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六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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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逵奏拔宣務柵,擊堯山。劉稹遣兵救堯山,元逵擊敗之,詔切責李彥佐、劉沔、王茂元,使速進兵賊境,且稱元逵之功以厲之,加元逵同平章事。
八月,乙丑,昭義大將李丕來降。議者或謂賊故遣丕降,以疑誤官軍。李德裕言於上曰:“自用兵半年,未有降者,今安問誠之與詐?且須厚賞以勸將來,但不可置之要地耳。”上從容言:“文宗好聽外議,諫官言事多不著名,有如匿名書。”李德裕曰:“臣頃在中書,文宗猶不爾。此乃李訓、鄭注教文宗以術御下,遂成此風。人主但當推誠任人,有欺罔者,威以明刑,孰敢哉!”上善之。
王元逵前鋒入邢州境已逾月,何弘敬猶未出師,元逵屢有密表,稱弘敬懷兩端。丁卯,李德裕上言:“忠武累戰有功,軍聲頗振。王宰年力方壯,謀略可稱。請賜弘敬詔,以‘河陽、河東皆閡山險,未能進軍,賊屢出兵焚掠晉、絳。今遣王宰將忠武全軍徑魏博,直抵磁州,以分賊勢。’弘敬必懼,此攻心伐謀之術也。”從之。詔宰悉選步騎兵自相、魏趣磁州。甲戌,薛茂卿破科斗寨,擒河陽大將馬繼等,焚掠小寨一十七,距懷州才十餘裏。茂卿以無劉稹之命,故不敢入。時議者鼎沸,以為劉悟有功,不可絕其嗣。又,從諫養兵十萬,糧支十年,如何可取!上亦疑之,以問李德裕,對曰:“小小進退,兵家之常。願陛下勿聽外議,則成功必矣!”上乃謂宰相曰:“為我語朝士:有上疏沮議者,我必於賊境上斬之!”議者乃止。何弘敬聞王宰將至,恐忠武兵入魏境,軍中有變,蒼黃出師。丙子,弘敬奏,已自將全軍渡漳水,趣磁州。
庚辰,李德裕上言:“河陽兵力寡弱,自科斗店之敗,賊勢愈熾。王茂元復有疾,人情危怯,退保懷州。臣竊見元和以來諸賊,常視官軍寡弱之處,併力攻之,一軍不支,然後更攻它處。今魏博未與賊戰,西軍閡險不進,故賊得併力南下。若河陽退縮,不惟虧沮軍聲,兼恐震驚洛師。望詔王宰更不之磁州,亟以忠武軍應援河陽;不惟扞蔽東都,兼可臨制魏博。若慮全軍供餉難給,且令發先鋒五千人赴河陽,亦足張聲勢。”甲申,又奏請敕王宰以全軍繼進,仍急以器械繒助河陽窘乏。上皆從之。王茂元軍萬善,劉稹遣牙將張巨、劉公直等會薛茂卿共攻之,期以九月朔圍萬善。乙酉,公直等潛師先過萬善南五里,焚雍店。巨引兵繼之,過萬善,覘知城中守備單弱,專有功,遂攻之。昃,城且拔,乃使人告公直等。時義成軍適至,茂元困急,帥眾棄城走。都虞候孟章遮馬諫曰:“賊眾自有前卻,半在雍店,半在此,乃亂兵耳。今義成軍才至,尚未食,聞僕走,則自潰矣。願且強留!”茂元乃止。會暮,公直等不至,巨引兵退,始登山,微雨晦黑,自相驚曰:“追兵近矣!”皆走,人馬相踐,墜崖谷死者甚眾。
上以王茂元、王宰兩節度使共處河陽非宜,庚寅,李德裕等奏:“茂元習吏事而非將才,請以宰為河陽行營攻討使。茂元病癒,止令鎮河陽,病困亦免他虞。”九月,辛卿,以宰兼河陽行營攻討使。
