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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紀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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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七月,徙渤海王協為陳留王。

司徒丁宮罷。

袁紹復説何進曰:“前竇武誅內寵而反為所害者,但坐言語漏;五營兵士皆畏服中人,而竇氏反用之,自取禍滅。今將軍兄弟並領勁兵,部曲將吏皆英俊名士,樂盡力命,事在掌握,此天贊之時也。將軍宜一為天下除患,以垂名後世,不可失也!”進乃白太后,請盡罷中常侍以下,以三署郎補其處。太后不聽,曰:“中官統領省,自古及今,漢家故事,不可廢也。且先帝新棄天下,我奈何楚楚與士人共對事乎!”進難違太后意,且誅其放縱者。紹以為中官親近至尊,出納號令,今不悉廢,後必為患。而太后母舞陽君及何苗數受諸宦官賂遣,知進誅之。數白太后為其障蔽;又言:“大將軍專殺左右,擅權以弱社稷。”太后疑以為然。進新貴,素敬憚中官,雖外慕大名而內不能斷,故事久不決。紹等又為畫策,多召四方猛將及諸豪傑,使並引兵向京城,以脅太后;進然之;主簿廣陵陳琳諫曰:“諺稱‘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況國之大事,其要以詐立乎!今將軍總皇威,握兵要,龍驤虎步,高下在心,此猶鼓洪爐燎髮耳。但當速發雷霆,行權立斷,則天人順之。而反委釋利器,更徵外助,大兵聚會,強者為雄,所謂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只為亂階耳!”進不聽。典軍校尉曹聞而笑曰:“宦者之官,古今宜有,但世主不當假之權寵,使至於此。既治其罪,當誅元惡,一獄吏足矣,何至紛紛召外兵乎!盡誅之,事必宣,吾見其敗也。”初,靈帝徵董卓為少府,卓上書言:“所將湟中義從及秦、胡兵皆詣臣言:‘牢直不畢,稟賜斷絕,子飢凍。’率挽臣車,使不得行。羌、胡憋腸狗態,臣不能止,輒將順安。增異覆上。”朝廷不能制。及帝寢疾,璽書拜卓幷州牧,今以兵屬皇甫嵩。卓覆上書言:“臣誤蒙天恩,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彌久,戀臣畜養之恩,為臣奮一旦之命,乞將之北州,效力邊垂。”嵩從子酈説嵩曰:“天下兵柄,在大人與董卓耳。今怨隙已結,勢不俱存,卓被詔委兵而上書自請,此逆命也。彼率京師政亂,故敢躊躇不進,此懷也。二者,刑所不赦。且其兇戾無親,將士不附。大人今為元帥,杖國威以討之,上顯忠義,下除兇害,無不濟也。”嵩曰:“違命雖罪,專誅亦有責也。不如顯奏其事,使朝廷裁之。”乃上書以聞。帝以讓卓。卓亦不奉詔,駐兵河東以觀時變。

何進召卓使將兵詣京師。侍御史鄭泰諫曰:“董卓強忍寡義,志無厭,若借之朝政,授以大事,將恣兇,必危朝廷。明公以親德之重,據阿衡之權,秉意獨斷,誅除有罪,誠不宜假卓以為資援也!且事留變生,殷鑑不遠,宜在速決。”尚書盧植亦言不宜召卓,進皆不從。泰乃棄官去,謂荀攸曰:“何公未易輔也。”進府掾王匡,騎都尉鮑信,皆泰山人,進使還鄉里募兵;並召工郡太守橋瑁屯成皋,使武猛都尉丁原將數千人寇河內,燒孟津,火照城中,皆以誅宦官為言。董卓聞召,即時就道,並上書曰:“中常侍張讓等,竊幸承寵,濁亂海內。臣聞揚湯止沸,莫若支薪;潰癰雖痛,勝於內食。昔趙鞅興晉陽之甲以逐君側之惡,今臣輒鳴鐘鼓如雒陽,請收讓等以清穢!”太后猶不從。何苗謂進曰:“始共從南陽來,俱以貪賤依省內以致富貴,國家之事,亦何容易。覆水不收,宜深思之,且與省內和也。”卓至澠池,而進更狐疑,使諫議大夫種邵宣詔止之。卓不受詔,遂前至河南;邵勞之,因譬令還軍。卓疑有變,使其軍士以兵脅邵。邵怒,稱詔叱之,軍士皆披,遂前質責卓;卓辭屈,乃還軍夕陽亭。劭,暠之孫也。

