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澆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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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人擺了擺手,拿起放在井架上的抹布,細細地擦了擦他那雙乾淨而好看的手,道:宋先生,可別這麼説。
宋秋離忽然覺得,有股沉重的氣息正從這個白衣人的身上慢慢地瀰漫而來,壓得他幾乎不過氣來。
宋秋離仍然一臉的平靜,看了看他,道:難道沒有你,我會死嗎?
白衣人將抹布又重新搭回到井架上,然後,突然笑了起來,淡淡地道:宋先生,沒有我,你真的會死。
他的笑乾淨而澄澈,就像是剛剛從井裏打上來的那桶水。
可是,宋秋離卻明顯的覺到,他的笑容裏隱藏着一種無形的殺氣,而他那雙幾乎完美無瑕的手上的殺氣更重。
聽到這話,不知道為什麼,宋秋離提着木桶的那隻手忽然抖了一下,差點兒沒把水濺到白衣人的腿上,道:哦?
但是,他的手之所以會抖動,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長久以來終與青菜為伴,現在終於遇到了高手時的那種莫名的興奮。
就像是那些有噬血嗜好的人,在聞到血腥時所湧起的那種興奮一樣。
白衣人將自己那雙乾淨而好看的手慢慢地攏到袖子裏,在他的袖子裏,藏着一把輕輕的,薄薄的,幾乎透明的刀。
他的手緊緊地握着那把短刀,甚至可以到自己的皮膚上已經有雞皮疙瘩冒出來,那同樣是在遇到高手前的那種莫名的興奮。
可是,他仍然在笑,笑的很好看,就像是他的手一樣,柔聲道:我知道,你姓宋,二十年前你進來的時候,大家都叫你宋秋離。
可是,誰也不知道你的底細,誰也不知道,你從哪裏來,師承何人,家居何地,大家只是知道,自從宋秋離在江湖中一出現,就成了名人。
因為你的劍至今為止,好像還沒有遇到過敵手,所以,大家都覺得很好奇,都在猜測你的來歷。
而那個時候,在下還區區不過是一個無知的幼童而已,剛剛學會拿劍,雖然也對先生景仰得很,可實在是無緣相見,更沒有什麼資格能夠跟先生一決高下,可是,現在終於可以一睹先生的尊容了,真是榮幸之至。
他的身上已經散發着一股濃重的殺氣,可是,他的笑容卻仍然很燦爛,就像是秋裏不多見的陽光。
聽到這話,宋秋離的臉上卻忽然顯現出一副悲哀的樣子,彷彿對這些這白衣人人的殺氣毫無察覺,淡淡地道:可是,我已經呆在這裏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時間雖然不是很長,可是,已經足以改變很多東西。
白衣人的態度雖然還是那麼恭敬,口氣還是那麼從容,可是,他的手心裏卻已經有微微的汗沁了出來,但是,仍然點了點頭,道:你説的沒錯,二十年的光陰,確實已經可以改變很多事情,可是,有些事情卻是永遠都不會變的,比方説,你的劍。
宋秋離抬頭看了看那些灰濛濛的天空,忽然放下木桶,長長地了口氣,道:你看,這裏的空氣是不是很新鮮?
雲很淡,風很輕,每次躺下來的時候,我幾乎都可以聽得見菜籽破土而出的聲音,你真的很難形容那究竟是多麼美妙的聲音。
現在,我只知道自己是一個種菜的,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給這些菜澆水,至於其他的事情嘛,我已經全忘了。
他的話雖然很柔和,可是,那白衣人的額頭上卻已經有微微的汗沁了出來,臉上的表情忽然嚴肅起來,道:你當然忘了,你也希望所有的人都忘了你的過去,可是,有一個人卻永遠都不會忘的,他也不敢忘。
自從劍三十葬劍洛水湖畔,白輕衣雲遊四海之後,那個人最大的願望就是見你一面,那個人雖然用刀,可是,卻很想試試究竟是你的劍快,還是他的刀快。
聽到這話,宋秋離忽然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雖然也很好看,可是,笑容中卻充滿了滄桑,就像是颳風下雨的子裏飄下來的陽光,温暖中帶着一絲淒涼。
然後,他看了看白衣人,沉聲道:這個人是誰?