何弘敬奏拔肥鄉、平恩,殺傷甚眾。得劉稹榜貼,皆謂官軍為賊,雲遇之即須痛殺。癸已,上謂宰相:“何弘敬已克兩縣,可釋前疑。既有殺傷,雖持兩端,不可得已。”乃加弘敬檢校左僕。
丙午,河陽奏王茂元薨。李德裕奏:“王宰止可令以忠武節度使將萬善營兵,不可使兼領河陽,恐其不愛河陽州縣,恣為侵擾,又,河陽節度先領懷州刺史,常以判官攝事,割河南五縣租賦隸河陽,不若遂以五縣置孟州,其懷州別置刺史。俟昭義平,仍割澤州隸河陽節度,則太行之險不在昭義,而河陽遂為重鎮,東都無復憂矣!”上採其言。戊申,以河南尹敬昕為河陽節度、懷孟觀察使,王宰將行營以扞敵,昕供饋餉而已。
庚戌,以石雄代李彥佐為晉絳行營節度使,令自冀氏取潞州,仍分兵屯翼城以備侵軼。
是月,吐蕃論恐熱屯大夏川,尚婢婢遣其將厖結心及莽羅薛呂將兵五萬擊之。至河州南,莽羅薛呂伏兵四萬於險阻,厖結心伏萬人於柳林中,以千騎登山,飛矢系書罵之。恐熱怒,將兵數萬追之,厖結心陽敗走,時為馬乏不進之狀。恐熱追之益急,不覺行數十里,伏兵發,斷其歸路,夾擊之。會大風飛沙,溪谷皆溢,恐熱大敗,伏屍五十里,溺死者不可勝數,恐熱單騎遁歸。
石雄代李彥佐之明,即引兵逾烏嶺,破五寨,殺獲千計。時王宰軍萬善,劉沔軍石會,皆顧望未進。上得雄捷書,喜甚。冬,十月,庚申,臨朝,謂宰相曰:“雄真良將!”李德裕因言:“比年前潞州市有男子磬折唱曰:‘石雄七千人至矣!’劉從諫以為妖言,斬之。破潞州者必雄也。”詔賜雄為優賞,雄悉置軍門,自依士卒例先取一匹,餘悉分將士,故士卒樂為之致死。
初,劉沔破回鶻,得太和公主,張仲武疾之,由是有隙;上使李回至幽州和解之,仲武意終不平。朝廷恐其以私憾敗事,辛未,徙沔為義成節度使,以前荊南節度使李石為河東節度使。
項寇鹽州,以前武寧節度使李彥佐為朔方靈鹽節度使。十一月,邠寧奏項入寇。李德裕奏:“項愈熾,不可不為區處。聞項分隸諸鎮,剽掠於此則亡逃歸彼。節度使各利其駝馬,不為擒送,以此無由戢。臣屢奏不若使一鎮統之,陛下以為一鎮專領項權太重。臣今請以皇子兼統諸道,擇中朝廉幹之臣為之副,居於夏州,理其辭訟,庶為得宜。”乃以兗王岐為靈、夏等六道元帥兼安撫項大使,又以御史中丞李回為安撫項副使,史館修撰鄭亞為元帥判官,令齎詔往安撫項及六鎮百姓。
安南經略使武渾役將士治城,將士作亂,燒城樓,劫府庫。渾奔廣州,監軍段士則撫安亂眾。
忠武軍素號勇,王宰治軍嚴整,昭義人甚憚之。薛茂卿以科斗寨之功,意望超遷。或謂劉稹曰:“留後所求者節耳。茂卿太深入,多殺官軍,怒朝廷,此節所以來益遲也。”由是無賞。茂卿温懟,密與王宰通謀。十一月,丁巳,宰引兵攻天井關,茂卿小戰,遽引兵走,宰遂克天井關守之。關東西寨聞茂卿不守,皆退走,宰遂焚大小箕村。茂卿入澤州,密使諜召宰進攻澤州,當為內應。宰疑,不敢進,失期不至,茂卿拊膺頓足而已。稹知之,誘茂卿至潞州,殺之,並其族,以兵馬使劉公直代茂卿,安全慶守烏嶺,李佐堯守雕黃嶺,郭僚守石會,康良佺守武鄉。僚,誼之侄也。戊辰,王宰進攻澤州,與劉公直戰,不利,公直乘勝復天井關。甲戌,宰進擊公直,大破之,遂圍陵川,克之。河東奏克石會關。洺州刺史李恬,石之從兄也。石至太原,劉稹遣軍將賈羣詣石,以恬書與石雲:“稹願舉族歸命相公,奉從諫喪歸葬東都。”石囚羣,以其書聞。李德裕上言:“今官軍四合,捷書至,賊勢窮蹙,故偽輸誠款,翼以緩師,稍得自完,復來侵軼。望詔石答恬書雲:‘前書未敢聞奏。若郎君誠能悔過,舉族面縛,待罪境上,則石當親往受降,護送歸闕。若虛為誠款,先求解兵,次望洗雪,則石必不敢以百口保人。’仍望招諸道,乘其上下離心,速進兵攻討,不過旬朔,必內自生變。”上從之。右拾遺崔碣上疏請受其降,上怒,貶碣鄧城令。
