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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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恪心中打定了主意，當晚就和林如海密談了半天。二人從書房出來的時候，一個表情複雜，一個神情變幻，都一副不大痛快的模樣。黛玉頻頻望着他們兩人，甚至還特意牽了幾個話頭，想要打探下其中緣故。可惜直到要回自己院子了，黛玉也未能探聽出什麼事情來。

但是這種疑惑，在接下來的子，黛玉就漸漸明瞭了。比如柳義彥來林家的次數越發頻繁，再比如以往都是舉止避諱的他，現在偶爾兩人遇到了也會笑談幾句。而這幾句話中，並不完全是寒暄客套。

開始是拿着林父作由頭打開話題，後來便漸漸扯到了林恪身上，再後來，柳義彥則是漫不經心地開始關心起她的身邊小事來。

“近天氣乍暖還寒，林姑娘早晚還需多添衣才是。”柳義彥今穿了件靛青底子白瓣狀印花圓領袍，加白玉魚龍長青帶，束髮嵌寶紫金冠。此時離着黛玉幾步遠，臉上帶着三分笑，話語中含了三分關切。誰見了都要誇一句神發好兒郎，只除了黛玉心底蹙眉。

半月之內偶遇柳家哥哥的次數過多，這讓黛玉不得不產生某種不大明確的揣測。比如那裏她和自家哥哥説的話，再比如當天晚上自家哥哥和爹爹那詭異的神情，再比如眼前這人近似有似無地舉動。

黛玉有些無奈，就因為她當裏説了句不討厭柳家哥哥這種子的人，所以才成就了眼下這種局面？也不知道該誇自家哥哥行為夠果斷，還是該誇這位柳家哥哥反應夠鋭。黛玉正出神着，自然沒注意此時柳義彥眼中略過的緊張之情。

“聽聞林妹妹近參加了幾場宴會，不知可曾遇到什麼別趣雅緻之事？”柳義彥在腦海中打了半天草稿，終於選了一個最穩妥的對談。

黛玉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突然心中一動，臉上綻放出一個俏皮的笑意:“近未曾有，倒是前些子在外祖母家府上，玩的很盡興。”現在回頭想想，那裏柳家哥哥的言談舉止，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柳義彥果然被黛玉這話説得心底一驚，不知該讚歎她此時的鋭還是該糾結她當的若無所覺。

若承認當時他就對她有意，在她心底就落下了步步鋪墊、心機過深的印象了吧？可若不承認，她會不會又以為自己這番舉動，只為了博得林如海的好，而又覺得自己對她毫無情義？

他竟然也有被到這份上的一天啊。

柳義彥眼底出幾許掙扎，終於抬頭看了黛玉，語氣比之往更多了幾分認真懇切和執着的意味:“我並不大喜歡話本兒遊記之物，柳絮也不大喜歡。”只是因為你喜歡，所以才會一次次地尋來給你，所以才一次次的讓柳絮帶給你。並不僅僅是在賈府那，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對你有了不一樣的心意。

柳義彥很想將後面的話也一起説與她聽，但是又怕過於急躁以至於功敗垂成。反正這姑娘是個聰慧的，想來必然會明白他話語中的未盡之意。柳義彥如此想着，心情又好上不少，説完這番便目光灼灼地盯着黛玉的反應，雙手也不由地攥成了拳頭，呼都幾乎不見了。

黛玉的確被嚇到了。柳義彥這話石破天驚，讓她一直心中的種種細微疑惑之處都有了解答，心中甚至湧起一種往裏細細埋藏在最深處“果然如此”的情緒。怪不得總覺得依着柳哥哥的子，即便跟着自家父親學習，也不至於討好到自己身上。

以前還以為是因為柳絮在自己身邊，柳家哥哥是一片之意。但是後來柳絮也漸漸變成了落落大方小閨秀一枚，柳家哥哥態度卻越發殷勤…重重疑惑之處被柳義彥這短短一句話全部消弭無蹤，黛玉恍然大悟的同時，難得有了幾分不自在，心跳也快了幾分。

黛玉微微低頭，無視了柳義彥那緊迫盯人的目光。她目光在地面青石上巡梭一番，又盯着路邊新冒頭的青草看了半天，心中思緒平復、計議已定之後，才終於抬頭看着柳義彥，臉上出了比往常稍微燦爛一些的微笑，口中吐出了一個字:“哦。”自家哥哥説了，遇到一時想不通不明，但心底又有些小生氣，想好好整對方一把的時候，就説這個字就對了。黛玉覺得，此情此景、此時此刻，用這個字簡直渾然天成毫無內疚之。

柳義彥果真被黛玉這個字打擊地幾吐血。他剛才恍然即將被宣判的刑犯一般，等着黛玉的回應。或者是害羞、或者是故作不懂、或者是顧左右而言他、或者是直接的婉拒，他設想了黛玉無數種反應，也在等待中想了無數種回答，打算無論如何要將一切控制在範圍之內，結果黛玉卻只是吐出了這麼一個字。