袁紹懼進變計,因脅之曰:“構已成,形勢已,將軍復何待而不早決之乎?事久變生,復為竇氏矣!”進於是以紹為司隸校尉,假節,專命擊斷;從事中郎王允為河南尹。紹使雒陽方略武吏司察宦者,而促董卓等使馳驛上奏,進兵平樂觀。太后乃恐,悉罷中常侍、小黃門使還里舍,唯留進素所私人以守省中。諸常侍、小黃門皆詣進謝罪,唯所措置。進謂曰:“天下匈匈,正患諸君耳。今董卓垂至,諸君何不早各就國!”袁紹勸進便於此決之,至於再三;進不許。紹又為書告諸州郡,詐宣進意,使捕案中官親屬。進謀積,頗,中官懼而思變。張讓子婦,太后之妹也,讓向子婦叩頭曰:“老臣得罪,當與新婦俱歸私門。唯受恩累世,今當遠離宮殿,情懷戀戀,願復一入直,得暫奉望太后陛下顏,然後退就溝壑,死不恨矣!”子婦言於舞陽君,入白太后,乃詔諸常侍皆復入直。

八月,戊辰,進入長樂宮,白太后,請盡誅諸常侍。中常侍張讓、段珪相謂曰:“大將軍稱疾,不臨喪,不送葬,今欻入省,此意何為?竇氏事竟復起?”使潛聽,具聞其語。乃率其黨數十人持兵竊自側闥入,伏省户下,進出,因詐以太后詔召進,入坐省閣。讓等詰進曰:“天下憒憒,亦非獨我曹罪也。先帝嘗與太后不快,幾至成敗,我曹涕泣救解,各出家財千萬為禮,和悦上意,但託卿門户耳。今乃滅我曹種族,不亦太甚乎!”於是尚方監渠穆拔劍斬進於嘉德殿前。讓、珪等為詔,以故太尉樊陵為司隸校尉,少府許相為河南尹。尚書得詔板,疑之,曰:“請大將軍出共議。”中黃門以進頭擲與尚書曰:“何進謀反,已伏誅矣!”進部曲將吳匡、張璋在外,聞進被害,引兵入宮,宮門閉。虎賁中郎將袁術與匡共斫攻之,中黃門持兵守閣。會暮,術因燒南宮青瑣門,以脅出讓等。讓等入白太后,言大將軍兵反,燒宮,攻尚書闥,因將太后、少帝及陳留王,劫省內官屬,從複道走北宮。尚書盧植執戈於閣道窗下,仰數段珪;珪懼,乃釋太后,太后投閣,得免。袁紹與叔父隗矯詔召樊陵、許相,斬之。紹及何苗引兵屯硃雀闕下,捕得趙忠等,斬之。吳匡等素怨苗不與進同心,而又疑其與宦官通謀,乃令軍中曰:“殺大將軍者,即車騎也,吏士能為報仇乎?”皆涕曰:“願致死!”匡遂引兵與董卓弟奉車都尉旻攻殺苗,棄其屍於苑中。紹遂閉北宮門,勒兵捕諸宦者,無少長皆殺之,凡二千餘人,或有無須而誤死者。紹因進兵排宮,或上端門屋,以攻省內。

庚午,張讓、段珪等困迫,遂將帝與陳留王數十人步出谷門,夜,至小平津,六璽不自隨,公卿無得從者,唯尚書盧植、河南中部掾閔貢夜至河上。貢厲聲質責讓等,且曰:“今不速死,吾將殺汝!”因手劍斬數人。讓等惶怖,叉手再拜,叩頭向帝辭曰:“臣等死,陛下自愛!”遂投河而死。貢扶帝與陳留王夜步逐螢光南行,還宮,行數里,得民家車,共乘之,至雒舍止,辛未,帝獨乘一馬,陳留王與貢共乘一馬,從雒舍南行,公卿稍有至者。董卓至顯陽苑,遠見火起,知有變,引兵急進;未明,到城西,聞帝在北,因與公卿往奉於北芒阪下。帝見卓將兵卒至,恐怖涕泣。羣公謂卓曰:“有詔卻兵。”卓曰:“公諸人為國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至使國家播蕩,何卻兵之有!”卓與帝語,語不可了;乃更與陳留王語,問禍亂由起,王答,自初至終,無所遺失。卓大喜,以王為賢,且為董太后所養,卓自以與太后同族,遂有廢立之意。是,帝還宮,赦天下,改光熹為昭寧。失傳國璽,餘璽皆得之。以丁原為執金吾。騎都尉鮑信自泰山募兵適至,説袁紹曰:“董卓擁強兵,將有異志,今不早圖,必為所制;乃其新至疲勞,襲之,可禽也!”紹畏卓,不敢發。信乃引兵還泰山。

