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蚍蜉撼大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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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旦於蔚州衞衙門設宴,盛情款待兵部來客,雖然此巡撫非彼巡撫,前面加上的‘考選’二字便説明瞭他的職權在於考選邊鎮武官的常行為和功過業績,對於王旦這樣的地方軍事大員而言,兵部的考選還需經皇上點頭,但畢竟兵部考選巡撫有話語權,對這些人還是客氣點為好,起碼錶面上要如此。
錢萬達舟車勞頓疲憊不堪,並不急於辦事,宴後便被引到驛館住下休息,每年年底一趟的邊鎮之行,大大小小的武官都需要過一遍,起碼花費月餘時間,也不急於這一時。
王旦當然不會急於將江彬之事提出來,按照規矩,總是要從自己開始進行述職,然後一級級往下,同知、僉事、千户、百户,輪到江彬的時候,錢萬達自然會來徵求自己的評價,然則上報兵部的黑山堡大敗之事在那時便可順理成章的提出來。
王旦已經想好了説辭,要先褒獎江彬的才能,最後要惋惜的表示雖然自己對江彬之才愛惜的很,但江彬失職之行自己絕不會包庇,會舉雙手擁護兵部的決定云云,總而言之要有技巧的表達出自己的想法,不能教人落下口實。
午後時分,王旦美美的睡了一覺,起來後練了趟拳腳洗了個熱水澡,更衣後命人沏了壺好茶正美滋滋的品嚐,忽見管家來報告説蔚州錦衣衞百户所方大同來訪,王旦一愣,自己跟方大同來往並不密切,對錦衣衞的人自己一向保持着適當的距離,因為那是一幫瘋狗,關係處的再好也沒有用,該翻臉時他們本不管什麼情。
官場上最有名的一件事便是浙江布政司柳燻直的案子,柳燻直和錦衣衞指揮使牟斌是同鄉,據説還有什麼親戚關係,但柳燻直不過是酒醉後發了幾句對當今聖上的牢騷,罵了幾句娘,被錦衣衞得知後上報給牟斌知曉,牟斌竟然親自帶人從京城到浙江查究此事。
柳燻直本以為既是同鄉,又有親戚關係,事情不至於那麼糟糕,卻沒想到牟斌大動干戈,着他承認大不敬和誹謗之罪,柳燻直這才覺察不對勁,動用上下關係求情,甚至給牟斌下跪求饒,最終也沒能保住他的烏紗帽,牟斌回京還是上報了此事,討了聖旨將牟斌抓進北鎮撫司的大獄,最後被全家放閩南,柳燻直年不過五十便死在了閩南。
雖然當時正值錦衣衞和東廠爭鬥甚劇,牟斌這麼做恐怕也是因為希望以一件大案邀功壓住東廠,但足以看出錦衣衞這幫瘋狗毫無人可言,這也給大小官員們提了個醒,珍愛生命遠離錦衣衞才是正理。
王旦對方大同的印象也很模糊,自己刻意跟錦衣衞蔚州百户所保持距離,那方大同級別低微,平也難得jiànmiàn;在蔚州城中錦衣衞百户所幾乎jiushi個閒置的衙門,在很長時間裏,王旦甚至都忘了蔚州還有錦衣衞的手腳在此,今這方大同求見,不知有何事?
雖然不情願,但見還是要見的,王旦吩咐讓方大同在花廳侯見,換了身衣服又坐了一會擺足了譜這才施施然前往花廳中見客。
方大同等的無聊,正細細研究着王旦花廳中的擺設,暗自咂舌不已,別的不説,便是那案上的兩座青花瓷瓶便是個值錢的古董,更別提香案上老玉的燭台香爐和那尊碩大無比的純金佛像了;方大同忍不住抱起一隻花瓶把玩起來,猛聽得身後有人咳嗽一聲,嚇得他手一抖差點將花瓶摔落地上。
“方百户喜歡這對花瓶麼?喜歡的話老夫便送給你。”王旦一身黑布暗花的絲袍,不像個鎮軍大員,倒像個團團富家翁。
方大同趕緊將手中的花瓶擺好,連連拱手道:“豈敢,豈敢,這是王指揮使喜愛之物,卑職豈能奪愛,我只是見這花瓶緻可愛,一時手癢拿起來瞧瞧罷了。”王旦拱手還禮,hāhā笑道:“什麼叫奪愛,不過普通的一對元朝青花瓷瓶罷了,也值不了百兩銀子,方百户喜歡便拿去。”方大同暗暗咂舌,一對普通的花瓶便值百兩,就這麼擺在花廳的桌子上,這位指揮使大人看來是錢多的沒處花了。
“大人説笑了,卑職冒昧前來打攪,大人切莫見怪。”
“是啊,我也納悶,方百户可很少來登老夫的門,今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王旦hēhē笑道,伸手示意方大同落座,又命人上茶,自己則大刺刺的在紅木太師上一座。