白衣人的眼睛忽然變得離而空曠,團在袖子裏的那雙手似乎握得更緊,然後,輕輕地吁了口氣,道:向方。
宋秋離卻將那雙糙的手浸到了木桶的清水裏,洗了洗,然後,用衣服的下襬擦了擦淋漓的手,冷冷地道:這個名字,我卻沒有聽説過。
白衣人一直在盯着他所做的這一系列的動作。
他發現,宋秋離的手雖然已經糙,雖然已經二十年沒有握過劍了,可是,他的手卻依然穩定,泰山崩於前而不變,喃喃地道:你也有一雙很好看的手。
宋秋離在井台旁的欄杆上坐了下來,像個勞作之後佝僂在牆角里曬太陽的鄉下老人,看了看他,淡淡地道:刀快不快,並不是只看拿刀的那雙手漂不漂亮的。
白衣人冷笑了一下,忽然從袖子裏亮出那雙漂亮得幾乎沒有瑕疵的手。
他的這雙漂亮得幾乎沒有瑕疵的手裏,當然還握着那柄輕輕的,薄薄的,幾乎是完全透明的刀,冷冷地道:可是,一雙漂亮的手卻同樣可以一刀刺透宋秋離的膛。
宋秋離並沒有動。
他只是用手指輕輕地彈了一下沾在鞋底上的泥巴,然後,抬起頭,盯着白衣人的那雙好看的手,那把薄薄的刀,笑了起來,道:這確實是一雙很漂亮的手,這確實也是一把很快的刀,如果你能一刀殺了二十年前的宋秋離的話,那麼,要想殺了二十年後的宋秋離,恐怕至少需要三刀。
白衣人的短刀忽然出鞘,在陽光下折着如湖水般清澈的光,指着宋秋離,笑道:向方正有此意。
宋秋離忽然站了起來,然後,徑自走到那隻大水桶的面前,單手提起,舉了舉,衝着白衣人沉聲道:這看來,我現在真的要把這隻水桶給你了。
向方執刀的手未動,還在保持原來的姿勢,儘管宋秋離已經不在他的刀前,冷冷地道:現在我為什麼要接你的水桶?
宋秋離看了看這一片仍然葱綠的菜地,眼睛裏忽然出一絲奇怪的光,淡淡地道:因為從此之後,你就是這裏唯一的奴隸,你不澆水誰來澆?
向方還在保持着原來的姿勢,笑道:可是,我只欠擲金山莊一兩銀子,而從現在開始,我已經自由了。
宋秋離的臉忽然黯淡下來,提着木桶,每棵菜上都澆了一點兒,可是,仍然繞開那棵已經乾枯的菜,嘆了口氣,道:這麼説來,這片菜地就要荒蕪了。
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吹來的風將向方的白衣吹起,獵獵作響,綠的菜地,蒼藍的天空,白衣袂,形成一道很奇怪的風景。
向方笑道:可是,一片荒蕪的地也總比一片躺着個死人的地要好,地荒蕪了,還可以重新開墾,可是,人死了,就無法再次復活。
宋秋離忽然一陣哈哈大笑,從桶裏舀出一勺水,空潑去,猶如下了一場雨。
可是,那漫天的雨滴忽然化作無數利劍,漫天飛舞,可是,眼看就要擊中地上的那些仍然葱蘢的青菜的時候,又忽然化作雨滴。
雨滴還未落下,他的人便已經沒有了蹤影。
當漫天的水滴落下來的時候,那棵久未澆水的捲心菜,終於得到了幾點水,對它來説,這幾滴水,就像是一場甘霖。
它好像已經恢復了生機。
是不是因為從此以後要換了一個澆菜人,它終於可以得到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