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迴土厝思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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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有人提起土厝了。
土厝座落在離我家一山之隔的一個山上。從遠處看只見一整片綿延茂密的竹林,土厝是淹沒在這綠的海洋中了。穿過竹林,走近土厝,會發現除青竹環繞,還有那楊梅蔭前檐,桃李柑桔侍兩邊。身處這地僻幽靜之所,似有世外桃源之。這土厝就是我外婆的家了。
這方圓幾里內只有外婆一户人家,於是這用土築成的房屋就成了這裏唯一的標誌建築物,後來這裏的地名竟也喚作土厝了。
小時候我最經常走的親戚就是外婆了。
我一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小時候更是害羞,鄰里都很少去,更不用説去走親戚了。但去外婆家卻是例外。那是因為外婆家單門獨户,很少會有我不喜歡接觸的外人;而且去了,不僅會享受到客人的禮遇,還會免去了嚴厲的父親給我安排的除草之類的農活。於是我到在外婆家會比在家裏更放鬆愜意了。
記憶中的外婆經常是梳着兩條大辮子,穿着藍的斜襟褂,腳蹬着布鞋,不停地在土厝忙裏忙外的。雖然我有時一天會去好幾次,但每次看到我,外婆都是一臉驚喜的樣子,拉着我的手説上幾句話,然後又悄悄地忙去了。
現在想來,小時候愛去外婆家,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我嘴巴太饞了。那時總覺得外婆家有吃不完的好東西。土厝左邊有品種多樣的桃樹,右邊有柑桔李子,而前方那夾雜在竹林中的楊梅,每到成季節我更是天天呆在樹下,要吃到牙軟咬不了米飯。除了這些,讓我最回味無窮的就是外婆做的鼎邊糊了。其實外婆做出來的鼎邊糊很多人不以為然,母親説不大好,小姨更是直言説不喜歡,而我卻是外婆的“鐵桿粉絲”據説,外婆做鼎邊糊的時候,還沒等鋪灑在鍋邊的米漿堅固就鏟到了鍋裏,於是米漿不能很好的結塊,軟軟的就與湯料融在了一起,“太濃太稠了,不好吃。”小姨説。而我卻最喜歡這樣了,覺吃起來更滑口入味。在那煮好的鼎邊糊上灑些韭菜,我會迫不及待地呼啦呼啦吃好幾碗,直撐到吃不下為止。於是大家都知道我愛吃外婆做的鼎邊糊,至今母親做鼎邊糊的時候仍會按外婆的做法給我單獨做一份呢。
小時候一天會跟人家提好幾次土厝,但近年來已很少跟人提起,而聽見別人説起就更少了。因為舅舅已在村裏街道蓋了一幢大磚房,早在幾年前就舉家搬到了那裏。而偶爾還會回來看看,土厝的外婆已在兩年前去世了。這沒有了主人相伴的土厝漸漸地被人淡忘了。
而土厝留給我的記憶卻是歷久彌新,久而彌篤,那是因為我那永遠難以忘懷的外婆了。
可近年長期在外,這僅一山之隔的土厝竟有二三年未曾去了。孤零零的土厝現在怎麼樣了?
去年正月初三,大家都去走家串户打撲克玩麻將了。我則趁此機會去了一趟土厝,去了那久違的外婆的家。
往土厝的路少有人走了,野草瘋長有半人高,荒蕪的近乎辯不出路了。可我走地並不費勁,因為對這路太悉了,哪裏拐彎哪裏有個坑我都瞭然於。
到了山頂,我望下去,土厝仍安安靜靜的佇立在那裏,一如往。
而等到走近,看到的卻是一番破敗景象了。土厝瓦可漏月門不避風,到處長着雜草,牆壁因年久土層剝落再加風雨的侵蝕已是瘦削難支了。而曾經的桃園,柑桔,還有後屋的那好吃的桔子已不見蹤影了。只有那夾雜在竹林中的楊梅樹還算神采依舊,風吹枝搖中,好像在陪孤獨的土厝嘮嗑着那陳年往事。我想它們一定是提到外婆了。
當年嬉戲遊玩的屋前大場地,現在已成了一片綠油油的茶園了。這裏依舊的小鳥啁啾,清風低,卻再也看不到那狗吠深山,雞鳴樹巔了。我站在茶園中,掃視着這悉又陌生的土厝,不由得睹物思人,遐思悠悠。外婆在土厝中的一幕幕生活情景彷彿又浮現眼前,我內心深處湧動的温情將這些記憶烘烤的蓬鬆而馨香。