方大同躬身道:“指揮使大人公務繁忙,平無事豈敢來叨擾,今確實有事前來請教,這不,也沒事前通報,便急吼吼的來了,按理説該帶些禮物來才是,實在是太過緊急。”王旦哦了一聲,好奇的道:“急事?什麼事兒?”方大同左右看看言又止,王旦皺了眉頭,看這方大同一副鬼鬼祟祟的摸樣,實不知他到底要説些什麼,想了想還是揮手屏退廳中侍立的婢女。
方大同待閒雜人等退出廳外,快步關了廳門,來到王旦身邊拱手道:“大人休怪卑職謹慎,只因我今要説之事幹系大人名節,不得不小心謹慎為好,教別的耳朵聽了去可大不妙。”王旦皺眉道:“干係老夫名節?方百户,你有話就説,何必這麼神神叨叨的。”方大同眨着眼道:“是是是,這件事嘛…怎麼説呢,真要説出口,還真是難以啓齒,zhègè…那個…”王旦有些不耐煩起來,不悦的道:“什麼zhègè那個的,快説便是,老夫稍後還要去驛館拜見兵部考選的官員,快些説來。”方大同乾笑兩聲,抓耳撓腮了一番,一咬牙道:“好吧,終究要説出來的,事情是這樣的,方某人身為蔚州錦衣衞百户,平裏職責所在,不免要按照上面的要求履行職責,有時候行事涉及大人屬下和蔚州上下官員,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想必大人也能夠理解卑職的苦衷。”王旦道:“那是自然,你錦衣衞衙門之事老夫可從來沒有指手畫腳過。”方大同笑道:“zhègè卑職知道,卑職的意思是説,這一次卑職不小心獲悉了一條消息,正是關於大人的,卑職覺得此事過於重大,本想立即上報,但又覺得有必要前來跟大人求證一番,免得出了紕漏,卑職可擔當不起。”王旦心頭yihuo,問道:“方百户,到底是何事?你不説老夫如何替你證實?”方大同哈着道:“問大人一聲,大人是否在城北有座莊園,莊園內有良田近萬畝呢?”王旦臉一變,斜眼道:“怎麼?方百户何時改作户部之事了?這是老夫的私產,那又如何?”方大同擺手道:“大人切莫誤會,卑職並無他意,只是想問,大人的莊園可曾受過韃子兵的襲擾麼?據卑職所知,韃子游騎益發的囂張,城北三十里外村莊田地備受襲擾之苦,據説大人的莊園卻一次沒受過韃子襲擾,倒有些奇怪。”王旦赫然起身怒道:“那又如何?老夫jiushi調了一個千户所兵馬重點守衞,這事也輪到你錦衣衞手麼?老夫的田地也是我大明的地產,難道不該派兵守衞麼?”方大同連忙賠笑道:“卑職不是zhègè意思,大人是説你調了兵馬守衞莊園?這才沒有遭受韃子兵的騷擾?”王旦傲然道:“明人不做暗事,正是如此,十里堡和羊山堡一帶我調了近千人守衞,那是我的權力。”方大同歪頭想了想道:“可是卑職聽到的消息卻不是這麼説的呢。”王旦哼了一聲不予作答,這傢伙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本就提防着他找事,卻原來是為了自己調兵保護私產之事,這回自己可不輸理,兵馬駐紮在何處可不受錦衣衞的擺佈,相反錦衣衞拿此事説事,倒有越權之嫌。
“卑職聽到的消息是説…韃子兵特意繞開大人的莊園,並不加以襲擾,左右的田地村莊都被韃子兵禍害過,卻偏偏放過大人的莊園,這件事…嗯…”方大同似乎在自言自語,聽在王旦的耳中不啻於一道驚雷,驚得他目瞪口呆,話中之意便是傻子也能聽的出來,一股怒火從王旦心頭升騰起來,他伸手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那對價值百兩的花瓶咕嚕嚕滾下桌案,哐當連響,摔得粉碎。
“方百户,你説話可小心着些,有些話可不是你這樣的人扛得住的,我道你今來幹什麼,原來是來找老夫的茬子來的,罷了,老夫會將你今所言上奏朝廷,我看便是牟指揮使也不敢隨意説出這樣的話來,來人,送客!”王旦拂袖轉身掉頭便走。
方大同冷笑一聲道:“王指揮使,何必fanying如此劇烈,您不想解釋解釋麼?卑職可是早跟你説過,我錦衣衞衙門乾的便是刺探糾察之事,更何況沒有證據,我又豈敢信口開河,用不着您老上奏朝廷,卑職這便huiqu寫了公文上奏。”王旦一怔停步,緩緩轉身道:“證據?笑話,你還有證據?老夫孤陋,倒想見識一下你有何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