從這一刻起，柳義彥終於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了。

從父母去世的那起，從柳絮漸漸説不出話的時候起，從他與叔叔嬸嬸分開過的那起，他就習慣了謀算，習慣了説話半吐半，習慣了面面俱到，習慣了自力更生一切盡在掌握。而這些習慣帶給他的，不僅僅是聲名鵲起，更多的是師長的讚歎和同門的欽慕，最後還帶給了他一個狀元。

之後的路，雖然有些波折有些跌宕起伏，但計劃一直未變，目的也一直未變。再後來林大人對他欣賞有加，林大人對他耳提面命，林大人偶爾也笑言小小年紀不必如此殫竭慮。林恪更常常説他過於自律，讓他偶爾也試試事前不去謀劃算計，讓其全盤離掌控，受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快滋味。

他當時是怎麼回應的？他説:“這是我的天，如我能事前想到的，我必然會謀劃。我又不是沒遇到過全盤離掌控的事情，當時我也未曾懼怕過！”他不是林恪，沒有林如海在前頭護着。他也不是司徒瑞，沒有皇上在前頭護着。他更加不是朝廷重臣，可以凌駕眾人之上。所以他只有小心翼翼，一點一點的前行。笑談猶在耳邊，自己當時的豪邁之情猶在耳邊，而今之事，卻狠狠給了他一耳光。

眼前的姑娘笑的比往更加燦爛，他卻有些心中發冷、面泛白。原來這才是全盤離掌控的滋味？他承認，這一刻，他是怕的。他害怕眼前之人就此不理會他，他憂慮她對自己的看法，他更擔心她對自己沒有一絲一毫地情意，一切都只是他的自作多情。

天知道前幾天他得到林恪含糊的首肯之時，內心有多歡悦！莫非一切不過是曇花一現，就此終結？他在林恪和司徒瑞面前多有底氣，此時就有多惶恐。

原來之前未曾懼怕過，只因為代價不沉重罷了。

因為太在意，所以才更加小心翼翼地謀劃，所以才更加在乎對方的回應，所以才在得到這個模稜兩可的答案後，如此的——狼狽不堪。

原來——我比我認為的——更加在乎你。

柳義彥深一口氣，勉力維持自己慣常的俊雅姿態，陽光下的少年出瞭如往一般的笑容，只是手心的濕滑和比往低沉的聲音，還有眼中閃過的苦澀之意，都清晰説明了他此時的心緒翻滾。

“林姑娘…”這不是柳義彥第一次喊她林姑娘，卻是第一次讓黛玉心中泛起了些許漣漪，也讓她莫名有幾分心虛。很多未曾説的話語，似乎只通過這低低一聲傳遞了多來。似不安、似嘆息、似愧疚、似堅定。

她生氣他竟然背地裏算計這麼久，所以打算來個小小的教訓，磨他兩天而已。結果竟然被這一句話就得差點心軟了，黛玉抬頭看了看他有些發白的臉，嘴張合了半天，下意識地説了句話:“己所不勿施於人，柳家哥哥只顧着説旁人，莫非自個兒就不記得早晚添衣了麼？”黛玉説完就忍不住懊惱，自己可真是——太蠢了！一句話就了底細！當看到柳義彥從恍惚到驚訝再到驚喜的神情轉變之後，她就愈發懊惱了。今這事情亂糟糟的，她先回去想想再説罷！若是一直和這人在一塊兒，自個兒也跟着變呆了。

“多謝林妹妹關心。”柳義彥果然恢復了往的神情，也恢復了往的鎮定。

黛玉小小哼了一聲，忍不住繼續刺他幾句:“我向來都是如此。”又不單單是為你，所以你也不必那麼動！

這算蓋彌彰還是惱羞成怒？柳義彥被她這一説心中愈發安然了，臉上多了淺淺的喜悦，語氣也更加柔和:“林姑娘一向温柔大方的，對任何人都如此。”這會兒必須要順摸，否則就前功盡棄了！

果然聽了這話，黛玉終於滿意了，也不再和他多説轉身就走。細看卻能發現步伐比往更快了幾分，雙手甚至小小拎起了裙角，頗有落荒而逃的架勢。

柳義彥輕笑出聲，又在原地默默站了一會兒，這才轉身。結果剛回身就看到林恪正一臉濛地看着他，甚至還跟着他眺望了幾眼，邊開口問着:“柳兄這是看什麼？”

“沒什麼。”柳義彥搖頭，只是心中的喜悦彷彿禾苗遇到了陽光雨一般，蠢蠢動，試圖破土而出。他壓抑了又壓抑，終於還是壓抑不住由心底散發的燦爛笑容:“無咎。”

“嗯？”林恪着眼睛試圖驅散睡意，困秋乏夏打盹神馬的，桑不起啊！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確實很痛快！”從方才黛玉那句“哦”開始，事情便全盤離掌控，主動權也瞬間易主。只是在知道對方底細的情況下，他不僅不擔憂，甚至隱隱有些期待，對方會使出什麼招數了。

“是吧？我早就告訴你，有時候一味的算計也落了下乘…”林恪極力掰正柳義彥的某些腐朽落後思想，立刻跟着探討起來。難得柳義彥這次也想通了，自然而然的不恥下問，兩人一路上聊得興高采烈。

而在後院宅子裏，黛玉正咬牙切齒、躍躍試地拿了筆寫寫畫畫:“竟然敢算計我！還算計了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