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癥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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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癥結白開水?李正鋒忽然有些心酸,自己從政這些年,似乎連喝的茶也越來越好了,但一聽見曾鳳家還用白開水待客,卻忍不住有些愧疚。
李正鋒在沙發上坐好後,只是關切地問起唐建國的情況。
唐建國原來在黃鋼工作,屬於一名設備維護工。曾鳳從小對唐建國的管教非常嚴格,致使唐建國的格有些懦弱,但其為人忠厚,做事踏實。在李正鋒的記憶中,唐建國曾多次被單位評為先進工作者,他雖然不能成為技術管理人員,作為一名優秀技術工人還是非常合格的。唐建國下崗的原因,李正鋒無論如何他是想不出的。
二年前,黃鋼在華夏加入世貿組織後不久,開始從應對全球化競爭視角考慮企業的競爭實力。從噸鋼產品用工方面,黃鋼認為與國內外先進鋼鐵企業存在很大的差距,必須儘快提高技術管理水平。儘管當時企業經濟效益很不錯,但黃鋼提出要未雨綢繆,減少企業富餘冗員,以使企業輕裝上陣。當時,黃鋼在職工家屬中間展開了聲勢浩大的輿論宣傳發動工作,希望一些職工從企業發展考慮,為黨和國家分憂,能夠主動離開企業,自謀出路尋求個人發展,同時也採取了一些鼓勵政策,按照職工工齡給予相應的經濟補償。
一段時間下來,報名主動下崗自謀職工的人寥寥無幾。但黃鋼發動職工自謀出路、為企業發展減輕負擔的宣傳工作在曾鳳的心裏產生了很大振動。她總覺得,自己的一生與黨和國家的命運連在了一體。在抗戰年代,她加入了華夏**員,曾作為婦女隊長組織農村婦女為解放軍戰士做衣服送糧食護送傷員,作為民兵連長多次進行遊擊戰配合解放軍的大部隊打了一次又一次大勝仗。為了國家的前途命運出生入死,已經成為她一生的驕傲。
解放以後,她曾經多次被國家表彰,也被華夏人民解放軍授予“子弟兵母親”的稱號。十分不幸的是,在抗戰時期,由於自己的女兒過早地離開了人世,加之自己的丈夫也曾經在戰爭中受傷左腿被截肢,在很長時間裏使她不能從悲痛中解出來,以至於身體狀況十分糟糕,成天病殃殃的。上級部門曾經多次要對她委以重任,要安排她到縣、鄉政fu工作,但均由於她的家庭和自身身體的原因,她只能婉言謝絕了,表示要在農村照顧自己的殘疾丈夫。
在曾鳳失去自己的女兒以後的十多年的時間裏,她和丈夫一直沒有生育自己的孩子。直到1962年,在她已經36歲的時候,她才有了一個自己的兒子唐建國。十分不幸的是,她的丈夫在唐建國17歲那年也過早地離開了人世。
在曾鳳的內心世界中,年輕的她投入了革命的大熔爐,參加了抗戰爭和解放戰爭,使她一個普通的山區農村丫頭的生命開始發出了光芒。在解放後,黨和政fu給予了她無尚的榮譽,但由於自己不夠堅強,未能從失去心愛的女兒的悲痛中儘早地走出來,甚至身體越來越糟。她多年來一直在責怪自己革命的意志不夠堅強,她認為自己對不起黨,辜負了黨的培養,以至於成為她心中永遠不能抹去的傷痛。
在曾鳳的革命傷殘軍人的丈夫老唐去世之後,家裏便沒有了每月一百多元的扶卹金,由於家庭處於貧困的山區農村,家裏的生活一度十分困難。在唐建國18歲那年,黃鋼擴大生產要在黃龍市附近農村招工,當地黨委政fu照顧她的家庭困難,便安排唐建國到黃鋼上了班。唐建國在黃鋼上班一年多之後,黃鋼還是為他們母子安排了一間宿舍,以便讓唐建國照料常年多病的曾鳳。
