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調重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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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季同與荷花到來,成子、劉寡婦和鹹魚店裏的人忙上來行禮。
劉寡婦之前大病了一場,在牀上躺了好幾個月。荷花細細瞅着她,看起來老了些,很是清減,但神間依稀可見明,心裏也舒坦。
想起以前,自己還不到十歲的時候,劉寡婦就忙着給成子張羅娶媳婦,但一直到現在也沒個結果。劉寡婦辛勞孤苦一輩子,如今卻還要起早貪黑、拋頭面地做豆腐、賣豆腐,活生生從一個豆腐西施變成了老嫗。
其實,成子現在也拿的是管事的工錢,而魚市兩個檔口的買賣也是有油水可撈的,以他現在的狀況,娶個媳婦也不算難事,劉寡婦本就沒有必要再這麼辛苦。
但這是人家的家事,荷花也不好管。見她那攤子上除了新鮮的豆腐,還有各香乾和豆腐,心裏一動,給兩串錢讓小書去告訴劉寡婦按她的説法做些豆腐,順道把家裏的辣椒粉也給放一點進去。
鹹魚店的味道極重,荷花見王掌櫃安排的人打理得井井有條,是個可靠的,也沒站多久就回去了。
過了二十多天,劉寡婦母子倆送了兩個大罈子上門來,小碗叫人收下了,挑一碟子放到荷花跟前,將綠綠的青菜葉挑開,就出了四四方方、沾着火紅辣椒粉、還粘着生薑絲的豆腐來,同時還有一股香氣傳來。
荷花用筷子點了一下,放到舌尖上嚐了,醇香、滑、鹹辣的滋味就和前世自己家裏做的豆腐一個味。劉寡婦做豆腐幾十年,這手藝沒得説。
“劉嬸子説不知道做得對不對,姐姐若是覺着有什麼不好,她立即回去重新做。”小碗仔細看着她的臉,又撥開了一塊豆腐。
荷花笑道:“她的手藝是沒得説了,難為她做得這樣細,就是這菜葉,也都是時令新出的,還要貼兩個大罈子,我們上次付的錢怕是不夠了。你把家裏還有的點心裝些給她,再拿些兩銀子,叫她過一個月再按同樣的辦法多做些豆腐,裝五十個小罈子吧。”荷花比劃了一下罈子的大小,想一想又道:“讓她年前做好送過來,一半辣的一半不辣的。”小碗遲疑了一下道:“她…想拜見一下姐姐呢。”見面?
荷花皺皺眉:“她兒子是我家長工,但她可不是。按理,我還得叫她一聲嬸子。可她現在這姿態,倒像是家裏的使婆子一般,難道想投身到我家來?你有沒有探過她的口風?”小碗搖頭:“應該不是這個意思。倒像是隻為謝老爹和姐姐照顧他們母子,她送來的,還不止兩罈子豆腐。”荷花放下筷子:“那就沒必要了。照着市面上的價格付錢給她,她若不收錢,就還叫她挑回去。”當年在季家村那些風波和言她可沒忘記,如今雖説形式大不一樣了,但還是緊着些好。
小碗出去後回來説,劉寡婦和她拉扯了許久,她生氣了説以後再不找她豆腐了,劉寡婦才失望地離去,但一直沒説有什麼其他事。
荷花點頭,指着裝豆腐的碟子道:“這東西開胃,味道也重,小桃一定喜歡,我卻不過是嚐點辣味。你先送點到姨娘那裏,她若喜歡,就搬一罈子過去,若不喜,你就看着分一罈子下去。”其實這豆腐很早就有的,她也不過是加了新鮮的調味粉進去,外面用青菜葉子包了而已。分下去以後,馮姨娘只留了一點點,剩下的,小桃果然要了一半去,其餘都在廚房分了。
沒幾天王掌櫃送賬本過來,道:“這一個月鹹魚鋪子的生意要差些,我只説天氣冷了,新鮮魚可以存放的時間要比夏天長,人們都去買新鮮魚了。鋪子裏的夥計卻沒見識,胡説什麼有人在旁邊擺攤子,傳了晦氣。”荷花聽他意有所指,笑道:“王掌櫃説話就喜歡遮三掩四的。直説吧,成子和鹹魚鋪子的夥計有什麼歪膩了?”王掌櫃見只有小碗在場,知道她是荷花的心腹,但還是悄聲問:“小東家這幾個月看桑園的賬本,沒發現什麼不對嗎?”桑園的賬本?
