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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紀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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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上章攝提格,盡旃蒙協洽,凡六年。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上◎建武六年庚寅,公元三零年,正月,丙辰,以舂陵鄉為章陵縣,世世復徭役,比豐、沛。

吳漢等拔朐,斬董憲、龐萌,江、淮、山東悉平。諸將還京師,置酒賞賜。

帝積苦兵,間以隗囂遣子內侍,公孫述遠據邊垂,乃謂諸將曰:“且當置此兩子於度外耳。”因休諸將於雒陽,分軍士於河內,數騰書隴、蜀,告示禍福。

公孫述屢移書中國,自陳符命,冀以惑眾。帝與述書曰:“圖讖言公孫,即宣帝也。代漢者姓當塗,其名高;君豈高之身!乃復以掌文為瑞,王莽何足效乎!君非吾賊臣亂子,倉卒時人皆為君事耳。君月已逝,子弱小,當早為定計。天下神器,不可力爭,宜留三思!”署曰:“公孫皇帝。”述不答。

其騎都尉平陵荊邯説述曰:“漢高祖起於行陳之中,兵破身困者數矣;然軍敗複合,瘡愈復戰。何則?前死而成功,愈於卻就於滅亡也!隗囂遭遇運會,割有雍州,兵強士附,威加山東;遇更始政亂,復失天下,眾庶引領,四方瓦解,囂不及此時推危乘勝以爭天命,而退為西伯之事,尊師章句,賓友處士,偃武息戈,卑辭事漢,喟然自以文王復出也!令漢帝釋關、隴之憂,專東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髮間使,召攜貳,使西州豪桀鹹居心於山東,則五分而有其四;若舉兵天水,必至沮潰,天水既定,則九分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之地,內奉萬乘,外給三軍,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將有王氏自潰之變矣!臣之愚計,以為宜及天下之望未絕,豪桀尚可招誘,急以此時發國內兵,令田戎據江陵,臨江南之會,倚巫山之固,築壘堅守,傳檄吳、楚,長沙以南必隨風而靡。令延岑出漢中,定三輔,天水、隴西拱手自服。如此,海內震搖,冀有大利。”述以問羣臣,博士吳柱曰:“武王伐殷,八百諸侯不期同辭,然猶還師以待天命。未聞無左右之助。而出師千里之外者也。”邯曰:“今東帝無尺十之柄,驅烏合之眾,跨馬陷敵,所向輒平,不亟乘時與之分功,而坐談武王之説,是復效隗囂為西伯也。”述然邯言,悉發北軍屯士及山東客兵,使延岑、田戎分出兩道,與漢中諸將合兵並勢。蜀人及其弟光以為不宜空國千里之外,決成敗於一舉,固爭之,述乃止。延岑、田戎亦數請兵立功,述終疑不聽,唯公孫氏得任事。述廢銅錢,置鐵錢,貨幣不行,百姓苦之。為政苛細,察於小事,如為清水令時而已。好改易郡縣官名。少嘗為郎,習漢家故事,出入法駕,鸞旗旄騎。又立其兩子為王,食犍為、廣漢各數縣。或諫曰:“成敗未可知,戎士暴而先王愛子,示無大志也!”述不從,由此大臣皆怨。

馮異自長安入朝,帝謂公卿曰:“是我起兵時主簿也,為吾披荊棘,定關中。”既罷,賜珍寶、錢,詔曰:“倉卒蕪蔞亭豆粥,虖沱河麥飯,厚意久不報。”異稽首謝曰:“臣聞管仲謂桓公曰:‘願君無忘鈎,臣無忘檻車。’齊國賴之。臣今亦願國家無忘河北之難,小臣不敢忘巾車之恩。”留十餘,令與子還西。

申屠剛、杜林自隗囂所來,帝皆拜侍御史。以鄭興為太中大夫。

三月,公孫述使田戎出江關,招其故眾,以取荊州,不克。帝乃詔隗囂,從天水伐蜀。囂上言:“白水險阻,棧閣敗絕。述嚴酷,上下相患,須其罪惡孰著而攻之,此大呼響應之勢也。”帝知其終不為用,乃謀討之。