進城之後的曾鳳身體逐漸好了起來,她便時常上街揀廢品來賣,自此以後便不再接受任何困難補助,而且還將揀廢品掙來的錢攢起來捐獻給社會。另外呢,由於唐建國為人老實,27歲了仍然沒有成家,黃鋼的工會組織出面為唐建國做媒,不久與黃鋼旁邊的黃龍工程機械廠的工人梁曉瑩結了婚,同時由梁曉瑩的所在單位給他們解決了二間獨立小院的平房,幾年後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唐曉玲,從而使曾鳳對黃鋼、黃工這類國企有着異乎尋常的ji之情。
可以説,曾鳳的一生對黨有着極其崇高的忠誠。由於常年有病沒能更好的為黨多做工作,也使曾鳳對黨產生了強烈的負罪。因此,她一直在尋求機會報達黨和國家對她的培養與關心。當她瞭解到黃鋼為了企業的發展要進行裁員時,便要求自己的兒子主動報名,下崗自謀出路。當時,兒媳曉瑩對她的作法很不理解,但看到丈夫唐建國接受了母親的建議便悄悄默認了。當時,黃鋼還對曾鳳主動勸説兒子下崗自謀出路的行為給予了高度讚揚,在黃鋼自己辦的報紙、電視上進行了宣傳。
下崗後的唐建國曾經找過各種各樣工作,比如賣菜、賣報、送煤氣罐、當裝卸工,但由於黃龍市下崗職工較多,他一直沒有找到一份固定的工作。後來,他覺得自己應當到離黃龍市七十多公里的江城市打工,到經濟發達的地區闖一闖。一開始,唐建國剛到江城市時,總是想家,一、二週都要回家一趟,便被曾鳳罵了幾次,罵他那麼大的男人老想家太沒出息。
或許是唐建國悉了一個人的單身生活,逐漸接受和認同了江城市經濟發達地區的生活節奏,他回黃龍市的次數逐漸少了起來,一般一二個月回黃龍市家裏一次,最後一次回家差不多近四個月了也沒有回來。不過,開始他每週都給家裏打一次電話,問一問家裏的情況,報一下自己的平安,不知為什麼最後打電話的次數越來越少,最近竟有兩週時間未給家裏打電話。
這時,兒媳曉瑩開始埋怨婆婆為什麼放着好好子不過,什麼時代了偏偏要講什麼風格,自己要求兒子主動下崗,最後使他們夫分居兩地,以至於唐建國節都説工作忙需要加班沒有回家。特別是最近,唐建國不但四個多月沒有回家,而且往家打電話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梁曉瑩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準備到單位請幾天假去江城市找自己的丈夫唐建國。
誰曾想,正月十五晚,唐建國給家裏打了個電話,是子梁曉瑩接的。唐建國在電話裏説,他已經找大夫看過了,自己得到絕症,恐怕花多少錢都難以治好。更要命的是,以後幹不了稍微耗費體力的活了,註定要成為家裏的拖累。唐建國説自己下崗了,曉瑩你們單位現在效益也不好,沒準哪天也會下崗,加上媽媽年紀越來越大身體又不好,女兒將來還要上大學,他下崗單位給的五萬多元經濟補償金和原來的四萬元的存款,是絕對不能用來給自己看病的,一定要留給媽媽和女兒曉玲用。説着,電話兩頭的夫倆都哭了。子曉瑩讓建國不要想不開,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一再説她明天就到江城市找他,接他回家治病。但電話另一頭的唐建國最後只説了句“曉瑩,替我照顧好媽媽和女兒,我們來世再見吧”接着就把電話掛了。
當時,梁曉瑩放下電話,嚎啕大哭起來,並不住的埋怨婆婆為什麼非要建國下崗,結果現在建國的命都沒了,之後便鑽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爬在牀上大哭了起來。曾鳳聽説了兒子要尋短見的事,又沒法用電話聯繫上,一時也不知怎麼辦才好,傻愣愣地坐在牀邊,眼睛着淚水一句話也説不出來。唐建國的女兒唐曉玲由於上高中住校,家裏只有婆媳二人。
梁曉瑩哭了不知多長時間,眼淚也乾了,最後昏沉沉地睡着了。當天亮時,梁曉瑩不見了自己的婆婆曾鳳,再看婆婆牀上似乎一夜並未曾睡過人。婆婆平時揀廢品的塑料袋子,也靜靜地放在院子裏。
梁曉瑩傻了,自己的丈夫下落不明,婆婆不能再出事了呀!