外婆在土厝餵雞的場景,可是我當年的一大景觀。要餵雞時,外婆就拿出那掏空的半邊東瓜瓢子敲起來,然後再發出好像與雞們約好的信號。頓時,竹林、桃園以及屋後的山上立即有了反應,一大羣的雞鴨甚至那狗都做出了回聲,音混雜,聲勢浩大,從四面八方呼嘯而至,不一會就團團圍住了外婆,儼然一次多兵種部隊的緊急集合。看了有趣,有時我也會假傳聖旨,看着風塵僕僕趕來卻發現被我忽悠的這羣愣頭愣腦的傢伙,呵呵,還真有點烽火戲諸候的味道呢。
我這人喜歡受人家誇獎,而從小到大要數外婆對我的誇獎最不吝惜,也是最發自肺腑的了。可每次聽外婆對我的嘖嘖稱讚,我都會到臉紅耳熱甚至懷有一絲愧疚,因為我不值得她老人家如此看重呀。有一次到外婆的新家,她又是熱情的拉着我的手噓寒問暖,好像我功成名就衣錦還鄉的樣子。這時一位與外婆年紀相仿的鄰居婆婆聞訊也出來了,她久聞我大名似的一臉興奮地對外婆説:“哦,他就是你經常提的那個外孫呀!”這時外婆更自豪了,又説起了不知跟多少老太太美言過我的話:“我這外孫呀,從小書就唸得很好,一次都沒留過級,直到自已考上了省城的大學,現在又考上了公家單位,這些可都是靠他自己的呀…”看着兩位老太太一個在為我“吹”着,一個不住點着頭時,我頓生慚愧,不知該説什麼好,只得訕訕的微笑着。外婆呀,我要是真有您老人家想像得那樣就好了。
一直以來,外婆給我的印象都是身子骨硬朗,沒病沒災的。晚年得以離開土厝搬到了街上寬敞明亮的大磚房,有賢惠的舅媽持家務,有兩個聰明可愛的小表弟承歡膝下。我想,勞了大輩子的外婆終於到了安心享福頤養天年的時候了。
記得前年時候,有一次我對舅舅説,外婆快八十歲了身體還那麼好,一定會活到九十歲的。可舅舅卻輕輕的搖了搖頭,説外婆近年身體並不好,最近更是每況愈下,飯量越來越少了。我聽了,很是一陣傷心,記憶中好像第一次聽到外婆身體很不好的消息,而我竟沒有察覺到。
過了不久,有次我打電話家裏。父親説,你回來一趟或打個電話給舅舅吧,外婆病得很嚴重了。
我那段時間還真得很忙,正在市區一家汽車維修廠實習,為立志成為一名優秀的汽車維修工程師而努力着。可不管怎樣,我是一定要回去看看病重的外婆了。
那時是夏天。外婆和着一件單薄的襯衫靜靜地躺在牀上,全身消瘦地近乎只剩一層皮了。她臉蒼白,雙目緊閉,可能因痛苦在輕微的呻着。
當舅媽對外婆説我來看她時,外婆吃力着睜開雙眼,混濁的眼神看了我好一會,終於認出了我。她緩緩地伸出了枯乾的雙手,示意我坐在牀邊扶她起來。受病魔折磨的外婆已失去往的笑容,甚至話都不出來了。她指着自己的喉嚨,非常吃力地對我説,這裏總覺很乾,很渴。外婆聲音嘶啞,説一句話已氣吁吁,最後看着我時終於什麼也沒辦法説了。看着氣若游絲的外婆,瞅着那枯瘦如柴的雙手,我辛酸不已。就在幾年前,外婆可是會一手拽動那連着四五隻領頭羊繃得緊緊的繩子大步前進呀。而現在,外婆連拉着我的手向人誇耀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知道,外婆是凶多吉少了。可沒想到會那麼快,看她之後還不到二十天,就接到母親的電話,外婆去世了!
我趕回去時,很多人已聚集在外婆家了。我又看到了外婆那慈祥的笑容,只是,已被定格在堂屋上方的黑框照片裏了。走進外婆住過的房間,空蕩蕩的,她的牀鋪已被撤掉了。
出葬那天,當看到裝着外婆的棺木被人猛然抬出,看到極度悲慼的舅舅聲淚俱下跟隨其後,看着那怵目悲慼的白帽、白衣、白花圈,我茫然的呆立一旁,眼前白茫茫的世界漸漸變得模糊起來,我彷彿看到了正漸漸遠去飄赴天國的外婆…
外婆去世近兩年了,留在我記憶最深處的還是在土厝生活時期的外婆。幾度夢迴土厝,都依稀見到外婆在敲着半邊東瓜瓢子,發出悦耳的信號招呼着餵雞;看到她在充滿煙霧的廚房裏,在有大大灶口的土灶台上忙碌着;在那昏暗的裏屋小心翼翼地睬着那因年代久遠到處毀壞的木地板,在那裏悉悉簌簌的不知道收拾什麼東西…
上週末,我跟着父母親去採茶葉。那茶園上面就是外婆家的竹林,一陣風吹過,土厝在竹林間若隱若現。
我邊採着茶葉,邊想着重重心事。這是近年來養成的壞習慣,每當一個人靜下心來時,就在悲嘆着過往的人生不順,憂心着眼下處境,慨着命運數奇。我何時才能走出這樣的人生沼澤地呀?
採茶累了,抬起頭,凝望着那片依舊鬱鬱葱葱的土厝竹林。我又想起了土厝中的外婆,想起了外婆拉着我的手如數家珍地向人家自豪誇耀的情景。我不知道,當年外婆要是知曉我的一切情況會是怎樣的擔心?或許,她老人家早已對我悉一切,只是以誇獎的方式在勵我去努力奮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