董卓之入也,步騎不過三千,自嫌兵少,恐不為遠近所服,率四五輒夜潛出軍近營,明旦,乃大陳旌鼓而還,以為西兵復至,雒中無知者。俄而進及遞苗部曲皆歸於卓,卓又陰使丁原部曲司馬五原呂布殺原而並其眾,卓兵於是大盛。乃諷朝廷,以久雨,策免司空劉弘而代之。

初,蔡邕徙朔方,會赦得還。五原太守王智,甫之弟也,奏蔡邕謗訕朝廷;邕遂亡命江海,積十二年,董卓聞其名而闢之,稱疾不就。卓怒,詈曰:“我能族人!”邕懼而應命,到,署祭酒,甚見敬重,舉高第,三之間,周曆三台,遷為侍中。

董卓謂袁紹曰:“天下之主,宜得賢明,每念靈帝,令人憤毒!董侯似可,今立之,為能勝史侯否?人有小智大痴,亦知復何如?為當且爾。劉氏種不足復遺!”紹曰:“漢家君天下四百許年,恩澤深渥,兆民戴之。今上富於秋,未有不善宣於天下。公廢嫡立庶,恐眾不從公議也。”卓按劍叱紹曰:“豎子敢然!天下之事,豈不在我!我為之,誰敢不從!爾謂董卓刀為不利乎!”紹然曰:“天下健者,豈惟董公!”引佩刀,橫揖,徑出。卓以新至,見紹大家,故不敢害。紹縣節於上東門,逃奔冀州。

九月,癸酉,卓大會百寮,奮首而言曰:“皇帝闇弱,不可以奉宗廟,為天下主。今依伊尹、霍光故事,更立陳留王,何如?”公卿以下皆惶恐,莫敢對。卓又抗言曰:“昔霍光定策,延年按劍。有敢沮大議,皆以軍法從事!”坐者震動,尚書盧植獨曰:“昔太甲既立不明,昌邑罪過千餘,故有廢立之事。今上富於秋,行無失德,非前事之比也。”卓大怒,罷坐。將殺植,蔡邕為之請,議郎彭伯亦諫卓曰:“盧尚書海內大儒,人之望也。今先害之,天下震怖。”卓乃止,但免植官,植遂逃隱於上谷。卓以廢立議示太傅袁隗,隗報如議。

甲戌,卓復會羣僚於崇德前殿,遂脅太后策廢少帝,曰:“皇帝在喪,無人子之心,威儀不類人君,今廢為弘農王,立陳留王協為帝。”袁隗解帝璽綬,以奉陳留王,扶弘農王下殿,北面稱臣。太后鯁涕,羣臣含悲,莫敢言者。卓又議:“太后踧迫永樂宮,至令憂死,逆婦姑之禮。”乃遷太后於永安宮。赦天下,改昭寧為永漢。丙子,卓鴆殺何太后,公卿以下不布服,會葬,素衣而已。卓又發何苗棺,出其屍,支解節斷,棄於道邊,殺苗母舞陽君,棄屍於苑枳落中。

詔除公卿以下子弟為郎,以補宦官之職,侍於殿上。

乙酉,以太尉劉虞為大司馬,封襄賁侯。董卓自為太尉,領前將軍事,加節傳、斧鉞、虎賁,更封郿侯。

丙戌,以太中大夫楊彪為司空。

甲午,以豫州牧黃琬為司徒。

董卓率諸公上書,追理陳蕃、竇武及諸黨人,悉復其爵位,遣使吊祠,擢用其子孫。

自六月雨至於是月。

冬,十月,乙巳,葬靈思皇后。

白波賊寇河東,董卓遣其將牛輔擊之。

初,南單于於扶羅既立,國人殺其父者遂叛,共立須卜骨都侯為單于。於扶羅指闕自訟。會靈帝崩,天下大亂,於扶羅將數千騎與白波賊合兵寇郡縣。時民皆保聚,鈔掠無利,而兵遂挫傷。復歸國,國人不受,乃止河東平陽。須卜骨都侯為單于一年而死,南庭遂虛其位,以老王行國事。