李正鋒知道了曾鳳家裏的變故,也不熱淚盈眶。還好,唐建國暫時平安,一切都可以挽回。他曾經想埋怨曾鳳和梁曉瑩,唐建國下崗了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他,他完全可以幫助建國找一份適合他的工作。轉念一想,像曾鳳這一代人,保持着十分優良的革命傳統,她斷然不會讓唐建國去找他解決工作的。
李正鋒在黃龍市工作時,他曾經無數次到過曾鳳家,他清楚知道唐建國接受了曾鳳怎樣的教育。他曾經拿一些錢來看望過曾鳳,但她總是讓他將錢拿回去。有時他將錢硬留下來,過幾天建國還會給他再送回去。他也曾經帶東西,曾鳳覺得東西是給她買的,送回去沒有什麼用,便會花更多的錢給他和他的愛人陳海燕買衣物什麼的。沒有辦法,他再去時便儘量少花錢買一些簡單的吃的東西,和他們一家人一起消滅掉,那樣曾鳳才會看起來很高興。在這個家庭裏出來的唐建國,在常人看來十分憨厚,但內在的他脾氣十分倔強,決不會託關係求人幫忙辦事的。
這是一個曾經的農民家庭,保持着傳統農民的純樸。
這也是一個曾經的革命家庭,有着老一輩革命者的大公無si。
今天,這個家庭有了非常的變故,他決不能再聽命於老人家的好強與固執。唐建國不在家,他,李正鋒就是這個家庭的兒子,他理應盡一個兒子應有的孝道。他應當將老人家立刻送進醫院,對老人家進行全面的檢查。如若不是醫院確認老人家的病情真正好轉可以出院,他必須像兒子説服母親一樣,將不願住院的母親堅決送到醫院進行治療。
或許是老人家因為兒子唐建國的原因,這時對李正鋒有了更多的依戀。或許老人家明白,她的唯一的兒子得了一種讓她説不清楚的大病,她必須首先養好自己的病,以便來幫助兒子挽救兒子的生命。當眾人勸説曾鳳應當到醫院好好進行檢查時,李正鋒第一次看到曾鳳很痛快地接受了別人的建議,答應到醫院去再檢查檢查。李正鋒讓秘書黑新勝給司機曹民安打個電話,讓醫院來輛救護車把曾鳳接回醫院繼續治療。
忽然聽到外面很熱鬧,接着聽到有人在敲門。梁曉瑩趕忙到外面開了門,緊接着男女老少六、七個人來了,有的進了屋,有的則站在了門外。
領頭的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師傅説了一句:“聽説曾婆婆回來了,現在身體怎麼樣?我們大家來看一看。”李正鋒他們也忙站起身來接讓座,但除了一位老太太坐在牀上曾鳳的身邊外,其他人並沒有坐,因為沒有更多的東西供他們來坐,也沒有太多的地方供他們坐,他們只好站屋子裏。曾鳳和梁曉瑩也只是説了些“不好意思驚動大家了”、“這麼晚了大家怎麼來了”之類的客氣話,但對這麼多人站在屋子中間,似乎沒有什麼內疚,因為來的這些人家裏的情況不會比曾鳳家裏好什麼,有的可能更糟。
這時,那位六十多歲的老師傅説“我們聽奮進説你回家來了,我們便過來看看!”接着,他又回過頭來問道“曉瑩啊,家裏怎麼來客人了?”曾鳳看上去顯得十分地高興“周師傅,哎呀,你不認識啦?他不能算客人,是我們家正鋒啊!”