桑園的收入現在主要是兩塊,一塊是蠶絲,一塊是魚市的買賣。佔大頭的是蠶絲,但卻和成子沒有多大關係。鹹魚鋪子的收益又是和桑園完全分開的,每天從桑園池塘里拉過去的魚都要過賬。那還有什麼使得鹹魚鋪子的夥計對成子不滿,竟要藉着劉寡婦的身份和作為來攻擊他?
“桑園的賬本沒問題,我也沒聽説成子最近做了什麼出格的事,劉寡婦的攤子也並沒有擺在鹹魚鋪子門口,而是擺在旁邊,那塊地其實有很多賣小吃的吧?”王掌櫃擼擼鬍子道:“這就怪了。外頭有些説成子不是的話,已經傳一段時間了。説是他昧了銀子,馮管事卻因着他是東家安排去桑園的,不好打發呢。”這樣一説,荷花就有譜了。
一般來説,從桑園出來的整一百斤或兩百斤魚,到了魚市,因魚吃水,再加上化整為零,最後賣出去的重量總會和初始的總數有些差別,尤其是荷花強調過稱重時一定要給足,而不能短了顧客的。
這樣一來,具體作的人就有了空子可鑽。最初那個嫌賣魚又累又髒的人,説到底,還是因為荷花查賬查得嚴,他一百斤魚賣到最後竟只有八十多斤,而荷花可以接受的心理誤差卻只在一百斤差出五斤左右。他見沒有多少外快可賺,就起了妖蛾子説不幹了。
後來因為縣令手魚市,成子説在那裏只要早起一點,一天只幹半天活就成,他為着照顧母親,自請拿下這個“又累又髒又臭”的活,馮管事可能覺着他在桑園會對自己造成威脅,就順水推舟應了他,然後桑園兩大塊的收益算就更加獨立核算了。
成子負責起魚市後,賬目比原來要好看很多,基本的誤差在荷花能接受的範圍內,也沒有多少人議論説他們的檔口缺斤短兩什麼的,荷花也就沒有原來查得嚴,想着季同原本就有提攜成子的意思,他若有那個本事從魚市裏每天摳些油水出來,只要不過分,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而蠶桑那一塊,雖然收入要比魚市多,卻沒有這麼靈活,易做手腳。如果説魚市裏每天摳三五斤,一個月下來積少成多至少也有一二兩銀子外快。但蠶桑這一塊,只要花些心思,就可以卡得死死的,一個銅板都做不得假。
看起來,盯着這每天三五斤賬目差距的人還不少。只是,能接觸到總賬目的人不多,會是誰眼熱?還是説大家都知道某些道理,不但沒有心照不宣地閉嘴,反而嘴賤嚷嚷出來了?
“這件事歸姨娘管呢,王掌櫃你要約束好鹹魚鋪子的夥計。還有,點心鋪子裏的師傅趕緊再多試做些新的點心出來,食盒也要準備好,我可還盼着這一兩個月多賺些銀子。”荷花與王掌櫃商量了一些點心鋪子的事情,送他出去,想一想對小碗道:“我們去看看姨娘和良哥兒。”+++++++++++++++++++++++++++++++++++++++++++小翠領着荷花與小碗進去的時候,馮姨娘正歪在榻上逗着良哥兒玩。
這傻小子如今長得白白胖胖,脖子上一圈一圈的,眼睛也能掙得大大的,黑亮黑亮,最討喜的是,他不怕生,也輕易不哭,誰抱都樂呵呵傻笑,一家大小都喜歡逗着他玩,荷花每每見了他,也覺得很寬心。
見荷花進來,馮姨娘忙起身她:“還説你什麼時候才有空呢,一家大小的,這傻小子最喜歡你了!”
“怎麼也比不過他對姨娘的喜歡,每次哭了的時候,就只有姨娘能哄着他呢。”荷花笑笑,伸手按按寶寶軟的小臉“良哥笑一個,今天有沒有翻身了?”
