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零章楊氏的高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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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見孫子小小的人兒,幾句話就把柳兒娘這個難纏的婆娘説得灰溜溜地夾着尾巴走了,她都還沒上場哩。往年跟這婆娘吵架,就算打得鼻青臉腫,也沒能讓她鬆口認輸退讓,想不到孫子背了幾句書,就讓她閉嘴了。
她心裏着實得意,歡喜得合不攏嘴,忍不住對黃豆讚道:“黃豆還沒上學哩,都會背書了。愣是説得那老孃們沒話回。”葫蘆見黃豆猶不知錯,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氣得伸手揪住他耳朵,揪得黃豆歪着腦袋躲閃,連連呼疼,偏另一邊胳膊讓板栗夾得緊緊的,掙也掙不,便高聲嚷叫起來。
楊氏急忙上來掰葫蘆的手,一邊責怪道:“你做啥揪他耳朵?”葫蘆狠瞪了黃豆一眼,對楊氏道:“,你信他胡説八道!”楊氏詫異地問道:“咋了?黃豆背錯了?”這是很有可能的,他到底才四歲哩。
葫蘆無奈地説道:“沒背錯,是…用錯了。這話不是這麼用的。”聽説沒背錯,楊氏放了心,嗔怪地對大孫子説道:“沒背錯不就成了。他才這麼點大,用錯了也難怪。”想想又納悶“咋用錯了?覺得他念得順溜的很,怪好聽的。”小娃兒們聽了又是一陣鬨笑,花菊也哭笑不得地瞧着老孃。
板栗對着黃豆呵斥道:“你好本事哩,啥話都敢往上堆,你當是堆稻草哩?這句子是這麼用的麼?”小葱皺着可愛的小鼻子道:“糊人唄!還真叫他唬住了。”黃豆不服氣地嘀咕道:“又沒背錯…”楊氏見黃豆有些喪氣,忽然一拍手道:“我説你們這幾個娃兒,都趕不上黃豆聰明。怪不得往常你姑姑總説你們,拎着你們耳朵叫你們讀書腦子要活泛些。我先還不覺得,今兒才曉得,你們還真是死腦筋。”這下,不但花菊愣住了,連葫蘆幾個都愣住了。一齊停下腳步,站在鄭家院子當中,不明所以地瞧着楊氏。
楊氏見兒子閨女孫子外孫子一齊看着自己,對葫蘆翻了下眼皮。説道:“咋了,還不服氣?也是斗大的字不認得一個,也不曉得你們為啥説黃豆錯了,也不管咋樣才算對,就曉得一樣:你們吵了半天,也沒讓那婆娘歇嘴,還越罵越兇。可黃豆一開口,就把那婆娘説得不敢吭聲,灰溜溜地夾着尾巴走了。就覺得,黃豆他就是説對了。”最後一句話是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説出來的。
小娃兒們都被楊氏的“高論”震住了,葫蘆和板栗想要反駁,卻不知從何説起,便把目光投向花菊。
花菊有些好笑,沒想到娘還這麼能説。換個角度來看,黃豆這番話確實唬住了柳兒娘,不過…
她還沒想完呢。就聽楊氏又問道:“葫蘆,板栗,你們説,那鐮刀是幹啥用的?”板栗撇撇嘴道:“砍柴唄,割稻、割麥、割韭菜,用處多着哩。外婆太瞧不起人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娃兒,咋能不曉得這個。”楊氏笑道:“鐮刀都是用來割東西的,可是咱們把它綁在竹竿上,用來勾桃子。也沒人説這麼用不對哩。從來咱們田裏都是種稻子的,再不然也要種旁的莊稼,可你娘偏了塊水田養黃鱔泥鰍。這要是擱往常,我肯定要罵她瞎折騰。可是你瞧,那黃鱔和泥鰍比稻子還賣的錢多一些。買了荒地,總要種玉米、黃豆、山芋啥的。可你娘非要種竹子,種了竹子不算,還在林子裏養雞,我活了這麼大,也沒見人這麼幹過…”楊氏掰着手指頭細數,越説越來勁,最後總結道:“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想咋用就咋用;地是死的,人是活的,想咋種就咋種;你們那個書也是死的,人是活的,非得那麼講究?”葫蘆和板栗萬沒料到大字不識一個的楊氏居然説了這麼大一篇話,他們心裏很憋屈:一方面不得不承認(外婆)説得有理,可又覺得黃豆那麼説確實不對,因此滿臉鬱悶。
李敬文和泥鰍等人也傻眼——鄭的話好像蠻高深的樣子哩!
