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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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名字在一堆亂麻布的奇裝異服中向她探頭探腦。這是一個新鮮的名字,這個名字向阿狗昭示了某種可能,阿狗長時間地凝視這組照片和文章,無名奴-507871,無名奴-507871,無名奴-507871,她一遍遍地默誦這個名字。無名奴-507871,生於某年某月,比阿狗大兩歲,血型a,畢業於中等師範學校,理想:被楊凡記住名字。
看到「被楊凡記住名字」這七個字,阿狗心盪,正像有一道亮光倏然而至,又如同一朵蓓蕾,隱藏在暗中,此刻有一道魔法使之突然開放,這七個字深埋在阿狗的內心,這個叫做無名奴-507871的人卻大聲地説了出來。無名奴-507871,這是一個多麼有力量的人,她的力量在這個下午成了阿狗的力量,阿狗像唸咒語一樣唸誦無名奴-507871的名字,在這唸誦中她覺了某種再生的希望。
下了決心要被楊凡記住名字的阿狗毫無創造力地選擇了同樣的時裝設計,她對這一行業一無所知,她對一無所知的行業充滿了情,就像一個氣球,雖然內中一無所有,僅憑空氣也能升上天空。
這是阿狗事業的初創時期,雜亂無章、興奮、忙碌、兩眼放光而又默然無聲。
長期以來,阿狗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她既練書法又練長跑,還一度緊張地寫詩,這次她一跺腳一閉眼,義無返顧,在義無返顧中獲得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幸福。
就是在這個時期,二帖認識了阿貓。這個小姑娘也是我的六位女權主義者朋友之一,而且是其中氣質最好的一位。
銀行總行在這個城市開一個全國的會議,由阿狗所在的分行人出來搞會務,於是阿狗得以參加這個會期長達七天、吃住在賓館、會後到桂林遊灕江、散會時能拿到一份禮品的會議。
本地的新聞單位都來了。晚報來了一個女孩,長得十分嬌小玲瓏,眼睛水汪汪的,閃爍着某種既像光線,又像水的東西,引人注目。
報到的時候女孩伏在桌上籤到,本上寫着阿貓的名字。阿貓?無名奴-507871的本名似乎叫阿醜來着。這個名字與阿狗的偶像只有一字之差,這使她有點心神不寧。她心神不寧地往材料袋裏裝圓珠筆,她覺得女孩好像老在看她,她只好高度集中神更加專心致志地裝袋,她的雙手很快就酸了。
説實話,我也不知道阿狗和阿貓是怎樣成為好朋友的,阿狗格孤僻,只有到了最要緊的關頭才會主動與人往,她從來只有一個世界,這個世界堅硬如鐵,連她的生身母親也難以進入。
阿貓是個古怪的女孩,她的外表嬌清純,誰也看不出她既有心機又有情,並且有着某種越出常規的需要,當時阿貓剛剛從一場失戀中恢復過來,她百無聊賴地坐在大廳裏,看到對面有一個女孩動作僵硬地往牛皮紙口袋裏裝材料,樣子和神情都十分古怪,這種古怪深深地引了阿貓。
我們已經發現,那些總是被同一些人愛上的人的身上一定有着某種特質,在我的周圍有一位四十歲的女士總是引着比她小好幾歲的男孩,她的丈夫就比她小七歲。有一位三十歲的女士,據她自已所説,喜歡她的男人,幾乎全是五十歲以上的。還有一位男士,他不明白他為什麼總是得到同戀者的青睞,他十九歲那年還遭到了一個男人的襲擊,他本人是一個對同戀到噁心的正常人。
阿貓一眼就看中了阿狗,她後來直截了當地告訴阿狗,你雖然不漂亮,卻有一種怪異的美,尤其是眼睛和嘴,悲哀、驚心動魄,十分高級,這種美不被一般人所發現,卻能進入真正的藝術。
阿貓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目不轉睛地盯着阿狗,她把阿狗動作的僵硬和不諧調的東西統統看成是某種不可多得的既怪異又珍貴的東西,她把這種東西一再美化,在美化的過程中又不自覺地加進了阿狗本就沒有的成分。
阿狗逐個房間敲門分發材料袋,她對阿貓説:明早上午七點半鐘在六號餐廳吃早飯。阿狗的聲音低沉渾厚,有點像男人但比男人柔和,這正是阿貓最最喜歡的那一類嗓音,她口而出地衝阿狗説:太了!
阿狗僵硬地立在那裏,不知應對,過了搭話時機才遲鈍地説:什麼,是早上七點吃早飯很嗎?
阿貓充滿魅力地微笑着,她從容地説道:等你忙完了到這裏來聊天好嗎?
