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帝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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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珏剛剛和那小黃門一起離開堂邑侯府不久,他對天子召見他的原因就基本上猜得不離十了:想必還是前天他和劉徹韓嫣聊匈奴事而導致的後果。
心裏想明白了,自然就不會再緊張,陳珏看了一眼身邊的小黃門:這個小黃門和許多其他的宦官一樣,容貌清秀,卻又不是陰陽怪氣的那種,並不會讓人看了覺得不舒服。陳珏笑道:“公公怎麼稱呼?”小黃門微微錯愕一下,但也只是一小下而已,他雖然身份地位不高,好歹是天子身邊當差的人,只是好奇陳珏怎麼會突然同他搭話而已。他微微低了頭,以示對陳珏的尊重,道:“小人姓李,名青。”
“原來是李公公。”陳珏淡淡與李青又聊了幾句,卻並不問及景帝召見的事,倒讓李青對他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
不多時到了未央宮,陳珏隱約聽到身後有車輦之聲,李青道:“是平陽公主的車駕,請隨小人在此稍待,等公主的車輦過去了再走。”陳珏依言而行,眼睛卻緊緊盯着那馬車,他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平陽公主的身影,只是因為簾幕的遮擋陳珏看不清這位公主的長相。平陽公主早年嫁與平陽侯,在封邑那邊住了好些年,有風聲説她這次回來參加過劉徹的大婚,便要長住長安了。
當然,陳珏重點觀察的不是這位公主,而是馬車沿上的車伕,縱然知道衞青此時還小,不可能成為平陽的騎奴,但陳珏還是忍不住看了那看起來頗壯實的車伕好幾眼。
隨着一陣車輪滾滾之聲,平陽公主朝椒房殿的方向去了,甬道上再次恢復了平靜,馬車在青石鋪就的路面並未起多少灰塵,是以陳珏接下來的一路走得還是很輕鬆。
天子這個時候正在處理政事,所以直接叫陳珏到了宣室殿,陳珏在宣室殿門口等候了一陣子,才看到周亞夫從裏面出來,另一個小黃門則對陳珏點點頭,示意他可以進去了。
陳珏略略整了整衣服,昂邁進宣室殿,還沒來得及看清宣室殿中的詳細情況,便先見着了高坐堂上的天子劉啓。
垂,下跪,陳珏朗聲道:“微臣陳珏拜見陛下。”宣室殿中沉默了片刻,天子才道:“起吧。”陳珏又道了聲:“謝陛下!”方才起身,目不斜視地看着天子所在的位置,等待天子接下來的話。
“朕聽説這陣子堂邑侯家中熱鬧得很,諸事可還順當嗎?”天子問道。
“回陛下,一切都好。”陳珏規規矩矩地答了。
“那就好!”天子説到這裏,停頓了一下才道:“不要一直低着頭,抬起來罷。”陳珏道了“諾”便從容地抬起頭,比起初次見面的時候,天子臉上歲月刻畫下的痕跡更重了,只是他一雙眸子中依然光人,讓人彷彿無所遁形一般。
天子定定地看着陳珏,心中頗有觸,他也算是眼看着陳珏長大的,因此並不想像對待一般臣子那樣完全地用什麼帝王心術,直白地問道:“太子和你姐姐大婚在即,你知道朕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叫你來嗎?”
“微臣略知一二。”陳珏其實並不認為他自己説了一點關於商人的事情,景帝就真的會重視到要立刻召他問對。景帝真正在意的,不會是陳珏,而是陳珏這個人會對劉徹——大漢的儲君,未來的皇帝説些什麼,而他的話,又會對一個格尚未成型的太子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無論是哪一代帝王,他對太子身邊人的挑選都必定是極嚴格的。孟母三遷其中所藴含的道理,人人都知道。
天子要是不小心安排了什麼亂臣賊子到太子身邊,這個人教唆太子造反,豈不平白毀了父子情誼?同樣的,太子身邊的人自然也不能是什麼鬥雞走狗之輩,那樣難免好好的太子也被拐帶得不務正業。再同樣的,如果天子安排在太子身邊的人正合適,則可以更順理成章地把太子帶上天子所希望的方向。
天子卻不知陳珏心中在想什麼,他點點頭,道:“那你説説,你知道些什麼。”陳珏道:“前天祿閣旁,臣對太子説了些商人與匈奴事。”天子問道:“這些朕都知道了,商人之事,你是怎麼想到的?”
“臣是先在那商人處看見了匈奴馬,才問那商人,匈奴人殘暴兇狠,他去邊境經商,難道不怕被匈奴人給殺了嗎。”陳珏説到這裏,望見天子臉上並不異樣,又道:“那商人説,他每次去邊境,車隊都滿載着貨物,就算是遇上匈奴人也不過被搶光了事,甚少傷人命。看來,匈奴人也明白不可竭澤而漁的道理。”這也不難理解,若是匈奴人一定要將大漢商旅趕盡殺絕,久而久之,還有什麼人敢到草原上去?