“穿這麼多衣服,翻過去就翻不過來了。”馮姨娘擦擦良哥嘴角的口水,門口又有人來報,道是馮管事送了桑園新織的布樣過來了。
荷花笑道:“過幾天剛好要裁新年的衣服,姨娘這裏就有好布樣了,真是巧。”馮姨娘叫媽把良哥抱到裏間去,道:“讓馮管事把東西拿進來先看看。”倒真是不錯的料子,又軟又重,手很好,上面的幾種花也很明亮。以荷花的眼光,她就只能看出這些,摸了一摸就道:“這兩個樣式的,給我拿兩匹過來。看到好東西就是忍不住…”馮管事笑道:“得這一句話,我也安心了。”荷花忙道:“別!我就是個門外漢,只會看熱鬧。到底怎麼樣,還是得姨娘説了算。”馮姨娘眉眼彎了彎,手指點點:“這四個花樣都不錯的,尤其姐姐要的那兩個,最適合姑娘家裁衣服。剩下的那兩個摸着有些硬了,只能當布用,年前也趕些貨出來,有那家裏窮一點的,剛好買得起。”
“那我趕緊記下來。”馮管事將布樣分好了,抬頭四處看了看,道:“有件事,剛好大小姐和姨都在,正好討個主意。”自從季均中了舉人以後,家裏的稱呼就亂了起來,光是荷花,現在就有姐姐、小東家、姑娘,大小姐四個尊稱。荷花出去打聽了下,外面很多大户人家家裏的稱呼也各不相同,她也就由着他們去了,想等季均從京師回來以後再商量怎麼改口。
“還有馮管事拿不定主意的?這倒新鮮了。”荷花抿了一口熱茶,笑道“我到要聽一聽是什麼難題。”馮管事整整衣襟,虛咳兩聲道:“入冬以來,魚市的收益漸漸好了,外面卻有人傳劉管事中飽私囊,昧了銀子,還説他沒怎麼用心做事,光顧着他老孃那個豆腐攤子了,還有人説他們撞了鹹魚鋪子的運道…”荷花心道,王掌櫃真成了!他才説完八卦,馮管事就過來説叨了。
但這是桑園的事情,按道理,馮姨娘和馮管事拿主意就成,是以她老神在在地坐着,捧着熱呼呼的茶杯只管吃點心。
馮姨娘知道荷花很少管桑園的人手,看她這神,也像不想手的,就道:“到底是什麼人傳的?劉管事自己怎麼説?”馮管事有些無奈地道:“劉管事自己沒怎麼説,倒是他老孃,據説拿大掃帚打了幾個碎嘴的,還真是…”這倒是劉寡婦一向的作風,荷花輕輕笑了一下,她那個母老虎、大蟲的名號在季家村周圍可是響了十幾年,還能是紙糊的不成?
馮姨娘皺皺眉:“她雖然不是季家的人,但他兒子卻是有文書的,豆腐攤子擺在鹹魚鋪旁邊,母子兩就住在鹹魚鋪後面,這番做派,不僅損了鹹魚鋪的生意,還要連累均哥兒的名聲。但是…大家都知道,季老爹是個敦厚的,必不會為難他們,要是我們做了什麼,只怕…”馮姨娘停了口,然後,四隻眼睛就齊刷刷看向荷花來。
荷花道:“劉寡婦西施辣豆腐的名頭是大家都知道的,她要是覺得有人欺負了他兒子,沒拿刀子只拿個掃帚打人就算那人運氣了。這事情的源其實還在成子身上。”馮管事就連連點頭:“是,這件事情説到底還是因為劉管事。我也知道魚市的賬目不好管,稱重的時候總會有些偏差…其實這兩個月,魚市的買**以往要好了,賺的銀子也多了些,許是有人在胡説八道,也或許劉管事真的做了些什麼,讓人抓住了小鞭子。
我想着,因他是老爺親自送過去的人,若真的做了不合規矩、不合情理的事情,我查出來請老爺示下就是。若只是一些別有用心的到處碎嘴,姨早就説了個賞罰分明的規矩,若是家裏的人到處嚼舌那就大板子打出去,若是外面的人亂傳,我也要做出姿態來給他撐,那言就不攻自破了。”荷花笑道:“馮管事不是有了主意嗎?難道這事情已經查清楚了,是成子犯了錯?”馮管事又連連搖頭:“劉管事雖然年紀輕,做事情卻是個利索的,人也老實。説他昧了銀子的,就是別有用心。我查了好幾天才知道,就是原來嫌賣魚又累又髒、後來被打發出去的那個張四郎在…在舅老爺的酒肆裏傳出來的。”荷花嘆了口氣,道:“馮管事,我二舅和二舅媽是個什麼樣的人,想必你也聽説過。我們更是心裏有數的,你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可是…”馮管事咬咬牙道:“有些人不僅僅只説劉管事,我一個做下人的倒無所謂,可就連…大小姐你不知道,有些人的嘴臉…姨平時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説她沒資格管桑園…”
