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新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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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人?同僚?
陳珏聞言心中微微一震,王重這個人本身他並不放在心上,只是讓王氏子弟入太子宮,是天子的意思還是皇后的意思?
王田陳三家在擁立劉徹登上太子之位的時候確實是齊心協力,然而當劉徹的太子寶座坐穩之後,三家外戚又會怎樣瓜分作為外戚的利益了呢?王、田、陳到底哪家為,這才是最新的焦點!可以知道的是,王田兩家都擁有王皇后某種程度上的支持,然而陳家呢?
陳珏心裏瞬間閃過無數念頭,面上卻微微翹起嘴角一笑:“世子果然年少有為,你我今後既為同僚,就要一起承天子之意,為太子做事才好。”王重聽了“年少有為”幾字臉一沉,王重年已二十許,卻和年方十二的陳珏一樣是太子舍人,他如何聽不出這句話實是諷刺?王重正要向陳珏作時忽地想起父親的叮囑,深了一口氣之後對陳珏笑道:“陳舍人言之有理。”陳珏將王重神間的變換都看在眼中,心中有數,笑道:“既然如此,今區區尚有要事,就不陪世子多敍了,還請見諒。”王重見陳珏雲淡風清的樣子,像是絲毫不曾把他看在眼中,也覺無趣,乾笑道:“陳舍人自便就是。”陳珏毫無誠意地點了點頭,便帶着陳唐繼續前行,雖然看不見王重在他身後咬牙切齒的樣子,卻也料想得到。
不知不覺間,陳珏和陳唐二人又走出幾條街,停在一處院落門前,陳唐也不用陳珏説話,自地上前叩門,不多時木門“咿呀”地開了,陳唐後退了一步,回身對陳珏道:“公子請進。”陳珏點點頭,抬腳便走。
這處院落是陳珏出錢買下的,但陳珏也僅僅是第二次來,一直都是陳唐陳宋兄弟替他打理這裏的事。陳珏一路上看過,原料的洗滌、蒸煮、漂洗等生產過程已有了水線的雛形,不由又點了點頭。
走進正屋,陳珏第一眼就看見了忙活得滿頭大汗的陳宋,陳宋長的比哥哥陳唐俊秀很多,平舉手投足也頗為文雅,這時卻也是形象全無,活一個受盡剝削的勞苦工人。
跟在陳珏身後走進來的陳唐像是怕不夠熱鬧一般,大喊了一聲:“公子來了。”這聲音響起之後,滿屋子的人都將視線定在了陳珏身上,得陳珏渾身不自在,縱然在心下暗自埋怨陳唐魯莽,此時也已經是騎虎難下,只得笑道:“我從陳唐那聽説改良紙張已有了成品,便過來看看,你們正常做自己的事就可以。”説是自己做自己的事,其實陳珏自己心裏也明鏡般地知道這絕不可能,就拿他自己來説,劉徹對他再好,他也不可能真的把劉徹當一般朋友,有上級在和沒有上級在的時候氛圍絕對不同。
陳宋最是機靈,因陳唐去堂邑侯府報信時就對他説了,他心裏有了準備自然不慌張,先是過來給陳珏請了安,隨後一邊命另一個小工去後面取紙,一邊親自給陳珏搬來一把椅子,擦拭乾淨之後才請陳珏坐下。
陳珏剛剛坐穩不久,那取紙的小工便回到屋中,陳宋從他手中將樣本接過,恭敬地雙手捧紙遞到陳珏手中。
陳珏接過那一小打紙,這些年來早就習慣了沉重竹簡的手一時間竟不能適應這種輕飄飄的覺。他左右捧着紙,伸出右手的拇指和中指出一張來回摩梭,只清晰地覺到比竹片要薄得太多,陳珏想回憶前世所用的紙張厚度加以對比卻怎麼也記不起來。
這紙在陽光下透出隱約的黃,算不上潔白,不時還可見些細小的纖維掛於其上,陳珏微微用力撕扯了一下,那紙卻絲毫不受影響,已是結實得很了。
陳珏終於放下心來,痛快地大笑出聲,道:“拿筆來。”陳宋是做過陳珏書童的,知道陳珏的習慣,練地找出一支筆,在陳唐調好的墨中輕蘸一下,才將筆反攥着遞到陳珏手中。
陳珏此時心情盪,取出一張紙平放在桌上,左手輕挽長袖,右手微微振腕用力,筆走龍蛇在紙上寫下一淘沙:簾外雨潺潺,意闌珊。
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
別時容易見時難。
水落花去也,天上人間。
這淘沙·簾外雨潺潺陳珏是用簡體字寫的,開始的時候他尚有些不習慣,後來便越寫越順暢,只覺手腕使力之時如行水水一般。直至終了,陳珏看着這悉又陌生的一紙李煜詞,心中忽地平靜下來。
這是一個猶如白紙般的時代,而陳珏就是一個有錦繡的畫手,他可以在這紙上按照我的意志任意塗抹!