初,劉沔破回鶻,留兵三千戍橫水柵。河東行營都知兵馬使王逢奏乞益榆社兵,詔河東以兵二千赴之。時河東無兵,守倉庫者及工匠皆出從軍,李石召橫水戍卒千五百人,使都將楊弁將之詣逢,壬午,戍卒至太原。先是,軍士出征,人給絹二匹。劉沔之去,竭府庫自隨,石初至,軍用乏,以己絹益之,人才得一匹。時已歲盡,軍士求過正旦而行,監軍呂義忠累牒趣之。楊弁因眾心之怒,又知城中空虛,遂作亂。
◎會昌四年甲子,公元八四四年,正月,乙酉朔,楊弁帥其眾剽掠城市,殺都頭梁季葉,李石奔汾州。弁據軍府,釋賈羣之囚,使其侄與之俱詣劉稹,約為兄弟。稹大喜。石會關守將楊珍聞太原亂,復以關降於稹。
戊子,呂義忠遣使言狀,朝議喧然。或言兩地皆應罷兵,王宰又上言:“遊弈將得劉稹表,臣近遣人至澤潞,賊有意歸附。若許招納,乞降詔命!”李德裕上言:“宰擅受稹表,遣人入賊中,曾不聞奏,觀宰意似擅招撫之功。昔韓信破田榮,李靖擒頡利,皆因其請降,潛兵掩襲。止可令王宰失信,豈得損朝廷威命!建立奇功,實在今,必不可以太原小擾,失此事機。望即遣供奉官至行營,督其進兵,掩其無備,必須劉稹與諸將皆舉族面縛,方可受納。兼遣供奉官至晉絳行營,密諭石雄以王宰若納劉稹,則雄無功可紀。雄於垂成之際,須自取奇功,勿失此便。”又為相府與宰書,言:“昔王承宗雖逆命,猶遣弟承恭奉表詣張相祈哀,又遣其子知、知信入朝,憲宗猶未之許。今劉稹不詣尚書面縛,又不遣血屬祈哀,置章表於衢路之間,遊弈將不即毀除,實恐非是。況稹與楊弁通姦,逆狀如此,而將帥大臣容受其詐,是私惠歸於臣下,不赦在於朝廷,事體之間,恐不可。自今更有章表,宣即所在焚之。惟面縛而來,始可容受。”德裕又上言:“太原人心從來忠順,止是貧虛,賞犒不足。況千五百人何能為事!必不可姑息寬縱。且用兵未罷,深慮所在動心。頃張延賞為張出所逐,逃奔漢州,還入成都。望詔李石、義忠還赴太原行營,召旁近之兵討除亂者。”上皆從之。是時,李石已至晉州,詔復還太原。辛卯,詔王逢悉留太原兵守榆社,以易定千騎、宣武兗海步兵三千討楊弁;又詔王元逵以步騎五千自土門入,應接逢軍。忻州刺史李丕奏:“楊弁遣人來為遊説,臣已斬之,兼斷其北出之路,發兵討之。”辛丑,上與宰相議太原事,李德裕曰:“今太原兵皆在外,為亂者止千餘人,諸州鎮必無應者。計不誅翦,惟應速詔王逢進軍,至城下必自有變。”上曰:“仲武見鎮、魏討澤潞有功,必有慕羨之心,使之討太原何如?”德裕對曰:“鎮州趣太原路最便近。仲武去年討回鶻,與太原爭功,恐其不戢士卒,平人受害。”乃止。
