個大花園,園子裏靜省悄的也看不見有人。

韓佩瑛開了房門,走進花園。園中處處都有奇花異草,有許多花草,韓佩瑛連名字也不知道。花木竹石,依着地形佈置,構成假山、幽徑,中間又點綴有亭台樓閣,端的是美妙清雅,有如圖畫。韓佩瑛不住歡喜讚歎:“怪不得奚姐姐説她的百花谷是世外桃源,只是這座花園,就不亞於神仙府了。”園中景雖美,可惜韓佩瑛心事重重,卻是不能把全副心神用來欣賞美景,她走了一會,又自想道:“我如今功力已經恢復,此地又沒看守,我不如逃出去到揚州親自查個水落石出。不過,現在還沒見着奚玉瑾,一走了之、又似乎不大妥當。”韓佩瑛想了又想,仍是躊躇莫決。

韓佩瑛懷着滿腔心事,穿過迴廊,繞過假山,忽地眼睛一亮,原來面前是個荷塘。月澄明,荷塘泛影,田田荷葉,朵朵蓮花,翠蓋紅裳,景佳絕。

韓佩瑛給這荷塘夜住了,不知不覺的拋開了心事,臨照影。忽然看見水中多了一個影子,是個男人的影子。

韓佩瑛吃了一驚,回頭看時,只見一個白衣少年正在她的背後,倚着花樹,含笑看她。

韓佩瑛呆了一呆,驀地變了面,喝道:“你是誰?”原來她最初還以為是谷嘯風偷來會她,待到看得清楚了,才發覺是個從未見過面的陌生男子。

她和谷嘯風是自小訂婚的,訂婚那年她才三歲。那年穀嘯風的父親谷若虛作客洛陽,就住在她的家裏。谷嘯風比她大工歲,已經是開始練“童子功”的八歲大的孩子了。谷若虛十分疼愛這個孩子,到什麼地方都把孩子帶在身邊。

韓佩瑛的父親韓大維和谷若虛是老朋友,彼此都很欣賞對方的子女,就這樣給他們訂下了婚事。韓佩瑛只有三歲,還未懂事,對於訂婚,只是覺得好玩而已,對谷嘯風並未留下印象。

谷家父子回去之前,由於路途遙遠,兩家很少往來。十年當中,只有韓大維去過一次揚州,韓佩瑛一來因為年紀小,二來因為是未過門的小姐身份,自是不便跟她父親同去。

韓佩瑛再見到谷嘯鳳的時候,她已經是十四歲了。那次谷嘯風是來報喪的,他的父親谷若虛已經在原籍逝世。

韓大維聽得老朋友逝世的消息,很是傷心,不免也談起了他們的婚事。谷嘯風推説年紀還小.二來他要按照古禮服三年之孝,不便接個“童養媳”過門。韓大維也是有點捨不得這樣小的女兒離開他,終於同意了谷嘯風的意見,待他三年孝之後,再來親。不料自此之後,時局非,兵荒馬亂,南北阻隔。谷嘯風不能來親,韓大維又因遭了一次意外,得了一個內傷的病,武功雖然未失,行動已是不便,因此也不能親自送女兒去完婚。

於是一個三年又一個三年,終於拖到了今年,韓佩瑛二十歲了,她的父親才決定由虎威鏢局“護送”她到揚州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