夏,四月,丙子,上行幸長安,謁園陵;遣耿弇、蓋延等七將軍從隴道伐蜀,先使中郎將來歙奉璽書賜囂諭旨。囂復多設疑故,事久豫不決。歙遂發憤質素囂曰:“國家以君知臧否,曉廢興,故以手書暢意。足下推忠誠,既遣伯委質,而反用佞惑之言,為族滅之計!”因前刺囂。囂起入,部勒兵將殺歙,歙徐杖節就車而去,囂使牛邯將兵圍守之。囂將王遵諫曰:“君叔雖單車遠使,而陛下之外兄也,殺之無損於漢,而隨以族滅。昔宋執楚使,遂有析骸易子之禍。小國猶不可辱,況於萬乘之主,重以伯之命哉!”歙為人有信義,言行不違,及往來遊説,皆可按覆;西州士大夫皆信重之,多為其言,故得免而東歸。

五月,己未,車駕至自長安。

隗囂遂發兵反,使王元據隴坻,伐木道。諸將因與囂戰,大敗,各引兵下隴;囂追之急,馬武選騎為後拒,殺數千人,諸軍乃得還。

六月辛卯,詔曰:“夫張官置吏,所以為民也。今百姓遭難,户口耗少,而縣官吏職,所置尚繁。其令司隸、州牧各實所部,省減吏員,縣國不足置長吏者並之。”於是並省四百餘縣,吏職減損,十置其一。

九月,丙寅晦,有食之。執金吾硃浮上疏曰:“昔堯、舜之盛,猶如三考;大漢之興,亦累功效,吏皆積久,至長子孫。當時吏職,何能悉治,論議之徒,豈不喧譁!蓋以為天地之功不可倉卒,艱難之業當累也。而間者守宰數見換易,新相代,疲勞道路。尋其視事淺,未足昭見其職,既加嚴切,人不自保,迫於舉劾,懼於刺譏,故爭飾詐偽以希虛譽,斯所以致月失行之應也。夫物暴長者必夭折,功卒成者必亟壞。如摧長久之業而造速成之功,非陛下之福也。願陛下游意於經年之外,望治於一世之後,天下幸甚!”帝採其言,自是牧守易代頗簡。

十二月,壬辰,大司空宋弘免。

癸巳,詔曰:“頃者師旅未解,用度不足,故行十一之税。今糧儲差積,其令郡國收見田租三十税一,如舊制。”諸將之下隴也,帝詔耿弇軍漆,馮異軍栒邑,祭遵軍汧,吳漢等還屯長安。馮異引軍未至栒邑,隗囂乘勝使王元、行巡將二萬餘人下隴,分遣巡取栒邑。異即馳兵先據之,諸將曰:“虜兵盛而乘勝,不可與爭鋒,宜止軍便地,徐思方略。”異曰:“虜兵臨境,忸忄犬小利,遂深入;若得栒邑,三輔動搖。夫攻者不足,守者有餘。今先據城,以逸待勞,非所以爭也。”潛往,閉城,偃旗鼓。行巡不知,馳赴之。異乘其不意,卒擊鼓、建旗而出。巡軍驚亂奔走,追擊,大破之。祭遵亦破王元於汧。於是北地諸豪長耿定等悉畔隗囂降。詔異進軍義渠,擊破盧芳將賈覽、匈奴奧鞬逐王,北地、上郡、安定皆降。