上遣中使馬元實至太原,曉諭亂兵,且覘其強弱。陳弁與之酣飲三,且賂之。戊申,元實自太原還,上遣詣宰相議之,元實於眾中大言:“相公須早與之節!”李德裕曰:“何故?”元實曰:“自牙門至柳子列十五里曳地光明甲,若之何取之!”德裕曰:“李相正以太原無兵,故發橫水兵赴榆社。庫中之甲盡在行營,弁何能遽致如此之眾乎?”元實曰:“太原人勁悍,皆可為兵,弁召募所致耳。”德裕曰:“召募須有貨財,李相止以欠軍士絹一匹,無從可得,故致此亂,弁何從得之?”元實辭屈。德裕曰:“從其有十五里光明甲,必須殺此賊!”因奏稱:“楊弁微賊,決不可恕。如國力不及,寧舍劉稹。”河東兵戍榆社者聞朝廷令客軍取太原,恐孥為所屠滅,乃擁監軍呂義忠自取太原。壬子,克之,生擒楊弁,盡誅亂卒。
三月,甲寅朔,有食之。
乙卯,呂義忠奏克太原。丙辰,李德裕言於上曰:“王宰久應取澤州,今已遷延兩月。蓋宰與石雄素不葉,今得澤州,距上黨猶二百里;而石雄所屯距上黨才百五十里。宰恐攻澤州綴昭義大軍,而雄得乘虛入上黨獨有其功耳。又宰生子晏實,其父智興愛而子之,晏實今為磁州刺史,為劉稹所質。宰之顧望不敢進,或為此也。”上命德裕草詔賜宰,督其進兵。且曰:“朕顧茲小寇,終不貸刑。亦知晏實是卿愛弟,將申大義,在抑私懷。”丁巳,以李石為太子少傅、分司,以河中節度使崔元式為河東節度使,石雄為河中節度使。元式,元略之弟也。
乙未,石雄拔良馬等三寨一堡。
辛酉,太原獻楊弁及其黨五十四人,皆斬於狗脊嶺。
壬申,李德裕言於上曰:“事固有發而成功者:陛下命王宰趣磁州,而何弘敬出師;遣客軍討太原,而戍兵先取楊弁。今王宰久不進軍,請徙劉沔鎮河陽,仍令以義成兵二千直抵萬善,處宰肘腋之下。若宰識朝廷此意,必不敢淹留。若宰進軍,沔以重兵在南,聲勢亦壯。”上曰:“善!”戊寅,以義成節度使劉沔為河陽節度使。
王逢擊昭義將康良佺,敗之。良佺棄石會關,退屯鼓嶺。
黠戛斯遣將軍諦德伊斯難珠等入貢,言徙居回鶻牙帳,請發兵之期,集會之地。上賜詔,諭以“今秋可汗擊回鶻、黑車子之時,當令幽州、太原、振武、天德四鎮出兵要路,邀其亡逸,便申冊命,並依回鶻故事。”朝廷以回鶻衰微,吐蕃內亂,議復河、湟四鎮十八州。乃以給事中劉氵蒙為巡邊使,使之先備器械糗糧及詗吐蕃守兵眾寡。又令天德、振武、河東訓卒礪兵,以俟今秋黠越斯擊回鶻,邀其潰敗之眾南來者,皆委氵蒙與節度團練使詳議以聞。氵蒙,晏之孫也。
以道士趙歸真為右街道門教授先生。
吐蕃論恐熱之將岌藏豐贊惡恐熱殘忍,降於尚婢婢。恐熱發兵擊婢婢於鄯州,婢婢分兵為五道拒之。恐熱退保東谷,婢婢為木柵圍之,絕其水原。恐熱將百餘騎突圍走保薄寒山,餘眾皆降於婢婢。
夏,四月,王宰進攻澤州。
上好神仙,道士趙歸真得幸,諫官屢以為言。丙子,李德裕亦諫曰:“歸真,敬宗朝罪人,不宜親近!”上曰:“朕宮中無事時與之談道滌煩耳。至於政事,朕必問卿等與次對官,雖百歸真不能惑也。”德裕曰:“小人見勢利所在,則奔趣之,如夜蛾之投燭。聞旬以來,歸真之門,車馬輻湊,願陛下深戒之!”戊寅,以左僕王起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節度使。起以文臣未嘗執政,直除使相,前無此比,固辭。上曰:“宰相無內外之異,朕有闕失,卿飛表以聞!”李德裕以州縣佐官太冗,奏令吏部郎中柳仲郢裁減。六月,仲郢奏減一千二百一十四員。仲郢,公綽之子也。
宦官有發仇士良宿惡,於其家得兵仗數千。詔削其官爵,籍沒家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