“前幾天我在電視中看到一個叫李正鋒當了咱們祥林省的常務副省長。那個人長得嘛,由於我家的電視太舊了,圖像不太清楚,沒看清楚到底是不是原來咱們認識的李正鋒。”那個老師傅好像不太相信,拿眼睛上下左右仔細打量着李正鋒“有點像電視上的那個省長。這麼説,我們原來認識的正鋒當省長啦!哎呀,可是有些年頭不見面了,如果猛然在街上見了面,我還不敢認呢!”李正鋒想起來了,這不是給當年給自己介紹過對象的周大江師傅嗎?記得當年自己和海燕結婚時他還幫着跑來跑去辦呢,後來自己來曾鳳家時,他們也總是請這個周師傅過來,陪着他喝點酒聊天。
李正鋒忙問道:“周師傅,您還在工程機械廠工會工作吧?”接着,伸出了自己的雙手,滿面愧疚地解釋道“我現在是副省長,不是省長啊。周師傅,我離開黃龍後,到了江城後工作太忙,沒有機會多來看看你們。您的身體還好吧?”周大江的背有些馱,他將自己的雙手在衣服上了,雙手握住李正鋒的手ji動地説:“正鋒,你當省長了還能回來看看,沒有忘記我們啊。我們原來的工程機械廠虧損嚴重已經停工了,剩下的設備也和外國人合資了,只有極少數人在上班,大多數人下崗了。還好,我已經退休了,比哪些年紀大一點、沒到退休年齡的不得不下崗的人好多了。你媳婦海燕和孩子還好吧?”李正鋒回答道:“好,好,海燕現在也調到了省城,閨女上大學了。你家裏也好吧?”周大江嘆了口氣“好什麼啊,兒子媳婦都下崗了,孫子吃飯上學全靠我們老倆口那一千多塊錢,湊合吧。兒子成鋼沒啥出息,原來和建國一起到江城打工,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只能打個零工啥的,沒待多長時間就回來了。他也四十歲的人了,太要力氣的活幹不了,只能給人送個桶裝水什麼的,再就是幫着他媳婦到批發市場進點貨。他媳婦原來在食品公司上班,下崗十多年了,只能在農貿市場賣個菜什麼的,子過的緊緊巴巴的。”他指了指站在旁邊的一個婦女説“這是成鋼他媳婦,剛從農貿市場賣菜回來,髒衣服還沒顧上就來了。”李正鋒看一眼面前的婦女,心想現在知道了,她是周大江的兒媳婦,否則單純從相貌上來推斷這個婦女的外在年齡至少比實際年齡大十歲。只見她臉被凍的紅紅的,細密的黑皺紋佈滿了面頰,一身舊工作服緊裹着裏面的棉衣,腳上的棉鞋足有43碼。
周大江見李正鋒望着兒媳婦的腳下的棉鞋眼神有些異樣,便解釋道:“她每天在農貿市場賣菜,又不怎麼走動,太冷了,腳受不了。你知道,黃龍市冬天的氣温常常零下二十多度。平時她也就穿37碼的鞋,我家老太婆覺得那樣太冷,就給她專門做了雙肥大的棉鞋,好讓她在特別冷的時候,鞋裏面好再多套幾雙襪子。”坐在牀邊的那個陪着曾鳳的老太太説話了“老姐姐,聽説你被送到了醫院,我真為你們擔心。現在住院費啊,yào費啊,貴得嚇死人,老姐姐你這一進醫院不知要花多少錢啊?”李正鋒的秘書黑新勝有點納悶,下意識問:“這人生了病不送醫院怎麼行?”那老太太打量了頗為整潔幹練地黑新勝一眼,冷冷地回答:“在家等死唄!”接着她瞟一眼李正鋒,又説“我們這一片一冬天死了十多口子了,多是六七十歲和四五十歲的,幾乎全是死在家裏的。進醫院看病?你以為還是主席坐天下的時候哇?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啦。現在呀,連死都死不起了呀!”黑新勝一愣,不解地問:“怎麼會這樣?什麼叫連死都死不起?”周大江解釋道:“現在到火葬場燒個人,少説也得五六千塊錢啊。你説這不是人想死都死不起了嗎?”黑新勝對殯葬業的高收費早有耳聞,一時無語。其實這時蕭宸不在此處,蕭宸要是在這裏,一定會聯想起再過幾年以後網絡上的一段名言:“生不起,剖腹一刀五千幾;讀不起,選個學校三萬起;住不起,一萬多元一平米;老婆不是娶不起,沒房沒車誰嫁你?養不起,父母下崗兒下地;病不起,yào費利潤十倍起;活不起,一月辛勞一千幾;死不起,火化下葬一萬幾。”(那天聽一朋友説,現在火化還只要一萬幾,不如趁早死了,照現在的形勢再過幾年,説不定就只好自己燒了。估摸着七零後一輩子還買得起那一把火,八零後指不定一把火都買不起。)李正鋒這次與基層工人坐在一起,聽一聽他們聊自己的真實的生活,似乎是一件久違的事情了。他這些年在京城和江城市工作期間,也曾經在一些重大節假在各級官員的簇擁下例行到老百姓中間問,但聽到的更多是人們謝黨的改革開放給生活帶來的巨大變化。對於一些低層窮困人們在改革中利益的損失,他認為那類現象是存在的,絕不是社會的主。對於黃龍市這個傳統老工業城市可能問題多一些,對此他是有一定心理準備的。但與周師傅他們這些十多年的老同事、老相識再次坐到一起的時候,聽到他們生活如此艱辛,這讓他心裏到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