黃豆心裏樂得找不着北了,不過他很知眼,面上裝作沒事人一樣,省得惹得哥哥姐姐們一起圍攻他,他笑眯眯瞅着花菊,心想姑姑會咋説哩?
花菊先是笑了一通好的,然後才攙住楊氏的胳膊,扶她去廊檐下坐下,又讓娃兒們也都找了板凳坐下,才對楊氏大大地誇讚道:“娘説得真好。比學堂的夫子不差,話理不糙。”楊氏雖然在據理力爭,擺出一副死抬槓的樣子,可聽花菊真説她説得對,又疑惑又難為情起來,忸怩地問道:“你這閨女,就曉得哄娘,當娘是小娃子哩!”花菊咳嗽了一聲,看着這幫才唸了幾年書、被楊氏繞糊塗的娃兒們,除了劉三順家的泥鰍黃鱔、趙大嘴家的亮子、趙鋒、李敬文李敬武兄弟經常去橡園玩,自己認得外,其他的娃兒都不大認得。
她説道:“我娘説的話,一言以蔽之,凡事‘因時而異,因人而異,因地制宜’。黃豆背的句子沒錯,這麼胡亂運用就不對了。可他偏偏用在跟七斤吵架的時候,七斤又是不識字的,被他唬住了,所以又用對了;換個識字的人就肯定要出醜,這是‘因人而異’。但今兒這麼用,可以;明兒再這麼用,就不靈了,因為七斤回家肯定要對他説,這是‘因時而異’。在咱們清南村,識字的人不多,剛才除了我,也就葫蘆、板栗、李敬文、泥鰍幾個大的懂那話的意思,若是換個地方,比如在清輝城裏,又或者是京城,那兒讀書識字的人多,你們想,要是黃豆説了這話,會是啥效果?”她掃一眼恍然大悟的娃兒們,笑道:“這就是‘因地制宜’了。當然。這麼説有些牽強,‘因地制宜’通常有另外的意思,是據一個地方的氣候、水土、地勢、人情風俗等,做些合適的事情。”泥鰍〖興〗奮地説道:“我曉得了。我爹常説我小姑爺最會做生意了,見啥人説啥樣的話,一人一個樣。這不就是‘因人而異’了。”板栗樂呵呵地説道:“我們家從山上接水下來,就是‘因地制宜’了。還有,北方種麥多一些,南方種稻子多一些,我們這裏又種麥子也種稻子。也是‘因地制宜’。”葫蘆也似乎有心得,微微一笑,準備説什麼,卻又閉上了嘴,惹得秦淼和紅椒都扯着他問,偏他只是笑,就是不説話。
趙鋒跟着武斷地總結道:“只要能説得那婆娘不敢齜牙,黃豆這書就背的對。”大家鬨笑。
花菊看着一幫蘿蔔頭嘰嘰喳喳地議論不休。跟梅子一起偷笑起來,楊氏也終於相信花菊是真誇她,頓時滿臉笑容。覺得底氣足了不少。
梅子一邊納鞋底子,一邊羨慕地對花菊道:“花菊,你能説好些道理,我就不會説。”花菊微笑道:“你不説,可是你為人行事就是最好的了,要不我能跟你這麼好?有些人嘴上説一套,幹出來的事卻讓人瞧不起。”梅子聽了有些難為情,瞥了花菊一眼,卻高興地抿嘴笑了。
吵鬧了一番,小娃兒們嘰嘰喳喳地問板栗和葫蘆。下午可是要去打兔子。待板栗説是後,立即一鬨上前,圍着板栗,説要跟他們一塊去。
泥鰍眼珠一轉,衝着花菊討好地笑道:“花菊姑姑,我想跟板栗一塊去打兔子。我正好帶了彈弓哩。”他因花菊跟他親姑姑劉小妹像姐妹一樣,所以也喊花菊為姑姑。
花菊喜歡小娃兒,當然不會嫌棄他們來橡園,但也不大歡他們去。
為何呢?因為山上也是有危險的。自家的娃兒,甚至孃家的侄兒們,出了事自己都能擔着,可是別人家的娃兒要是在自己家的林子裏被蛇咬了,或者是摔了,或者是被荊棘戳了手腳,那都是説不清的事。
她便為難地對小娃兒們説了自己的擔憂,又對他們道,如今也不算太忙,不如回家跟各自的爹説,讓他們找一天空閒,親自帶着他們去張家山上打兔子,她回頭就跟板栗爹説這事。