竇融復遣其弟友上書曰:“臣幸得託先後末屬,累世二千石,臣復假歷將帥,守持一隅,故遣劉鈞口陳肝膽,自以底裏上,長無纖介。而璽書盛稱蜀、漢二主三分鼎足之權,任囂、尉佗之謀,竊自痛傷。臣融雖無識,猶知利害之際、順逆之分。豈可背真舊之主,事偽之人;廢忠貞小節,為傾覆之事;棄已成之基,求無冀之利。此三者,雖問狂夫,猶知去就,而臣獨何以用心!謹遣弟友詣闕,口陳至誠。”友至高平,會隗囂反,道不通,乃遣司馬席封間道通書。帝復遣封,賜融、友書,所以尉藉之甚厚。融乃與隗囂書曰:“將軍親遇厄會之際,國家不利之時,守節不回,承事本朝。融等所以欣服高義,願從役於將軍者,良為此也!而忿悁之間,改節易圖,委成功,造難就,百年累之,一朝毀之,豈不惜乎!殆執事者貪功建謀,以至於此。當今西州地勢局迫,民兵離散,易以輔人,難以自建。計若失路不反,聞道猶,不南合子陽,則北入文伯耳。夫負虛而易強御,恃遠救而輕近敵,未見其利也。自兵起以來,城郭皆為丘墟,生民轉於溝壑。幸賴天運少還,而將軍復重其難,是使積痾不得遂瘳,幼孤將複離,言之可為酸鼻。庸人且猶不忍,況仁者乎!融聞為忠甚易,得宜實難。憂人太過,以德取怨,知且以言獲罪也!”囂不納。融乃與五郡太守共砥厲兵馬,上疏請師期;帝深嘉美之。融即與諸郡守將兵入金城,擊囂黨先零羌封何等,大破之。因並河,揚威武,伺候車駕。時大兵未進,融乃引還。帝以融信效著明,益嘉之,修理融父墳墓,祠以太牢,數馳輕使,致遺四方珍羞。梁統猶恐眾心疑惑,乃使人刺殺張玄,遂與隗囂絕,皆解所假將軍印綬。

先是,馬援聞隗囂貳於漢,數以書責譬之,囂得書增怒。及囂發兵反,援乃上書曰:“臣與隗囂本實友,初遣臣東,謂臣曰:‘本為漢,願足下往觀之,於汝意可,即專心矣。’及臣還反,報以赤心,實導之於善,非敢譎以非義。而囂自挾心,盜憎主人,怨毒之情,遂歸於臣。臣不言,則無以上聞,願聽詣行在所,極陳滅囂之術。”帝乃召之。援具言謀畫。帝因使援將突騎五千,往來遊説囂將高峻、任禹之屬,下及羌豪,為陳禍福,以離囂支黨。援又為書與囂將楊廣,使曉勸於囂曰:“援竊見四海已定,兆民同情,而季孟閉拒背畔,為天下表的。常懼海內切齒,思相屠裂,故遺書戀戀,以致惻隱之計。乃聞季孟歸罪於援,而納王遊翁諂之説,因自謂函谷以西,舉足可定。以今而觀,竟何如!援間至河內,過存伯,見其奴吉從西方還,説伯小弟仲舒望見吉,問伯無它否,竟不能言,曉夕號泣,宛轉塵中。又説其家悲愁之狀,不可言也。夫怨讎可刺不可毀,援聞之,不自知泣下也。援素知季孟孝愛,曾、閔不過。夫孝於其親,豈不慈於其子!可有子抱三木而跳梁妄作,自同分羹之事乎!季孟平生自言所以擁兵眾者,以保全父母之國而完墳墓也,又言苟厚士大夫而已。而今所全者將破亡之,所完者將毀傷之,所厚者將反薄之。季孟嘗折愧子陽而不受其爵,今更共陸陸往附之,將難為顏乎!若復責以重質,當安從得子主給是哉!往時子陽獨以王相待而卿拒之,今者歸老,更低頭與小兒曹共槽櫪而食,並肩側身於怨家之朝乎!今國家待卿意深,宜使牛孺卿與諸耆老大人共説季孟,若計畫不從,真可引領去矣。前披輿地圖,見天下郡國百有六所,奈何以區區二邦以當諸夏百有四乎!卿事季孟,外有君臣之義,內有朋友之道。言君臣,固當諫爭;語朋友,應有切磋。豈有知其無成,而但萎腇咋舌,義手從族乎!及今成計,殊尚善也,過是,少味矣!且來君叔天下信士,朝廷重之,其意依依,常獨為西州言。援商朝廷,尤立信於此,必不負約。援不得久留,願急賜報。”廣竟不答。諸將每有疑議,更請呼援,鹹敬重焉。

