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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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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辰,項寇廓州。

戊戌,突厥寇秦州。

壬寅,越州人盧南反,殺刺史寧道明。

丙午,吐谷渾、項寇河州。

突厥寇蘭州。

丙辰,遣平道將軍柴紹將兵擊胡。

六月,丁巳,太白經天。

秦王世民既與太子建成、齊王元吉有隙,以洛陽形勝之地,恐一朝有變,出保之,乃以行台工部尚書温大雅鎮洛陽,遣秦府車騎將軍滎陽張亮將左右王保等千餘人之洛陽,陰結納山東豪傑以俟變,多出金,恣其所用。元吉告亮謀不軌,下吏考驗;亮終無言,乃釋之,使還洛陽。

建成夜召世民,飲酒而鴆之,世民暴心痛,吐血數升,淮安王神通扶之還西宮。上幸西宮,問世民疾,敕建成曰:“秦王素不能飲,自今無得復夜飲!”因謂世民曰:“首建大謀,削平海內,皆汝之功。吾立汝為嗣,汝固辭;且建成年長,為嗣久,吾不忍奪也。觀汝兄弟似不相容,同處京邑,必有紛競,當遣汝還行台,居洛陽,自陝以東皆王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漢梁孝王故事。”世民涕泣,辭以不遠離膝下。上曰:“天下一家,東、西兩都,道路甚邇。吾思汝即往,毋煩悲也。”將行,建成、元吉相與謀曰:“秦王若至洛陽,有土地甲兵,不可複製;不如留之長安,則一匹夫耳,取之易矣。”乃密令數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聞往洛陽,無不喜躍,觀其志趣,恐不復來。”又遣近幸之臣以利害説上。上意遂移,事復中止。

建成、元吉與後宮夜譖訴世民於上,上信之,將罪世民。陳叔達諫曰:“秦王有大功於天下,不可黜也。且剛烈,若加挫抑,恐不勝憂憤,或有不測之疾,陛下悔之何及!”上乃止。元吉密請殺秦王,上曰:“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狀未著,何以為辭!”元吉曰:“秦王初平東都,顧望不還,散錢以樹私恩,又違敕命,非反而何!但應速殺,何患無辭!”上不應。

秦府僚屬皆憂懼不知所出。行台考功郎中房玄齡謂比部郎中長孫無忌曰:“今嫌隙已成,一旦禍機竊發,豈惟府朝塗地,乃實社稷之憂;莫若勸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國。存亡之機,間不容髮,正在今!”無忌曰:“吾懷此久矣,不敢發口;今吾子所言,正合吾心,謹當白之。”乃入言世民。世民召玄齡謀之,玄齡曰:“大王功蓋天地,當承大業;今憂危,乃天贊也,願大王勿疑!”乃與府屬杜如晦共勸世民誅建成、元吉。

建成、元吉以秦府多驍將,誘之使為己用,密以金銀器一車贈左二副護軍尉遲敬德,並以書招之曰:“願迂長者之眷,以敦布衣之。”敬德辭曰:“敬德,蓬户甕牖之人,遭隋末亂離,久淪逆地,罪不容誅。秦王賜以更生之恩,今又策名籓邸,唯當殺身以為報;於殿下無功,不敢謬當重賜。若私殿下,乃是貳心,徇利忘忠,殿下亦何所用!”建成怒,遂與之絕。敬德以告世民,世民曰:“公心如山嶽,雖積金至斗,知公不移。相遺但受,何所嫌也!且得以知其陰計,豈非良策!不然,禍將及公。”既而元吉使壯士夜刺敬德,敬德知之,開重門,安卧不動,刺客屢至其庭,終不敢入。元吉乃譖敬德於上,下詔獄訊治,將殺之。世民固請,得免。又譖左一馬軍總管程知節,出為康州刺史。知節謂世民曰:“大王股肱羽翼盡矣,身何能久!知節以死不去,願早決計。”又以金誘右二護軍段志玄,志玄不從。建成謂元吉曰:“秦府智略之士,可憚者獨房玄齡、杜如晦耳。”皆譖之於上而逐之。

世民腹心唯長孫無忌尚在府中,與其舅雍州治中高士廉、左候車騎將軍三水侯君集及尉遲敬德等,夜勸世民誅建成、元吉。世民猶豫未決,問於靈州大都督李靖,靖辭;問於行軍總管李世勣,世勣辭;世民由是重二人。

