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單一世界眾多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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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一旁等了一會兒,酒櫃中突然冒出兩隻高腳杯,就像是憑空出現一樣。
艾伐丹拿起綠的那杯,他先將酒杯貼在臉頰上,受它的冰涼滋味。然後才將杯緣湊向邊,開始細細品嚐。
“恰到好處。”他將酒杯放到固定於座椅扶手的杯座中,又説“具有放的行星有好幾千,行政官,正如您所説的,可是其中只有一顆有人居住。就是這一顆,行政官。”
“這個嘛,”恩尼亞斯咂着嘴,經過柔滑的酒滋潤,他的口氣似乎緩和許多“也許它在這方面的確是唯一的,那卻不是什麼值得羨慕的特點。”
“但這並非只是統計上的唯一,”艾伐丹一面淺嘗着手中的美酒,一面從容不迫地説“它還具有其他意義,潛在的重大意義。生物學家曾經證明,或聲稱曾經證明,假如在一顆行星的大氣與海洋中,放線強度超過某個定值,生命就無法繁衍…而地球的放,則遠超過這個限度。”
“很有趣,這點我倒不知道。我想,這個事實就是個確切的證據,證明地球生命和銀河其他的生命有本質的差異…這該使你滿意,因為你是從天狼星區來的。”對於自己這番話,他表現出嘲諷般的得意。接着,他又以親暱的口氣,説了一大串:“你可知道,統治這顆行星最大的困難是什麼?是得對付天狼星區普遍存在的強烈反地球主義。而地球人呢,這種排外情緒更為嚴重。當然,我不是説銀河其他許多地方沒有反地球主義,可是沒有一處像天狼星區那麼烈。”艾伐丹的反應是動且不耐煩:“恩尼亞斯大人,我反對這種推論,我絕不比世上任何人更褊狹。我相信人類是單一物種,就連地球人也包括在內,這是我自己科學信仰的核心。事實上,所有的生命基本上都是相同的,生命的基礎一律是鏈狀的核酸分子,以及形成膠體分散系的蛋白質結構。我剛才提到的放效應,不僅適用於人類某一部分,也不僅適用於任何生命的某一部分,而是所有的生命一律適用。因為它的理論基礎,是主宰微觀原子的量子力學。這個道理對您、對我、對地球人、對蜘蛛,甚至對細菌都成立。
“您想想看,蛋白質與核酸,也許我本不必告訴您,分別是氨基酸與核苷酸的龐大而複雜的集合體,當然還有其他特殊的化合物。它們構成繁複的三維形狀,不穩定的程度就像陰天的陽光。這種不穩定正是生命的特,因為它要永不止息地改變自己的位置,才得以保有自我的形態——就像耍特技的人,將一長杆頂在鼻尖一樣。
“可是這些神奇的生化分子,首先得由無機物質組合,然後生命方能存在。因此,在最初的時候,太陽輻出的能量,作用在我們所謂的海洋——那些巨量溶中,有機分子的複雜度才會漸漸增加。從甲烷變成甲醛,最後變成糖類和澱粉,這是一條途徑;而從素變成核苷酸再變成核酸,又是另一條途徑;此外,從素變成氨基酸再變成蛋白質,則是第三條可能的途徑。當然,原子的這些組合與蜕變,全都是一些隨機現象。在某個世界上,這個過程也許需要幾百萬年才能完成,而在另一個世界,也許只需要幾百年的時間。當然,前者的可能遠大於後者。事實上,最可能的情形,是本沒有任何結果產生。
“如今,對於所有相關的反應鏈,有機物理化學家都已做出極確的描述,尤其是其中的能量學,也就是説,每個原子轉移所伴隨的能量變化關係。現在我們幾乎可以百分之百肯定,生命建立過程中的幾個關鍵步驟,必須在沒有輻能的情況下才會發生。如果這點令您到奇怪,行政官,那我只能説,光化學——它專門研究輻能所引發的化學反應——已經是一門極成的科學。在光化學中,有無數非常簡單的反應,在有光子存在的情況下,會朝某個固定方向進行,而在欠缺光子的時候,反應的方向卻剛好相反。
“在普通的世界上,太陽是唯一的輻能量源,至少是最主要的來源。當烏雲遮的時候,或者在晚間,碳與氮的化合物便會組合及重組。因為在這些情況下,太陽能的量子不會撞擊在它們身上——像保齡球撞向無數個無限小的球瓶那樣——所以那些反應才有可能發生。
“可是在具有放的世界上,不論有沒有太陽,每一滴水中——即使在深夜時分,即使在五英里深的地底——都迸濺着強力的伽馬線,會將碳原子踢得飛來飛去——化學家的説法,是使它們活化——迫使某些關鍵反應只能朝某個方向進行,就是絕不會產生生命的方向。”説到這裏,艾伐丹的酒喝完了。他將空酒杯放回面前的酒櫃上,酒杯立刻被收進特殊隔間中,自動洗淨並完成殺菌程序,準備隨時盛裝下一杯酒。
“再來一杯?”恩尼亞斯問。
“晚餐後再説吧,”艾伐丹道“現在我已經喝得夠多了。”恩尼亞斯一面用尖細的手指輕敲座椅扶手,一面説:“聽你這麼講,這個過程的確相當引人,但若是一切如你所説,地球上的生命又做何解釋?這些生命又是怎麼發展出來的?”
