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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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道這隻有人和靈長目動物能夠做到?由於拇指能夠和別的指頭相對,手才成為現在這樣可愛的工具。這種能夠和別的指頭碰到的拇指,當它還在雛型時,會不會只在個別的人類祖先和大猩猩中才有;它之成為人類的共同特徵只是經過無數世代發展的結果,會不會呢?而這類和絕對合為一體的經驗,過去為許多不同的人所具有的,會不會指向人類意識的一個第六覺的發展方向,即在遙遠遙遠的將來,它將成為人類共同的覺。人類將如現在到官事物一樣,直接到絕對呢?
這至少是可能的。”
“如果那樣,你指望會對人類有什麼影響呢?”我問。
“我無法告訴你,就如同那第一個能將拇指碰到小指的人,無法告訴你這點細微動作將藴涵多少重大後果一樣。我只能告訴你,那片刻陶醉時抓住我的濃郁的寧靜、歡樂和安泰仍舊留在我心裏,那種第一次使我眼花繚亂的宇宙美麗境界,現在仍舊同樣鮮明生動。”
“可是,拉里,你關於絕對的見解肯定會使你認為世界和世界的美只是幻覺——是瑪雅[注]一手造成的。”
“認為印度人把世界看作是幻覺,這是錯的;印度人並不如此;他們只説世界的真實和絕對的真實不能同而語。瑪雅只是那些熱衷的思想家編出來的,藉此解釋無窮怎樣創造有窮。沙姆卡拉,他們裏面最聰明的一個,斷言這是一個解決不了的謎團。你知道,困難在於解釋為什麼婆羅門要創造世界。婆羅門是存在、福澤和智慧;它是不可改變的;它一直在這裏,而且永遠保持靜止,它什麼都不缺,它什麼都不需要,因此既不知道變易,也不知道爭奪,它是十全十美的;既然如此,它為什麼要創造世界呢?你假如問這個問題,你得到的一般解答是,絕對創造世界是鬧着玩的,並不帶有什麼目的。可是,當你想到洪水和飢謹,地震和颶風,想到折磨人體的一切疾病,你的正義就會爆發出來,認為這麼多駭人聽聞的東西當初怎麼會這樣隨隨便便就創造出來。西里?甘乃夏心地太忠厚了,所以不相信這種學説;他把世界看作是絕對的表現,而且是它的完善的泛濫。他教導説,神沒法子不創造,而世界則是神的表現。我問他,既然世界是一個十全十美的主宰的本表現,為什麼它是這樣的可恨,使眾生的唯一合理出路就是擺它的束縛。西里?甘乃夏回答説,塵世的滿足都是暫時的,只有無限能提供持久的快樂和幸福。但是,時間的沒完沒了並不能使善更加善些,也不能使自更加白些。如果中午的薔薇失去它在清晨時的嬌美,它在清晨時的嬌美仍然是真實的。世間萬事萬物都有個完,我們除非是傻子才要求事物永久不變,但是,如果我們不抓着手裏的東西及時享受它,肯定説我們就更傻了。如果易是事物的本,我們會認為把這一條作為人生哲學的前提,是最合情合理了。我們誰也不能兩次濯足於同一的河,然而,河水去,繼之來的水仍舊一樣清涼沁人。
“往昔雅利安人初次來到印度時,把我們知道的世界看作只是不可知世界的表象;但是,他們歡這樣一個世界,覺得它窈窕多姿。只是經過了若干世紀之後,當征伐的勞累和困人的氣候消磨掉他們的活力,使得他們成為異族大舉入侵的俎上時,他們方才僅僅看見人生的醜惡一面,並且渴望從輪迴中解出來。但是,為什麼我們西方人,特別是我們美國人,懾於腐朽、死亡、飢渴、疾病、衰老、愁恨和虛幻呢?我們的生命力是旺盛的。當時,我坐在自己的小木房子裏着煙斗時,覺得自己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更加神。我覺得體內有種力量急於要擴展出來。要我離開世界,住進一個修道院,我決計不幹;相反,我要生活在世界上,愛這世界上的一切,老實説不是為它們本身,而是為了它們裏面的無限。如果在那幾次的片刻陶醉中,我的確和絕對合為一體,那就如他們告訴我的,什麼都不能傷害我,而當我清算了今生的前因後果之後,我就不會再回到世界上來。一想到這裏,我不充滿惶惑。我要投生,投生再投生。我願意接受形形式式的生活,不管它是怎樣憂傷痛苦;我覺得只有生生不息,一個生命接一個生命,才能滿足我的企求,我的活力,我的好奇心。