李敬文懂事的很,他見花菊為難,便對小娃兒們説道:“花菊嬸嬸説的對,咱們這麼多小娃兒去了,要是磕了碰了,大人肯定要怪嬸嬸。剛才七斤的不就是找事麼?她家七斤還沒咋地哩,就罵葫蘆和板栗欺負人,這要是在板栗家山上碰傷了,那還不吵翻天了,再説,山上可是有蛇的。”梅子見兒子這麼懂事,十分高興,摸摸他頭道:“等你爹哪天有空閒了,娘跟他一塊陪你們去。今兒就不去了,反正花菊嬸嬸家的山又不能長腿跑了。”李敬文笑着點點頭,轉身找小葱説話。
泥鰍等人聽了,有失望的,有心急立即回家叫人的,各自做了選擇。只有趙鋒無所謂地説道:“我才不怕哩,我娘也不會找花菊姐姐的麻煩。板栗,走吧。你還在磨蹭啥哩?”於是花菊辭別楊氏,帶着板栗等人回橡園,跟着一塊去的還有趙鋒和泥鰍。泥鰍家去叫了個小子跟着自己,卻把弟弟黃鱔趕回去了,説他太小,跟着添亂。
不説板栗和葫蘆等娃兒在師傅教導下練習箭術,且説柳兒娘回到家,越想越窩火,拍桌子摜板凳地罵七斤和板兒不爭氣,連個四歲的小娃兒也比不過,害她丟臉。
七斤還算聰明,書讀得不錯,雖然不能跟花菊似的,説出一番道理,卻也曉得黃豆拽文,因此不服氣地對道:“他那都是瞎説的。背書誰不會。”柳兒娘瞪眼道:“那你咋不背哩?”七斤嘟着嘴道:“那也不能亂顯擺哩,白惹人笑話。沒見敬文他們都笑了麼?葫蘆和板栗也把弟弟拉走了,就是嫌黃豆丟人。”柳兒娘立馬來勁了,睜大眼睛問:“丟人?黃豆背的不對?”原來不是笑她哩!
七斤搖頭道:“背的對。就是…就是…”他苦惱地“就是”了半天,最後不耐煩地説道:“背書也不是隨便背的,東扯西拉可不成。黃豆就是東扯西拉,所以才惹人笑。”柳兒娘問準了孫子,先前那些娃兒不是笑自己,而是笑黃豆,便大大地鬆了口氣,等回過味來,就想着怎樣扳回面子。
她隔就在外面説黃豆背書東扯西拉,小小年紀就會糊人云雲。
可是,那些大點的娃兒當晚就跟家裏人學説了今兒河邊發生的事,因此,柳兒娘不但沒扳回面子,反而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笑料,説她愣是叫一個四歲的娃兒念幾句書就唬呆了,氣得她半死,又無可奈何。
這,她帶着個下人去村裏碓房舂米,還沒進碓房,就聽見裏面有媳婦説笑:“…都説黃豆能耐哩,將來怕是比小石頭都厲害。你説這麼點大的小娃兒,咋那麼機靈哩,愣是把柳兒娘唬得一愣一愣的…”她氣得怔住了,等反應過來,就要衝進去罵人,卻聽見楊氏的聲音:“可別這麼説。他一個小娃兒懂啥?跟着他哥哥背了兩句書,就不知天高地厚起來,也就糊咱們不識字的人,叫那真正讀書的人聽了還不笑掉大牙哩!那天晚上我青木回家聽説這事就罵了他…”柳兒娘簡直要熱淚盈眶:這話説得多實在!
她不得不承認,楊氏這個時候沒有趁機嘲笑她,而是承認自己孫子糊人,又承認她自己也是大字不識的,還真不是一般的厚道。想想自己跟鄭家張家,到底也沒大仇,一直鬧了這麼些年,算啥哩?
她正心裏五味雜陳,就見楊氏從碓房裏出來,一邊拍打身上的灰塵,看見她一愣,接着又有兩個媳婦各挑了擔米和穀糠出來,説道:“老太太,走了。”柳兒娘沒説話,卻也沒像往常那樣,對楊氏擺臉,招呼挑穀子的小子,將稻穀挑進碓房去了。進去後,也沒罵剛才説她閒話的媳婦。
楊氏見這婆娘今兒難得安靜起來,不暗暗稱奇,回去跟劉雲嵐説了,劉雲嵐也猜不透柳兒娘打得啥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