“啊,您看,連您都開始到好奇了。不過,我認為,答案其實非常簡單。放即使超過阻止生命產生的最低限度,也不一定能摧毀業已形成的生命。放線也許會改變它們,然而,除非強度實在太高,它不會毀滅既有的生命…您想想看,兩者的化學反應並不相同。前者是阻止簡單分子結合起來,至於後者,則是破壞已經形成的複雜分子,這本是兩碼子事。”
“我實在看不出這種理論能用在哪裏。”恩尼亞斯説。
“這難道還不夠明顯嗎?地球生命起源於這顆行星尚未具有放的時代。親愛的行政官,既要接受地球擁有生命這個事實,又不推翻眾多的化學理論,這是唯一可能的解釋。”恩尼亞斯盯着對方,顯得驚訝而難以置信:“但你不可能是認真的。”
“為什麼?”
“因為一個世界怎麼會‘變得’具有放?存在於行星地殼中的放元素,壽命都有好幾億年。我在大學的時候,讀的雖然是法學預科,但這些我至少還學過。它們一定已經存在無限久遠的時間。”
“別忘了還有所謂人工放,恩尼亞斯大人,即使大尺度上也有這種現象。已知有數千種核反應,擁有足以產生各種放同位素的足夠能量。啊,如果我們假設,人類曾將某種核反應用於工業用途,可是沒有妥善控制,甚至可能將它用在戰爭上——如果您能想像在一顆行星上所發生的戰爭,那麼想必大多數的表層土壤,都會被轉化成人工放物質。這種情形您又怎麼看呢?”這時太陽已經下山,將天際染成一片血紅。在殘陽映照下,恩尼亞斯瘦削的臉龐顯得分外紅潤。傍晚的微風徐徐吹來;庭院中經過仔細挑選的各種昆蟲,此刻的鳴叫則特別動聽,幾乎有催人入眠的力量。
恩尼亞斯又説:“在我聽來十分牽強。舉例來説,我無法想像將核反應用在戰爭中,或是在任何情況下,竟讓它們失去控制到那種程度…”
“這是自然的事,尊駕,您很容易低估核反應的威力,因為您生長在這個時代,控制核反應已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是如果某個人,或某支軍隊,在防護罩發明前使用這種武器,那又會怎麼樣?比方説,這就像在人類發現水或沙可以滅火前,使用燃燒彈當武器一樣。”
“嗯——”恩尼亞斯説“你這話的口氣很像謝克特。”
“謝克特是誰?”艾伐丹立刻抬起頭來。
“一個地球人,那種有教養的極少數——我的意思是,可以談的那種紳士。他是個物理學家,有一次他曾經對我説,地球也許並非一直具有放。”
“啊…這個嘛,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因為這個理論當然不是我首創的。它記載在《古人書》中,那本書收錄了許多史前地球的傳説或虛構的歷史。其實可以説,我剛才説的就是它上面的話,只不過我將那些相當曖昧的語句,翻譯成相對的科學敍述。”
“《古人書》?”恩尼亞斯似乎很驚訝,而且有些坐立不安“你從哪裏找到的?”
“到處蒐集的,這可不簡單,我手頭上的也不過是些片段。當然,一切有關無放的傳説資料,即使完全不符科學,對我的計劃也非常重要…您為什麼問這個呢?”
“因為那本書是地球上某個進教派的聖典,他們嚴外人閲讀。當你待在地球上的時候,我絕不會聲張這件事。曾經有些非地球人,也就是他們口中的外人,因為觸犯更輕微的忌,就被他們處以私刑。”
“聽您這麼説,好像此地的帝國警力並不健全。”
“只有在發生褻瀆行為的時候才發揮作用。這是我的忠告,艾伐丹博士!”一陣優美的鐘聲突然響起,迴盪的音符似乎與樹木的颯颯聲相互呼應。鐘聲久久未曾消逝,彷彿眷戀周遭的一切而連忘返。
恩尼亞斯站起來:“晚餐時間到了。你願意加入我們嗎?博士,讓住在帝國偏遠角落的我們盡一點地主之誼?”此地舉行盛宴的機會實在很少,所以只要有任何名目,無論大小都不會輕易放過。菜餚十分豐盛,餐廳佈置得極為奢華,男士刻意修飾一番,女士則打扮得豔光四。此外必須一提的是,來自天狼星區拜隆星的貝·艾伐丹博士,幾乎要醉倒在眾人的奉承中。
在宴會後半段,艾伐丹趁機抓住出席晚宴的來賓,將剛才跟恩尼亞斯説的話幾乎重複了一遍。只不過這次,他得到的反應顯然令他大失所望。
一位穿着華麗制服的上校,以軍人對待學者一貫的假惺惺態度向他湊來,説道:“假如我沒錯你的意思,艾伐丹博士,你是想告訴我們,這些地球賤種屬於一個古老的種族,而這個種族有可能是所有人類的祖先?”