“第二天早上,我動身下山,於次到達道觀。西里?甘乃夏看見我穿上西服到詫異。那些衣服是我上山時在森林管理員那所小屋子裏換上的,因為山上比較冷;下山時也沒有想起要換掉。
“‘師傅,我是來告別的,’我説。‘我打算回家鄉了。’“他沒有開口。和平時一樣,他盤膝坐在鋪着虎皮的禪牀上,前面火缽裏點了一支香,空氣裏微微聞得見一點香味。跟我第一天看見他時一樣,他只是一個人。
他凝神盯着我看,好象一直看到我的內心深處。我知道他已經完全懂得了。
“‘這樣好,’他説。‘你離家太久了。’“我朝他跪下,他為我祈福。當我站起來時,我的眼睛濕了。他是一個高尚聖潔的人。我將永遠以認識他為榮。我和院中那些修士一一告別;他們有些已經修道多年,有些是在我之後來的。我把自己的一點衣物和書籍留下,覺得説不定對他們有用,於是把揹包扛在肩上,穿着我到達時的舊長褲和褐上褂,戴一頂破帽子,步行回到鎮上。一星期後,在孟買搭上一條船,在馬賽上了岸。”我們兩人都沉默下來,各自在思索;可是儘管我已經十分疲倦,有一件事我還是急切地要問個明白,所以最後還是我開口。
“拉里,老弟,”我説“你這次長時期的探索是從惡的問題開始的。是世界上有惡的存在使你孜孜以求的。可是,談了這半天,你對這個問題連一個初步答案也沒有提到。”
“也許就沒有什麼答案,也許我不夠聰明,因而找不到答案。羅摩克里希那把世界看作是神的一種遊戲。他説,‘世界就是遊戲,在這種遊戲裏,有樂有憂,有道德亦有墮落,有知識亦有愚昧,有善亦有惡。如果罪惡和痛苦在創世時就被完全排除掉,遊戲還能繼續玩下去嗎?’我將以全力否定這種説法。我能提出的最好設想是,當絕對在這世界上表現為善時,惡也自然而然聯帶着出現。沒有地殼災變的那種無法想象的恐懼,你就決不會見到喜馬拉雅山的壯麗景。中國燒瓷的匠人能夠把花瓶燒得象蛋殼一樣薄,燒得造形那樣優美,點綴上美麗的花飾,着上人的彩,塗上粲然的光澤,但是,由於它的本質是瓷,他就沒法改變它的脆弱。如果失手落在地上,它就會變成許多碎片。據同樣的道理,我們在這世界上所珍視的一切美好的,有價值的事物,只能和醜惡的東西共同存在,你説是不是呢?”
“拉里,這是一個很別緻的想法。我覺得並不怎樣令人滿意。”
“我也不滿意,”他微笑説。
“頂多只能説,既然得出某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結論,一個人就只能盡力而為。”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我有一件工作要在這裏做掉,然後回美國去。”
“回去幹什麼?”
“生活。”
“怎樣生活?”他的回答很冷靜,但是,眼睛裏閃出一種好笑的神氣,因為他料準我會完全意想不到。
“不急躁,對人隨和,慈悲為懷,丟掉一個我字,不近女。”
“高標準!”我説。
“那麼,為什麼要不近女?你還年輕;女和吃飯一樣是人這個動物最強的本能,你這樣抑制它是否明智呢?”
“所幸的是對我説來,接近女只是尋歡作樂,而不是出於生理需要。據我個人的經驗,印度的那些哲人主張不近女可以大大增強神的力量,這話説得再確當沒有了。”
“我還以為最明智的生活方式是在體需要和神需要之間保持一種平衡呢。”
“印度人認為這恰恰是我們西方人所沒有做到的;認為我們有了許許多多的發明,許許多多的工廠和機器以及生產出來的商品,總想把幸福建築在物質上,但是,幸福的取得並不靠這些,而是靠神。他們而且認為我們選擇的道路是毀滅的道路。”
“你以為美國那種地方對實現你的理想適合嗎?”
“我看不出為什麼不適合。你們歐洲人一點不理解美國。因為我們積聚了大筆財富,你們以為我們只是要錢。我們一點不要錢;我們一有錢就拿來花掉,有時候花得好,有時候花得不好,但我們總是花掉。錢對我們説是不在話下的,它只是成功的象徵。我們是世界上最大的理想主義者;我只是認為我們把理想放錯了地方,我認為一個人能夠追求的最高理想是自我的完善。”
“這是一個崇高的理想,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