會突厥鬱設將數萬騎屯河南,入,圍烏城,建成薦元吉代世民督諸軍北征;上從之,命元吉督右武衞大將軍李藝、天紀將軍張瑾等救烏城。元吉請尉遲敬德、程知節、段志玄及秦府右三統軍秦叔寶等與之偕行,簡閲秦王帳下鋭之士以益元吉軍。率更丞王晊密告世民曰:“太子語齊王:‘今汝得秦王驍將兵,擁數萬之眾,吾與秦王餞汝於昆明池,使壯士拉殺之於幕下,奏雲暴卒,主上宜無不信。吾當使人進説,令授吾國事。敬德等既入汝手,宜悉坑之,孰敢不服!’”世民以咥言告長孫無忌等,無忌等勸世民先事圖之。世民嘆曰:“骨相殘,古今大惡。吾誠知禍在朝夕,俟其發,然後以義討之,不亦可乎!”敬德曰:“人情誰不愛其死!今眾人以死奉王,乃天授也。禍機垂髮,而王猶晏然不以為憂,大王縱自輕,如宗廟社稷何!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將竄身草澤,不能留居大王左右,手受戮也!”無忌曰:“不從敬德之言,事今敗矣。敬德等必不為王有,無忌亦當相隨而去,不能復事大王矣!”世民曰:“吾所言亦未可全棄,公更圖之。”敬德曰:“王今處事有疑,非智也;臨難不決,非勇也。且大王素所畜養勇士八百餘人,在外者今已入宮,擐甲執兵,事勢已成,大王安得已乎!”世民訪之府僚,皆曰:“齊王兇戾,終不肯事其兄。比聞護軍薛實嘗謂齊王曰:‘大王之名,合之成“唐”字,大王終主唐祀。’齊王喜曰:‘但除秦王,取東宮如反掌耳。’彼與太子謀亂未成,已有取太子之心。亂心無厭,何所不為!若使二人得志,恐天下非復唐有。以大王之賢,取二人如拾地芥耳,奈何徇匹夫之節,忘社稷之計乎!”世民猶未決,眾曰:“大王以舜為何如人?”曰:“聖人也。”眾曰:“使舜浚井不出,則為井中之泥;塗廩不下,則為廩上之灰,安能澤被天下,法施後世乎!是以小杖則受,大杖則走,蓋所存者大故也。”世民命卜之,幕僚張公謹自外來,取龜投地,曰:“卜以決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卜而不吉,庸得已乎!”於是定計。

世民令無忌密召房玄齡等,曰:“敕旨不聽復事王;今若私謁,必坐死,不敢奉教。”世民怒,謂敬德曰:“玄齡、如晦豈叛我!”取所佩刀授敬德曰:“公往觀之,若無來心,可斷其首以來。”敬德往,與無忌共諭之曰:“王已決計,公宜速入共謀之。吾屬四人,不可羣行道中。”乃令玄齡、如晦著道士服,與無忌俱入,敬德自它道亦至。

己未,太白復經天。傅奕密奏:“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上以其狀授世民。於是世民密奏建成、元吉亂後宮,且曰:“臣於兄弟無絲毫負,今殺臣,似為世充、建德報仇。臣今枉死,永違君親,魂歸地下,實恥見諸賊!”上省之,愕然,報曰:“明當鞫問,汝宜早參。”庚申,世民帥長孫無忌等入,伏兵於玄武門。張婕妤竊知世民表意,馳語建成。建成召元吉謀之,元吉曰:“宜勒宮府兵,託疾不朝,以觀形勢。”建成曰:“兵備已嚴,當與弟入參,自問消息。”乃俱入,趣玄武門。上時已召裴寂、蕭瑀、陳叔達等,按其事。

