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二篇手記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我跳上巡邏艇,和艇上的人微微打了個招呼(其實他們我都不),船就發動了。
站在我旁邊的是浦東城管監察大隊水上分隊的人,制服畢,年紀很輕。看來他對記者這個行業很好奇,主動跑過來和我説話,還叫我“那老師”讓我心中很舒服。
他姓張,從他的口中,我得知了此次行動的一些背景。
時光要回溯到半個世紀之前。那個時候,中國的鋼鐵工業還很不發達,沒有那麼多鋼鐵來造船,而上海,特別是浦東,河道密佈,船運是必不可少的運輸方式。於是,水泥船就應運而生。
這種用水泥打造的船,雖然有着諸多缺陷,比如靈活、堅固等問題,但只要能在水面上浮起來,在那個時代就足以被接受了。那時,浦東的各公社照保守估計,也有5000~6000條水泥船。
半個世紀之後,這些水泥船已經沒有一條能再靠自己的力量在水面上移動,也沒有一條出過浦東,不是在風雨中沉在了河道里,就是失去動力在水上漂來漂去。久天長,很多在岸上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無處可去的人,就以此為家。
這次聯合行動,就是把這些人趕下船,再把船徹底銷燬。
接下來的內容,就一般新聞報道而言,還是很彩的。巡邏艇看到目標就靠上去,登船,明知故問船上的人有無行駛證等一系列證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然後就開始趕人。有乖乖上岸的,有堅持不走的,還有跳下水大喊大叫以示抗議的,百態紛呈。
查到第四條船的時候,船上住着江蘇口音的一家人,看樣子是收廢銅爛鐵的。那漢子大吵大鬧,河岸邊頓時圍起了一羣看熱鬧的。
等到巡邏艇上十幾個穿制服戴大蓋帽的人都從艙裏出來的時候,那漢子終於知道這次是沒法子了,聲音也小了下去,但猶自在那裏不知嘟囔些什麼。
小張火了,説:“動作快點,嘴裏都説什麼!哪。”漢子被小張一,眼珠子一翻,説:“你們就敢撿軟柿子捏,這兒還有一條船哪,你們怎麼不去…”説到這裏,漢子忽然住嘴。我眼尖,看到他老婆在後面偷偷扯他的衣角。
小張説:“哪裏還有船,這裏就你們一條船。”那漢子默然不語。
小張鼻子裏“哧”的一聲,聲音又高八度,説:“不管誰的船,只要沒證,天王老子都照收。”我心裏暗暗叫糟,這小張看樣子是剛工作的,説話這麼不留餘地。不過轉念一想,住這種船的人,還能有多大來頭,就是黑道也只能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小角,話説滿了也就滿了。
漢子果然受不了,用手一比,説:“比這條小一點,船艙用黑布包起來的,這兩天每天過了十二點都會出現,你們倒是去收啊。”此話一出,周圍的人羣頓時一陣騷動,許多人臉上出驚駭之,更有些人連熱鬧也不看,轉身就走。
小張説:“十二點以後,誰知道你説的是不是真的。”漢子轉頭問向圍觀的人:“是不是真的,你們説,是不是真的?”那些人紛紛點頭。
一個小孩不明就裏,問旁邊的媽媽:“什麼船啊。”那婦女臉煞白,説:“沒什麼,走,我們回去。”小張一愣,隨即就説:“好,今天晚上我就再來一次,要是這艘船沒證,一樣拖走。”漢子眉頭一跳,説:“這可是你説的。”小張手一揮:“好了,你們收拾好了沒有,我們要拖船了。”他又轉頭對我説:“那老師,晚上你來不來。”我想了想,心裏隱隱覺得不安,但又覺得這個題材很好,就點了點頭。
巡邏艇臨開時,我跳到岸上,想詳細問一下那條船的情況,沒想到幾個剛剛點頭的人現在都説不清楚。
問到第四個人,那是個六十來歲的老太太,她丟了一句:“小心啊,那是鬼船。”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想提醒一下小張,讓他晚上慎重一點,多幾個人多做點準備,但想想這種話説出來,難免顯得自己這個“那老師”有些膽怯,就終於沒説出口。
晚上十二點,我坐在的士上趕往浦東。計程器上的價格不停地向上翻,我心裏苦笑,照來回的出租車費算,恐怕要比我的稿費都來得多。
到了今天上午上船的地方,一下的士,就聽到巡邏艇的馬達聲突突地響,小張已經先到了。
我跳上船,這才發現,這條船上就我和小張兩個人。
我跑到駕駛室問:“就我們兩個人?”小張説:“是啊,那麼晚,不好意思叫其他人,兩個人足夠了。”足夠?我心裏打了個大大的問號,但也不好多説。
巡邏艇開足了馬力向前開,河道狹窄,兩岸的河水隨着船湧起來,再慢慢退下去,四周沒有任何其它的聲音。
到了白天那漢子所處的河段,我使足了眼力四下看去,卻一條船也沒看見。
那個傢伙在吹牛,我這樣想着,心裏反而舒了口氣。
船又往前開了一段,還是什麼也沒有,小張低罵一聲,只得原地調頭返回。
我正在為這次深夜採訪暗暗叫冤的時候,視野裏忽然出現了不該有的東西。
在我們回去的路上,就在傳説中有“鬼船”的那一段河道,靜靜地泊着一艘船。
而在不到五分鐘之前,我們剛剛經過這裏,那時,這裏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