陳珏思緒翻飛,覺自己的心思從未有任何一個時刻比此時更加澄明。
一邊的陳唐陳宋兄弟也是識字的,西漢初年雖然貴族人士尚以小篆為主,但在中下層人士中間早就開始免費起隸書來,兄弟二人倒也把陳珏這一幅字認出了大半,除了覺得這字體大異尋常,也微微受到其文字優美之處。
陳珏定了定神,一眼便看見陳唐陳宋兄弟二人的神情,心中一笑,將那寫着淘沙詞的一張紙捲成一團放入囊中,對陳宋道:“這紙已然可以過關了,只是墨跡暈開得稍快未免不美,你們現在的任務就是在太子大婚之前嘗試各種辦法做出更好的紙,即使數量少也沒有關係,只要有三五張成品就可以,明白嗎?”陳唐陳宋兄弟二人只是隱約知道紙張可以大規模量產的意義,卻遠不如陳珏知道得透徹,他們見陳珏神嚴肅,心中也是一凜,當下齊聲稱是。
陳珏昂四顧,他的目光在每個人身上都掃了一眼,道:“你們只要用心做事,我陳珏絕不會虧待任何一人,只要按期完成我給你們的任務,每人賞萬錢不在話下!”這時因為文景二帝多年重視農業的展,糧價並不算高,每石粟米不過幾百錢,一萬錢對這些匠人來説絕對算的上是一筆鉅款了,眾人欣喜之下轟然應諾,倒也頗有氣勢,連屋外院中的匠人也聽得清楚。
陳珏笑笑,揮手叫他們去做事,這次匠人們都痛快地聽令,不再在陳珏身邊逗留,陳珏見眾人散去了,回身對陳唐陳宋道:“你們今天給了我一個驚喜。”陳唐和陳宋聞言對視一眼,陳宋上前一步道:“公子,紙張之事並非我二人之功,這三月來連連失敗,多虧前些子楚先生的提醒,我們才終於成功幾次。”楚先生?
楚原身為堂邑侯府數位子弟的啓蒙先生,在堂邑侯府中地位然,劉嫖那樣驕傲的人都從不曾輕視於他,這些年又接過了陳尚和陳季須兩人子女的教導職責,他怎麼會幫上陳唐和陳宋的忙?
陳珏腦中飛快地思索着,面上輕輕一笑,道:“還有這樣的事?你們與我詳細説説罷。”陳宋道了聲“喏!”才對陳珏娓娓道來,原來陳唐陳宋嘗試多次之後仍舊和當下許多匠人一般,只能製出質量低劣的麻紙,且失敗率也居高不下,偶然一次楚先生來到作坊,看了半天之後對陳宋“何不一試草木灰?”便飄然而去。
陳宋和陳唐礙於曾經師從楚先生,不好不給他這個面子,便試了幾次,不想其中一次雖然還是大半失敗,卻終於製出了一張不那麼脆弱的紙,兩兄弟從此和匠人們認真研究才有了今天的事。
陳珏聽完,右手手指輕叩桌面,道:“楚先生學識淵博,你們以後遇到什麼難事也可以多去請教於他。”陳宋二人欣然從命,陳珏打了他們出去,在眾人看不到的角落輕輕皺眉:楚先生同太子傅王臧相識,明明是一介讀書人卻對匠人之事也有所瞭解;説他貪圖名利卻不曾試圖巴結王臧或堂邑侯府眾人,若説他無意富貴又在顯赫如堂邑侯府教書多年;楚原,到底是什麼人?
想到這裏陳珏覺得一陣頭痛,撫了撫額頭,陳珏決定先把這件事情炮拋到腦後去:一來堂邑侯府此時勢大,不怕楚原做什麼手腳,二來就是有一種説不清的覺告訴陳珏,楚原不會做什麼對堂邑侯府不利的事。
陳珏晃了晃頭,悠閒地步出屋子,陳宋見陳珏出來,忙又上前來,開始給他講解造紙中間的每一個過程。這裏除了這作坊是陳珏出錢買的,做事的都是陳府下的奴僕或匠人,是以陳珏也不需擔心這些人會密,心態上倒很是輕鬆。
正在此時,陳唐帶着一個人從院外走近,不多時走到陳珏身前,那人向陳珏施了禮,道:“公子一向安好?”陳珏頷道:“都好,你是來這裏取貨的麼?”那人抬起頭,看上去大約有三十來歲,他苦笑着對陳珏搖搖頭道:“公子,不才今是特意來尋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