十一月,以董卓為相國,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

十二月,戊戌,以司徒黃琬為太尉,司空楊彪為司徒,光祿勳荀為司空。

初,尚書武威周毖、城門校尉汝南伍瓊,説董卓矯桓、靈之政,擢用天下名士以收眾望,卓從之,命毖、瓊與尚書鄭泰、長史何顒等沙汰穢惡,顯拔幽滯。於是徵處士荀、陳紀、韓融、申屠蟠。復就拜平原相,行至宛陵,遷光祿勳,視事三,進拜司空。自被徵命及登台司,凡九十三。又以紀為五官中郎將,融為大鴻臚。紀,寔之子;融,韶之子也。等皆畏卓之暴,無敢不至。獨申屠蟠得徵書,人勸之行,蟠笑而不答,卓終不能屈,年七十餘,以壽終。卓又以尚書韓馥為冀州牧,侍中劉岱為兗州刺史,陳留孔伷為豫州刺史,東平張邈為陳留太守,潁川張諮為南陽太守。卓所親愛,並不處顯職,但將校而已。

詔除光熹、昭寧、永漢三號。

董卓殘忍,一旦專政,據有國家甲兵、珍寶,威震天下,所願無極,語賓客曰:“我相,貴無上也!”侍御史擾龍宗詣卓白事,不解劍,立撾殺之。是時,洛中貴戚,室第相望,金財產,家家充積,卓縱放兵士,突其廬舍,剽虜資物,略婦女,不避貴賤。人情崩恐,不保朝夕。卓購求袁紹急,周毖、伍瓊説卓曰:“夫廢立大事,非常人所及。袁紹不達大體,恐懼出奔,非有它志。今急購之,勢必為變。袁氏樹恩四世,門生故吏遍於天下,若收豪傑以聚徒眾,英雄因之而起,則山東非公之有也。不如赦之,拜一郡守,紹喜於免罪,必無患矣。”卓以為然,乃即拜紹海太守,封邟鄉侯。又以袁術為後將軍,曹為驍騎校尉。術畏卓,出奔南陽。變易姓名,間行東歸,過中牟,為亭長所疑,執詣縣。時縣已被卓書,唯功曹心知是,以世方亂,不宜拘天下雄俊,因白令釋之。至陳留,散家財,合兵得五千人。

是時,豪傑多起兵討卓者,袁紹在海,冀州牧韓馥遣數部從事守之,不得動搖。東郡太守橋瑁,詐作京師三公移書與州郡,陳卓罪惡,雲:“見迫,無以自救,企望義兵,解國患難。”馥得移,請諸從事問曰:“今當助袁氏,助董氏?”治中從事劉子惠曰:“今興兵為國,何謂袁、董!”馥有慚。子惠復言:“兵者凶事,不可為首。今宜往視他州,有發動者,然後和之。冀州於他州不為弱也,他人功未有在冀州之右者也。”馥然之。馥乃作書與紹,道卓之惡,聽其舉兵。

孝獻皇帝甲◎初平元年庚午,公元一九零年,正月,關東州郡皆起兵以討董卓,推渤海太守袁紹為盟主。紹自號車騎將軍,諸將皆板授官號。紹與河內太守王匡屯河內,冀州牧韓馥留鄴,給其軍糧,豫州刺史孔伷屯潁川,兗州刺史劉岱、陳留太守張邈、邈弟廣陵太守超、東郡太守橋瑁、山陽太守袁遺、濟北相鮑信與曹俱屯酸棗,後將軍袁術屯魯陽,眾名數萬。豪傑多歸心袁紹者,鮑信獨謂曹曰:“夫略不世出,能撥亂反正者,君也。苟非其人,雖強必斃。君殆天之所啓乎!”辛亥,赦天下。

癸酉,董卓使郎中令李儒鴆殺弘農王辯。

卓議大發兵以討山東。尚書鄭泰曰:“夫政在德,不在眾也。”卓不悦曰:“如卿此言,兵為無用!”泰曰:“非謂其然也,以為山東不足加大兵耳。明公出自西州,少為將帥,閒習軍事。袁本初公卿子弟,生處京師,張孟卓東平長者,坐不窺堂,孔公緒清談高論,噓枯吹生。並無軍旅之才,臨鋒決敵,非公之儔也。況王爵不加,尊卑無序,若恃眾怙力,將各棋峙以觀成敗,不肯同心共膽,與齊進退也。且山東承平久,民不習戰;關西頃遭羌寇,婦女皆能挾弓而鬥,天下所畏者,無若並、涼之人與羌、胡義從;而明公擁之以為爪牙,譬猶驅虎兕以赴犬羊,鼓烈風以掃枯葉,誰敢御之!無事徵兵以驚天下,使患役之民相聚為非,棄德恃眾,自虧威重也。”卓乃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