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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三年科幻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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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答”——有人在敲門。賈蘇正在門外叫她。

“歇了嗎?”他問。他當然是有鑰匙的。這是君子的禮貌。

她拉開門,對他隨意點點頭,不再客套,轉身回屋。

那晚賈蘇在實驗廳裏折騰到半夜,離開時並沒有和泡泡打招呼。他晚上過來,多半是怕泡泡擅動他的實驗設備,看到她這麼有規矩也就放了心。在蒸騰的藥劑煙霧中揮汗的時候,他很偶然地想起來應門的泡泡在青白的月光照映下略顯憔悴的臉。像一朵月下的白蘭花。那張臉第一次讓他到,這個神秘而冷淡的革命者,原本是個女人。

賈蘇走後,泡泡醒了。她着睡眼推開門,撲面而來的奇特氣息混同驟然高漲的機械噪音讓她頭暈,未完全甦醒的身體搖晃起來。

幾十只甚至上百隻瓶子裏的體在唱歌。

她隱約在那歌聲中聽出一點悉的韻律。帶着微甜氣息的蒸汽將她的頭部完全籠罩,煙和這些空氣中的水珠圍繞着她飛舞。她忽然想到,這是她兒時同母親一起納涼時常聽母親唱的那支歌——小小妹子,上月橋啊;黑黑辮子,兩邊搖啊;遇見哥哥,笑彎啊…她揮舞雙臂,撲打眼前的水汽,彷彿這樣就可以撲散耳邊迴響的旋律。可那旋律像是有生命一般,它是一的鞭子,打着她像陀螺一樣飛快地旋轉。歌聲在她腦海中越來越響亮,她在霧水中看到許多依稀的影子,那些往昔的吉光片羽在她四周的水汽中一閃即逝,但是那閃爍的瞬間,卻是如此鮮明。唱歌的母親身後星幕如織的夏夜空,私塾院裏的夏蟬和秋蟲,中年就在生活重壓下悽慘死去的母親——她枯葉般的手最後撫過頭頂的觸,印刷地下雜誌和傳單的小車間裏濃重的油墨味道,躲避追捕時緊張而恐懼的心跳,廣州雨季的悶熱氣息,還有孫先生在某次誓師大會上慷慨昂的表情。

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怎麼回事!

她慌了。很久沒有真正害怕過什麼了,但這一次她真的怕了。

她撲倒在地上,聽見自己的聲音在上百隻瓶子裏説:我是革命者,我不是女人。我是革命者,我不是女人。

而那一百次的回聲之間有微弱的時間差,彷彿整個空間被密地丈量分割,而每一分寸的地方都有這樣一句話在等待着她,與她的大腦一次又一次地遭遇。

我是革命者,我不是女人。我是革命者,我不是女人。

“停止!停止!”她歇斯底里地叫出聲來。

她看到了自己的臉。

確切地説,是她在鏡中的臉。多少次她在照鏡子的時候自我催眠似地喃喃對自己説:“我是革命者,我不是女人。”這是泡泡最深處的傷疤。在一九二三年,甚至更早,想做一個女革命黨人,要付出的太多太多。她必須有所選擇。她從來沒有後悔過。但是,她不想在這種情境下,看到自己的秘密在一百個瓶子之間反覆地轉述。

“停止吧,求你們停止吧,”她不知不覺已把那些可以發出聲音的瓶子當成有生命的“我也希望自己是一個女人。”瓶子們彷彿受了驚嚇,竊竊私語了一陣,原先反覆迴響的那句話便在紛亂間逐漸隱沒了。

“我也想做一個女人。”她對自己説,又像是對那個黃銅的巨型機器説“但如果必須做出選擇,我選擇革命。”這是我想象中的“水夢機”——溝通、記憶、迴響的體和讓它們產生這種能力的機械。真實的情形到底怎樣,沒有人知道。泡泡在賈蘇的實驗室寄居的那幾到底發生了什麼,沒有人知道。

明確的歷史是:一九二五年賈蘇放棄對水夢機的研究。同年他娶了太婆。這場婚姻當時遭到他家人的強烈反對,差點和他斷絕關係,但他和太婆婚後情很好,生下五個子女,其中的老三後來成了我的爺爺。

泡泡後來怎樣了?我在太婆這裏沒有得到答案。她説泡泡之後就和他們失去了聯絡,餘生再無消息。

賈蘇是否也和梅櫻一樣,之後再也沒有獲知關於泡泡的任何情況?或者他知道,卻一直不説,當作他一個人守一輩子的秘密。

他和泡泡相處的時間很短,但他接受她影響的時間也許很長。

,當他潛心研製他的煙水夢幻時,那個巨人向他傳達了何種信息?泡泡的所有過往,童年的回憶,內心的掙扎,女人的慾望,革命的理想,是否都通過水汽和煙霧透進他的孔,進入他的身體,成為了他的記憶?就如他腦海中的梅櫻曾經在泡泡眼前翩翩起舞,泡泡的軟弱與熱情是否也在她走後的子裏與他朝夕與共?

我一邊想,一邊手下使力“撲”地一聲,瓶口的金屬蓋被撬開了。

周璇曾經唱過一首歌叫《龍華的桃花》。我隱約記得最後一句是:——龍華的桃花回不了家。

龍華是一個刑場。

因此當我在瓶口中冒出的無數泡泡中觸摸到“龍華”這個信息,你可以料想我心中的悲慟與震撼。

龍華的桃花回不了家。

我小心翼翼地慢慢放倒瓶子,銀藍的濃稠體漫過瓶口的邊沿,卻並未淅瀝而下。體一接觸空氣,濃稠滯重的質頓時變得輕盈。

瓶口邊的體像一句湧到嘴邊的話,就像佛祖未及説出的話開出美麗的蓮花“瓶子的話”驟然脹大,開出一朵銀藍的半態的花朵,花朵在瓶口外部的空氣中膨脹,顏越來越透明,終於像氣球一樣“嘭”地破了,濺出千萬點銀藍的星星,充滿了整個房間。而每一顆漂浮在空中的星星發出“嘶嘶”的聲響,綻放出滿屋半透明的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