阿狗後來在回想與阿貓的關係時,總覺得她們不是自然而然地成為好朋友的,阿貓就像一支拉滿弓的箭,這支箭充滿意志和力量,它呼嘯着,一路發出響聲和光芒,它非要擊中阿狗的心臟,阿狗碰到這支箭,無處逃遁,轟然倒地。
阿貓對阿狗一下就好到了極點,好得阿狗不知所措,手忙腳亂。
阿狗在一個冷漠的環境下長大,最怕別人對自已好,唯有別人對她淡淡的,她才到自如,才能凜然而安詳地過自已的子。在阿狗的大學時代,開始的時候有兩位女同學對阿狗特別關照,一位大她兩歲,叫阿大,另一位大她一歲,叫阿二。不用説,是我那六位女權主義者朋友中的另外兩位。阿大的家在杭州,父母均是高幹,阿二的家在南京,父親是高校裏的教授。阿大和阿二都經歷過苦難的事情,但她們神健全,心理成,總而言之,她們都是正常的人。正常的人需要友誼,阿大和阿二一到大學的新環境便開始尋找朋友,她們不約而同地看中了阿狗,阿狗不愛説話,這保證了後她不會某些秘密,阿狗來自僻遠的小鎮,她們在內心深處覺得高她一等,往起來有某種優越,阿狗身上還帶着一種古怪的靈氣,這使她有一種區別於他人的魅力。
阿大對阿狗的好,表現在常常送她一些小禮物,比如髮卡,比如罩(阿大專門按照阿狗圍買的,阿大説用這種罩特別舒服),以及別緻的圓珠筆,甚至襯衣,在第二個學期開學的時候,過完寒假的阿大給阿狗帶來了許多禮物,阿大懷着極大的興奮把它們一一展示給阿狗,阿狗寒酸的牀上頓時琳琅滿目,阿狗心裏充滿了不安和,這兩種東西把她搞得昏頭漲腦的,她不知怎樣才能自然地不失體面地表現這種和不安,因為她從來沒有得過別人的禮物。阿狗為難地數着這些突如其來的禮物,她認真地數了兩遍,然後抬起頭來對阿大説:太多了,加起來都有十樣了。阿大説:真的嗎?我都不知道,逛商場的時候看到了一樣好東西總是想這給阿狗正好。阿大目光灼灼地看着阿狗,阿狗只乾巴巴地説:我也用不了那麼多,要不……
#最#新#網#址#www.91ks.online阿大一時覺得有點掃興,説:阿狗,算了,你拿着用吧。阿狗本着一報還一報的樸素常識,也想到回送阿大一樣禮物,但是直到大學畢業也沒送成,阿狗與生俱來沒有這個習慣,她從來不送別人東西,這跟君子之淡如水無關。
阿二開始的時候喜歡找阿狗散步,把自己的書借給阿狗看,並且喜歡在排隊買飯的時候讓阿狗隊。
那時阿狗和阿二同住一個宿舍,這裏的宿舍很怪,拾山而建,一層在山腳,二三四層在山,五層在山頂,樓梯也不在房子裏,而是像碼頭一樣在室外,又寬又長,沿坡而砌。有天早晨阿二去打開水,開水房在一層,也就是在山腳,阿狗她們的宿舍在五層,正好在山頂,每次打水都像負重爬山一樣艱難。
阿狗在平台上背英語單飼,教材上的財經單詞把阿狗搞得心不在焉,她在平台上踱着步,漫無目的地朝山下張望,阿二就是這時出現在台階上的。阿二提着四個暖水瓶,四團濃白的水氣在阿二的間搖搖擺擺,阿二像挑擔上山似的一步一步上着台階。
阿狗在平台上,她在平台上像欣賞風景一樣朝下看阿二提開水,這時發生了一點事,阿二在上到第三層台階時忽然摔倒了,阿狗在平台上看到阿二的身體一斜,幾團白氣呼地一下從阿二的腳邊騰起,一隻鐵殼暖瓶嘣嘣嘣地沿着台階滾下去,阿狗着急他説了聲哎呀,但她繼續站在原地看着,就像阿二是一個她所不認識的外系同學。
阿狗看到阿二從散盡的白氣中站起,她腳下是一片亮晶晶的玻璃瓶膽碎片,她朝前後左右看了看,然後抬頭又看了看平台,阿狗正站在平台的邊沿探着頭,阿二一眼就看到了她,阿二喊道:阿狗——阿狗應着,卻不知道該做什麼和該説什麼,她僵硬地站在平台上。
阿二看了一地碎片,了口氣,提着剩下的三個瓶殼上來,她對阿狗説:阿狗,你居然袖手旁觀,不下來安安我,我提着四個暖水瓶。阿狗緊張地囁嚅着説:我也不知道,我本想下去的。
阿二年紀不大卻閲歷頗深,成且寬容,甚至在指責阿狗時也是用嗔笑的形式,這使阿狗覺得,這一切並不是因為自己自私自利和冷漠,而完全是因為自己小,不懂事。
阿狗當時已經二十歲了,很不小了,只是在奇形怪狀的零七級裏當了最小的,她們的班級在全校裏是出了名的大齡班級,有七八個人是生了孩子才來上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