天子對陳珏的回答還算滿意,又是微微頷,道:“少年人知道動腦子是好事,但也不可以太過想當然,軍國大事沒有你們想的那樣簡單,好好陪太子讀書才是要務,明白嗎?”
“諾!”對於天子的話,陳珏心中不由盤算開來,劉啓這麼説,是要他少用這樣的“奇思妙想”來影響劉徹嗎?
天子看着陳珏略帶惶恐的神情,臉上神較方才和藹了些,又道:“你對太子説的話雖然劍走偏鋒,非正直之道,卻也有些用處,太子説你似乎話有未盡之意,你就把你的未盡之言對朕説説。”自己的兒子自己最瞭解,天子劉啓知道太子劉徹雖然表面看上去規規矩矩的,內心卻最是桀驁難馴,是以他放在太子宮中的多是能疏導劉徹子的黃老或儒家之人,就是他怕那些對匈奴主戰的人把太子的熱血撥上來的緣故。
正因如此,他才要知道,陳珏這個年紀和劉徹差不多大的少年心裏到底是什麼樣的想法,他不認為陳珏會有什麼歹心,只不過要是兩個熱血少年沒人引導,在對待匈奴的事情上養成偏執拗的病問題就大了。
陳珏聽到這裏,撲通地又跪到地上,道:“臣不敢説。”天子見了陳珏的樣子,面上不動聲地道:“朕是你舅舅,有什麼不敢説的?”陳珏看了景帝一眼,又垂下眼簾,才道:“臣以為,臣以為…陛下應當續行募民實邊之策。”所謂募民實邊,就是招募百姓到邊生活,由朝廷供給衣食房屋耕具和土地等等,這些百姓不只要進行農業生產,還要進行一定的軍事訓練等等,可以説,它的實質就是放一羣解甲則種田,披甲則能戰的民兵在邊疆,後世三國時曹的屯田政策就胎於此。
然而這些不是重點,重點是陳珏説的是“續行”也就是説,這個東西並不是陳珏所創的。
天子聽過陳珏的話,臉上的笑意還在,眼中卻深沉一片。他當然知道募民實邊是一個好辦法,知道它對鞏固對抗匈奴的防線有極大的好處,關鍵在於最先提出募民實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被天子劉啓騙殺了的晁錯。
晁錯是從天子還是太子時就跟着他的人,有一段時間君臣相得,天子對晁錯也言聽計從。但是這樣一個人,在七國之亂之時被天子親自下令殺死了。
正因為晁錯是天子下令殺掉的,因此就算天子明知道他殺錯了人,也不可能真正地對天下人承認。而晁錯死後,他提出的一些策略也漸漸被君臣有意無意地忽視。從晁錯被殺開始,文帝時就實行的募民實邊政策,在實質上已經停止很久了。
晁錯,是天子心中的一刺,拔不去,摘不掉。
陳珏並不是一個不怕死的人,但他相信天子不會因為他提起晁錯的事情就殺掉他這個親外甥。再説,無論如何,他的身份都是一個少年,少年,是有口無忌的權利的。
良久,天子緩緩道:“陳珏,看來你是真的想了些事情。”陳珏既然提出募民實邊,自然不是那些情火爆動不動就要求天子出兵匈奴的臣子,而是真正地認真考慮過的。退一步説,陳珏既然敢在他面前説這樣的話,不怕得罪天子,就説明陳珏雖然聰明,卻也只是一個心無城府的少年英才而已,這樣的人放在太子身邊磨練,他才放心。
天子微微一笑,道:“你一向做事穩妥,太子子急,你平和他在一起,也要多勸着他些,知道嗎?”陳珏垂道:“微臣謹遵陛下教誨。”心中卻道,他終於還是過去了這一關。
説完了正經事,天子又問了些關於劉徹和阿嬌成婚方面的問題,知道堂邑侯府已經聯合朝廷官員將各個部分都準備好,天子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你回家去告訴父母兄弟,太子大婚那,要他們都到宮裏來吧。”陳珏聞言心中一喜,道:“謝陛下隆恩。”無他,嫁女入天子家,太子妃的親人,尤其是男親人是沒有辦法跟到婚禮的最後一步的。陳珏知道天子這句話,無疑算是對堂邑侯府眾人的恩典,至少陳午等人可以親眼看着阿嬌嫁進太子宮了。
等到天子輕輕揮揮手,意思是陳珏可以離開了,陳珏這才起身,向天子告退之後退出宣室殿。
出得宣室殿,陳珏看出面而來的人正是太子太傅衞綰,因為衞綰也算是陳珏的老師,陳珏連忙為衞綰讓路行禮。
衞綰看見陳珏在此點了點頭,才隨小黃門進了宣室殿,至於陳珏則望着衞綰遠去的背影搖搖頭:皇帝也很忙啊,一天不知道要見多少人,怪不得天子和他這個外甥一共也沒説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