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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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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摸我的臉。”他説,霜降照辦了“我他媽的不配喜歡你嗎?小鄉下妞兒?”他柔情地説出這些氣的話。

霜降從未設想過事情會這樣開始。也未料到會有四星這樣的男人存在着:把他突發的鐘情表達成輕賤。一種遙遠的卻與生俱有的騷動在霜降身心中出現了。下一步該發生什麼她似乎並不清楚,但她知道會有下一步。她拿不定主意到時候要不要呼救和踢打。不知怎麼,這情形與她聽説的****或誘姦都不相同;她的體似乎正違揹她的良知,正趨那“下一步”她不情願那“下一步”的發生,卻也並不覺得十分嫌惡和懼怕它。

瘦長的四星站在那裏,看上去那麼不結實,要從他手裏掙出去太不難了。霜降想象不出一位闖天下雄關的將軍的血,到這副身軀裏已近乎死寂。一位掛帥三軍的武士,竟投下一個如此單薄的影子。

霜降往後撒一步,他手墜下來。她拾起四腳朝天的甲魚:“你要不放我走,我就…”她猛地將甲魚向前一送,一臉肌都在使勁,越發顯出一種孩子氣的、不當真的威脅。

這回是四星笑了。以後,他們了,霜降知道,直到見到她,他己很久沒笑過。四星還告訴她,不知她的哪一點引起了他風般的快樂。當然,他解釋了好些天才使霜降明白:他一開始説的“坐牢”並非戲言,無論從形式到實質,他都是個服大刑的囚徒。

四星一把抓過甲龜,眼也不眨地從窗口扔出了它。霜降“哎呀”一聲撲向窗口。

“我拿它賣錢的!你得賠!

“賠,賠你。”四星微咬着牙。他拉住她頭髮,把她臉拉得仰向他。他個高,並下因為半禿和麪惡劣就失去全部瀟灑。

“我有的是錢,小村姑。”他也不像她想得那樣羸弱,很快就將她平擱到牀上。

霜降想:她若叫喊,人們可以救她,但之後就會攆走她。她是那樣不明不白潛入這座將至宅院,人們很可能會先制裁她。

霜降見那張死灰的臉“呼”地向她壓下來,卻沒有碰她。那冷的、乾澀的臉在她耳鬢處拱了幾拱,便離開了去。等了一會,霜降到自己仍被完好無損地擱在那兒,一股香煙味飄向她。她睜開眼,發現四星不知何時側卧在距她一尺的地方,着煙。

霜降剛想坐起,他按住她。

“安分待着,我不會****你。你是怎麼來的?怎麼闖到我這牢裏來了?你不知道我是什麼東西嗎?全家小保姆都知道我幹過多少缺德事。沒人理我,老爺子不準任何人理我。”霜降不得不講清自己的來歷。四星在她敍述時抓着她的手,不時將一截截煙灰彈進她掌心,再將它們捻碎。

“想聽聽我的事嗎?”四星眼珠向上翻一下,像認真追憶什麼:“我走私。嗯…受賄,透國家經濟情報。還幹過軍火販子。我爸把我送上了法庭,後來又保我出來,指定這屋子做我的小號——懂嗎?就是牢監。我已經兩年沒出過這道門。真的牢監好歹有伴,急了還能越獄。可父親給的牢,人是逃不出去的。我知道沒機關槍對着,沒電網圍着,可就是沒法逃。”霜降瞅着他,猜度着他幾分真話,幾分瘋話。

“法律只是一個牢,出去了,就不再有牢。我這個牢呢,出去了還有法律的牢。實際上我是被關在雙重牢裏。

在真正的牢裏一定可以睡着覺。去幹苦力多好。去出臭汗,去捧着大碗喝糙米粥,去聽別人打鼾,去讓人成羣結隊趕着,跟牲口一祥,今天趕到這兒明天趕到那兒,你可以忘掉自己是個人,去找一種牲口式的快活。在這個牢裏,你看見了吧,沒一樣東西變動,會變;什麼都不是新的、活的。我哪兒還是個人,我還沒死就成了塊臭,孤鬼…”霜降聽他絮叨,不完全懂。尤其不懂他怎麼拿應有盡有、富麗堂皇的屋去比真的牢監。霜降身,四星沒捺住。他吼起來:“你敢走!”吼時,眼很絕望的樣子。

“誰説我要走啦?”霜降説:“你説這屋跟死了一樣不會變,你自己不會變變它?你又不是死的!”她快手快腳地把散亂滿地的印有電影女明星大臉的畫報疊摺好,放進擱滿酒瓶的書架,又把幾十只酒瓶扔進一個塑料筐。她想着幹着,把一些傢俱和小擺設也挪換了位置。四星在廁所擺了幾把牌,出來説:“是跟換了個地方似的。不過還是個牢。”

“誰讓你作孽作多了?”霜降一手挽住長髮,嘴裏叼着髮卡,出粉茸茸一張臉。

四星翹着一隻嘴角打量她:“你過來,小鄉下妞。”霜降牙齒銜着髮卡搖搖頭。

“我們來做這協議好不好?”

“不好。”霜降別髮卡説。又問:“不過,什麼叫協議?”

“你不要走了。我給你錢。在這裏陪我…”

“陪你坐牢?”

“你給我住口。”四星盤腿坐下,並打手勢讓屋那端的霜降也原地坐下。

“我不對你幹什麼,我就是想有個伴。

沒人知道你在這裏,我給你錢,你伺候好了我,我會多給你。不錯吧,小村姑。我怪喜歡你的。你看,你那雙混賬眼睛敢這麼看我。去問問看,哪個小丫頭敢對四星這麼瞅?找死啊。在全北京的高幹崽子裏,四星指哪兒打哪兒。我有的是錢。兩年前判我時給找過選擇,要麼坐二十年牢,要麼把錢都吐出來。我選了坐牢:我們老爺子很快就把我的二十年刑減掉了十年。哎,你喜歡錢嘛?”

“喜歡。”霜降答。

“喜歡我嗎?”

“不喜歡。”説完她笑了。

“每個跟我湊近乎的女人都説一樣的話:不喜歡錢,喜歡我。真讓我想吐。我這人沒錢是糞土一堆,我比誰不清楚。我都是愛我的錢超過愛我自己,不然怎麼會為保住錢讓自己坐牢呢?好,好,好。現在我和你有了個絕對好的基礎——百分之百的誠實。我這人壞,但是誠實地壞,我讓所有人都對我做好充分防禦。”他邊説邊拿一隻電動剃鬚刀在臉上磨,五官不斷變位置。

霜降打了個長哈欠。天已大亮,麻將聲,音樂聲沉杳了。霜降正要開門,四星停了手裏哦啦響的剃鬚刀。

“你現在不能出去了。聽——”樓下傳來一聲迴腸蕩氣的大罵:“祖宗的!都是瘋狗——車撞掉老子那麼多櫻桃!”霜降從窗簾縫隙往下看,見一位身段極直,黑眉白髮的老頭站在院子當中。他穿一條軍褲,上面是一件士兵的黃襯衫。軍制服被他環系在上,像剛結束一場拳術練習。他倒不是人們印象中那種臃腫痴肥的老軍人。

“只要他一罵娘,人人都知道天亮了,他是我們家的報曉雞。”四星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