“二叔!”馮姨娘叫住馮管事,臉陰沉“荷花姐姐對我怎麼樣,我是知道的。我在這個家裏過得如何,我也是知道的。不過是一些人見不得我好,故意挑刺,我不搭理就是了。這些話怎能説給姐姐聽?”馮管事慌忙賠罪,嘆息道:“我自然知道老爺和大小姐對姨都是極好的。只是一些小人就愛拿姨説事,我心中不服…”話説到這份上,荷花再不明白就是驢了。
以往也就馮姨娘的身份問題有過風言風語,但卻從沒有像這樣由馮家的人直接在荷花面前大膽暗示的。
馮姨娘現在又懷了一胎,到時候桑園肯定要出來,而季均也差不多那時候要成親…
荷花只覺得頭痛不已,抑鬱道:“我記得小時候,家裏窮得米飯都吃不飽,那時候我的心願就是每天能有吃。
後來,家裏有餘錢了,我就想,要是有個大院子,多幾個丫頭給我使喚,我只要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就好了,搬到縣裏以後,我這個心願也算滿足了。
再後來,我發現家大業大,銀子也越來越不夠用,就想着一定要多賺點銀子,一定要再多一些。
現在我們有了桑園,哥哥也訂了親,我卻一邊覺着銀子不夠用,一邊想着怎麼這麼多煩心事,要是可以不用管事,就有銀子從天上掉下來就好…可見這世上,從來都人心不足的。
張四郎之前每月私四五兩銀子不夠,竟還想我們找人給他做下手,被打發出去以後,見我們沒有追究他私的銀子,現在又心懷不軌了。二舅媽原來被我們拒之門外不知多少次,這幾個月以來,才慢慢低價勻些魚到她的酒肆給他做下酒菜,她馬上就蹬鼻子上臉又要來管我們的家事了…
姨娘你説,人活着,到底圖個什麼?
我們怎麼就做不到像你這樣波瀾不驚、知足常樂呢?”馮姨娘臉變了變,白得像紙,低聲道:“我圖個什麼?我只要想着,現在的子比以前好,心裏就舒坦了。你不一樣,你以後還會有更好的子,自然可以期盼的…”馮管事張張嘴,想要説什麼卻終究沒有説出來。
荷花半真半假地説完這番話,自己也覺得累了,起身就告辭。
在自己房間裏坐了半天,慢慢理順些思路,對小碗道:“你叫李大郎去打聽一下今天的事情。”第二天下午,李大郎有回覆了,基本上馮管事説的都屬實,並且,張四郎還依然在二舅媽的酒肆裏大放厥詞。荷花狠狠地絞着手帕,道:“你使個人去告訴劉寡婦,就説張四郎在冤枉他兒子,然後再叫人告訴馮管事。”又過了一天,二舅媽哭天喊地上門,説劉寡婦去她酒肆裏了,淋了那個張四郎滿臉滿嘴的大糞,還把她的酒肆也搞得烏煙瘴氣。
荷花已經聽李大郎説過這事,當時馮管事是在一旁看着劉寡婦鬧得差不多了,就帶着人上去説是要找到造謠生事、明裏罵成子私銀兩,暗裏罵馮姨娘不會管事的人,又給了張四郎幾子。張四郎理虧,最後灰溜溜地帶着一身污穢傷痛離開了。
劉寡婦也厲害,轉身就去給二舅媽道歉,給她掃地,二舅媽不依不饒,兩個人差點鬧起來。最後李大郎冒充成子的好友,將劉寡婦勸下,又請馮管事叫了人,把酒肆清理一遍賠了一兩銀子才算。二舅媽吵不過劉寡婦,和馮管事又是不對付的,得了銀子也就沒吭聲了。
荷花知道二舅媽沒這麼容易消停,卻沒想到她會哭上門來,只叫人請了衙門一個與季均相的人,穿了公差服,帶着兩個衙役過來,説是要到衙門嚴肅處理這件事情。
二舅媽見荷花遲遲不出面,她理虧又害怕見官,只得憤憤地離開,算是息事寧人。
荷花打點這些衙役的時候,想到一句話,升米養恩人,鬥米養仇人。心裏發狠,乾脆就叫馮姨娘那邊把低價給二舅媽酒肆的魚也給停了。然後又叫了馮管事過來,説他不應該放任這件事情這麼發展,以至於到最後越鬧越大,給狠狠敲打了一番,馮管事亦沒有話説。
馮姨娘那裏,荷花對她又憐又氣。不曾想最後竟是她自己比荷花更早放下心結,開始準備起新年來。
荷花也樂得安穩過子,卻在收到成子的一件禮物後,心思又盪起來。
按慣例,年底了,各佃户、莊子裏管事的要到東家來獻禮,作為主人的,也要備下些回禮給家裏的人,季家在這一塊一向是打發得比較大方的,那些人也喜歡過來。
因為成子送禮的時間比較早,荷花收到禮單的時候,是親自打開的,其中一個錦盒裏裝着的居然是一支舊得已經發黑的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