“上校,我不願做這麼直接的斷言。不過我認為,這種有趣的可能的確存在。一年以後,我有信心能做出明確的評斷。”
“假如你發現事實的確如此,雖然我強烈質疑,博士,”上校回嘴道“那我會被你嚇得魂飛天外。如今,我在地球已經駐守四個年頭,我的經驗絕不算少。我發現地球人都是惡、無賴,沒有一個例外。他們的智力絕對低我們一等;使人類征服整個銀河的智慧火花,他們腦袋裏面空空如也。他們懶惰、信、貪婪,沒有一絲一毫高貴的靈魂。我向你或其他任何人挑戰,誰要是能給我找個地球人來,只要他在任何方面稱得上真正的男子漢——比如説,像你或是像我——那個時候,我才會姑且相信你的話,承認他或許和我們的祖先屬於同一種族。可是,在此之前,請原諒我無法做出那種假設。”坐在桌角的一個肥胖男子,此時突然道:“人們都説只有死的地球人才是好的地球人,不過即使死了,他們通常還不忘放出惡臭。”説完便放肆地哈哈大笑。
艾伐丹對着面前的菜餚猛皺眉頭,低着頭説:“我不想爭論種族間的差異,尤其在這個問題上,它本毫不相干,我討論的是地球的史前史。那些人的後代,如今經過長期隔離,而且被困在最不尋常的環境中。即使如此,我仍不會太輕易妄下斷語。”他轉向恩尼亞斯,又説:“大人,我記得在晚餐前,您曾經提到一個地球人。”
“有嗎?我不記得了。”
“一名物理學家,謝克特。”
“哦,對,沒錯。”
“艾福瑞特·謝克特,是不是?”
“啊,沒錯,你聽説過他嗎?”
“我想我的確聽過。由於您提到他,這頓晚餐從頭到尾我都在動腦筋,不過我相信,現在我終於想了起來。他該不會是哪裏的那個核能研究所——哦,那個該死的地方叫什麼名字?”他用掌敲了一兩下額頭“芝加核能研究所的那個謝克特?”
“你剛好説對了,他怎麼樣?”
“是這樣的,八月號的《物理評論》中,刊載了他的一篇文章。我所以會注意到,是因為我正在蒐集任何有關地球的資料,而在面向全銀河的學術期刊上,地球人發表的文章少之又少。無論如何,我想要説明的是,那人聲稱發展出一種裝置,他稱之為突觸放大器,據説能增進哺動物神經系統的學習能力。”
“真的嗎?”恩尼亞斯的聲音太尖鋭了些“我沒聽過這回事。”
“我能幫您找來這篇文章,它實在相當有趣。不過,我不能假裝瞭解其中的數學。然而,他只拿地球的某種特有動物做過實驗——老鼠,我相信他們是這麼叫的——利用突觸放大器改造它們,再讓它們穿越宮。您該知道我在説什麼,就是在一個宮模型中,學習遵循正確的路徑前進,終點處有食物作獎賞。他用未受改造的老鼠當對照組,發現在每次實驗中,接受改造的老鼠走出宮的時間,不到正常老鼠的三分之一…你看出其中的意義了嗎,上校?”引發這場討論的那位軍人,以漠不關心的口氣答道:“沒有,博士,我沒看出來。”
“那就讓我來解釋,我堅決相信,任何有能力完成這種工作的科學家,即使是個地球人,他的智力至少和我不相上下。如果你不介意我冒昧,我要説他的智力也不會比你差。”此時恩尼亞斯突然打岔:“對不起,艾伐丹博士,我希望能回到突觸放大器這個話題。謝克特有沒有拿人類做過實驗?”艾伐丹馬上哈哈大笑:“我相信還沒有,恩尼亞斯大人。接受突觸放大器改造的老鼠,十分之九都在改造過程中死去。在沒有重大進展之前,想必他不敢拿人類做實驗。”聽完這番話,恩尼亞斯深深沉入座椅中,額頭微微皺起來。在晚餐結束前,他沒有再開口,也沒有再吃任何東西。
不到夜午時分,行政官就悄悄離開眾人。他只跟夫人説了一句話,便乘着他的私人飛艇,飛向兩小時航程外的芝加市。他的額頭始終微微皺着,心中則極其焦慮不安。
因此,那天下午,當亞賓·瑪倫帶着約瑟夫·史瓦茲來到芝加,想讓他接受謝克特的突觸放大器治療時,謝克特本人已經跟地球行政官密談了一個多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