建成、元吉至臨湖殿,覺變,即跋馬東歸宮府。世民從而呼之,元吉張弓世民,再三不彀,世民建成,殺之。尉遲敬德將七十騎繼至,左右元吉墜馬。世民馬逸入林下,為木枝所絓,墜不能起。元吉遽至,奪弓將扼之,敬德躍馬叱之。元吉步趣武德殿,敬德追,殺之。翊衞車騎將軍馮翊馮立聞建成死,嘆曰:“豈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難乎!”乃與副護軍薛萬徹、屈咥直府左車騎萬年謝叔方帥東宮、齊府兵二千馳趣玄武門。張公謹多力,獨閉關以拒之,不得入。雲麾將軍敬君弘掌宿衞後,屯玄武門,身出戰,所親止之曰:“事未可知,且徐觀變,俟兵集,成列而戰,未晚也。”君弘不從,與中郎將呂世衡大呼而進,皆死之。君弘,顯俊之曾孫也。守門兵與萬徹等力戰良久,萬徹鼓譟攻秦府,將士大懼;尉遲敬德持建成、元吉首示之,宮府兵遂潰,萬徹與數十騎亡入終南山。馮立既殺敬君弘,謂其徒曰:“亦足以少報太子矣!”遂解兵,逃於野。

上方泛舟海池,世民使尉遲敬德入宿衞,敬德擐甲持矛,直至上所。上大驚,問曰:“今亂者誰?卿來此何為?”對曰:“秦王以太子、齊王作亂,舉兵誅之,恐驚動陛下,遣臣宿衞。”上謂裴寂等曰:“不圖今乃見此事,當如之何?”蕭瑀、陳叔達曰:“建成、元吉本不預義謀,又無功於天下,疾秦王功高望重,共為謀。今秦王已討而誅之,秦王功蓋宇宙,率土歸心,陛下若處以元良,委之國務,無復事矣。”上曰:“善!此吾之夙心也。”時宿衞及秦府兵與二宮左右戰猶未已,敬德請降手敕,令諸軍並受秦王處分,上從之。天策府司馬宇文士及自東上閣門出宣敕,眾然後定。上又使黃門侍郎裴矩至東宮曉諭諸將卒,皆罷散。上乃召世民,撫之曰:“近以來,幾有投杼之惑。”世民跪而,號慟久之。

建成子安陸王承道、河東王承德、武安王承訓、汝南王承明、鉅鹿王承義,元吉子梁郡王承業、漁陽王承鸞、普安王承獎、江夏王承裕、義陽王承度,皆坐誅,仍絕屬籍。

初,建成許元吉以正位之後,立為太弟,故元吉為之盡死。諸將盡誅建成、元吉左右百餘人,籍沒其家,尉遲敬德固爭曰:“罪在二兇,既伏其誅;若及支黨,非所以求安也。”乃止。是,下詔赦天下。凶逆之罪,止於建成、元吉,自餘黨與,一無所問。其僧、尼、道士、女冠並宜仍舊。國家庶事,皆取秦王處分。

辛酉,馮立、謝叔方皆自出;薛萬徹亡匿,世民屢使諭之,乃出。世民曰:“此皆忠於所事,義士也。”釋之。

癸亥,立世民為皇太子。又詔:“自今軍國庶事,無大小悉委太子處決,然後聞奏。”臣光曰:立嫡以長,禮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隱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勢,必不相容。向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隱太子有泰伯之賢,太宗有子臧之節,則亂何自而生矣!既不能然,太宗始俟其先發,然後應之,如此,則事非獲已,猶為愈也。既而為羣下所迫,遂至蹀血門,推刃同氣,貽譏千古,惜哉!夫創業垂統之君,子孫之所儀刑也,彼中、明、肅、代之傳繼,得非有所指擬以為口實乎!

戊辰,以宇文士及為太子詹事,長孫無忌、杜如晦為左庶子,高士廉、房玄齡為右庶子,尉遲敬德為左衞率,程知節為右衞率,虞世南為中舍人,褚亮為舍人,姚思廉為洗馬。悉以齊王國司金什器賜敬德。

初,洗馬魏徵常勸太子建成早除秦王,及建成敗,世民召徵謂曰:“汝何為離間我兄弟!”眾為之危懼,徵舉止自若,對曰:“先太子早從徵言,必無今之禍。”世民素重其才,改容禮之,引為詹事主簿。亦召王珪、韋於巂州,皆以為諫議大夫。

世民命縱苑鷹犬,罷四方貢獻,聽百官各陳治道,政令簡肅,中外大悦。

以屈突通為陝東大行台左僕,鎮洛陽。

益州行台僕竇軌與行台尚書韋雲起、郭行方不協。雲起弟慶儉及宗族多事太子建成,建成死,軌誣雲起與建成同反,收斬之。行方懼,逃奔京師,軌追之,不及。

吐谷渾寇岷州。

突厥寇隴州;辛未,寇謂州。遣右衞大將軍柴紹擊之。

廢益州大行台,置大都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