隗囂上疏謝曰:“吏民聞大兵卒至,驚恐自救,臣囂不能止。兵有大利,不敢廢臣子之節,親自追還。昔虞舜事父,大杖則走,小杖則受,臣雖不,敢忘斯義!今臣之事,在於本朝,賜死則死,加刑則刑;如更得洗心,死骨不朽。”有司以囂言慢,請誅其子。帝不忍,復使來歙至汧,賜囂書曰:“昔柴將軍雲:陛下寬仁,諸侯雖有亡叛而後歸,輒復位號,不誅也。’今若束手,復遣恂弟歸闕庭者,則爵祿獲全,有浩大之福矣!吾年垂四十,在兵中十歲,厭浮語虛辭。即不,勿報。”囂知帝審其詐,遂遣使稱臣於公孫述。

匈奴與盧芳為寇不息,帝令歸德侯颯使匈奴以修舊好。單于驕倨,雖遣使報命,而寇暴如故。

◎建武七年辛卯,公元三一年,三月,罷郡國輕車、騎士、材官,今還復民伍。

公孫述立隗囂為朔寧王,遣兵往來,為之援勢。

癸亥晦,有食之。詔百僚各上封事,其上書者不得言聖,太中大夫鄭興上疏曰:“夫國無善政,則謫見月。要在因人之心,擇人處位。今公卿大夫多舉漁陽太守郭亻及可大司空者,而不以時定;道路言,鹹曰‘朝廷用功臣’,功臣用則人位謬矣。願陛下屈己從眾,以濟羣臣讓善之功。頃年食每多在晦,先時而合,皆月行疾也。君象而月臣象;君亢急而臣下促迫,故月行疾。今陛下高明而羣臣惶促,宜留思柔克之政,垂意《洪範》之法。”帝躬勤政事,頗傷嚴急,故興奏及之。

夏,四月,壬午,大赦。

五月,戊戌,以前將軍李通為大司空。

大司農江馮上言:“宜令司隸校尉督察三公。”司空掾陳元上疏曰:“臣聞師臣者帝,賓臣者霸。故武王以太公為師,齊桓以夷吾為仲父,近則高帝優相國之禮,太宗假宰輔之權。及亡新王莽,遭漢中衰,專國柄以偷天下,況己自喻,不信羣臣,奪公輔之任,損宰相之威,以刺舉為明,徼訐為直,至乃陪僕告其君長,子弟變其父兄,罔密法峻,大臣無所措手足;然不能董忠之謀,身為世戮。方今四方尚擾,天下未一,百姓觀聽,鹹張耳目。陛下宜修文、武之聖典,襲祖宗之遺德,勞心下士,屈節待賢,誠不宜使有司察公輔之名。”帝從之。

酒泉太守竺曾以弟報怨殺人,自免去郡;竇融承製拜曾武鋒將軍,更以辛肜為酒泉太守。

秋,隗囂將步騎三萬侵安定,至陰槃,馮異率諸將拒之;囂又令別將下隴攻祭遵於汧。並無利而還。帝將自徵隗囂,先戒竇融師期,會遇雨,道斷,且囂兵已退,乃止。帝令來歙以書招王遵,遵來降,拜太中大夫,封向義侯。

冬,盧芳以事誅其五原太守李興兄弟。其朔方太守田颯、雲中太守喬扈各舉郡降,旁令領職如故。

帝好圖讖,與鄭興議郊祀事,曰:“吾以讖斷之,何如?”對曰:“臣不為讖。”帝怒曰:“卿不為讖,非之?”興惶恐曰:“臣於書有所未學,而無所非也。”帝意乃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