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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奪門之夜4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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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植被眼前的美女驚得楞了一下,她和眼前的環境實在太不協調了。小馬王不管這個,帶着幾個侍衞衝了進去。美女的身子在侍衞的左右撞擊下如巨中一葉漂浮的扁舟。

等美女讓到一邊,朱植才看清,一間書房,乾淨樸素,一個魁梧的身影正在對着門的榻上盤腿而坐,腿上放着一把金光閃閃的佩刀。火把映襯之中,藍玉正微笑着看着自己:“殿下,進來喝杯茶吧,明前的龍井,去年的新茶。”朱植也不答話,走進斗室,在茶几前的榻上坐下。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着這位洪武最後的名將,藍玉神情安詳,輕輕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對身邊的美女道:“沁兒,給殿下上茶。”美女同樣神安詳,將一個緻的青瓷茶碗放在朱植面前,拿起同樣的青瓷茶壺倒了一碗。然後坐到藍玉身邊,不動聲地看着朱植。

藍玉道:“明前的龍井,用這套汝窯的茶具喝起來別有風味。殿下請。”朱植拿起茶碗,小馬王和鐵鉉同時出聲:“不可!”朱植對他們兩人笑了笑,一飲而盡道:“堂堂藍大將軍,如何能使這等伎倆,二位不必擔心。”沁兒又為兩人都滿上了茶水。

藍玉眉一挑道:“懿文太子生前多次跟藍某提起過殿下,説殿下是他最看得起的弟弟。今藍某一見,太子好眼光,果然名不虛傳。”朱植道:“太子也曾在本王面前提起藍大將軍之能,在如此境況下,藍將軍仍能挾美人品香茶,果然臨危不懼。”藍玉道:“這個是藍某新納的小妾,姓水名沁兒,是藍某最心愛的人,殿下覺得如何?”朱植仔細看了一眼,只見她身着輕紗,雲鬢輕挽,無論如何看,都有千種風情讓人回味無窮,他笑道:“果然傾國傾城,藍將軍也有鐵骨柔腸的時候。”藍玉哈哈大笑道:“是啊,可惜只跟了我四個月…”沁兒打斷他道:“將軍,是四個月零五天。”朱植有些驚訝地看着她,不有些羨慕藍玉,一名小妾在生命最後的時刻,竟然如此從容不迫。

藍玉又是哈哈大笑:“沁兒百轉柔腸,哪裏是我這大老能知道。”沁兒眼中閃爍着淚花道:“將軍不是大老,將軍是大英雄,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藍玉笑得更加肆無忌憚:“好,有沁兒這句話,我藍玉死而無憾,來我的好沁兒,願再為藍某歌舞一曲嗎?”沁兒站起來,盈盈一福道:“將軍喜歡,敢不從命,不知道將軍要聽什麼?”藍玉道:“我是個大老,哦,不,大英雄,不知道那許多,沁兒唱什麼我都喜歡。”沁兒想想道:“妾就賦上一首李後主的‘臨江仙’。”説着,聲音一轉,便唱了起來:“櫻桃落盡歸去,蝶翻輕粉雙飛。

子規啼月小樓西,玉鈎羅幕,惆悵暮煙垂。”藍玉手指頭在金刀背上輕輕彈着拍子,沁兒在方寸之地邊歌邊舞,雲飛袖,姿態萬千,歌聲如如泣如訴,百轉千回。

“別巷寂寥人散後,望殘煙草低

爐香閒嫋鳳凰兒。

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

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

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唱到最後,沁兒身型一停,歌聲繞梁不止,她已是淚滿面。沁兒一轉身,猛然朝着一名侍衞的刀鋒撞了上去。一來離得近,二來本沒想到她突然就來,尖刀已經穿腸而過。侍衞受了驚嚇,手一軟,刀隨着沁兒的身體倒在地上。

沁兒的美目仍留戀地看着藍玉,道:“將軍,沁兒不能再伺候將軍喝茶了,來生,來生沁兒再追隨左右…”説完,香消玉隕,一縷香魂只剩恨依依。

藍玉臉上動了兩下,手顫抖着拿起茶碗,將沁兒剛倒的香茶一飲而盡,眼角一絲淚水隨着一仰,灑向鬢角。

此情此景下,鐵鉉閉上了眼睛,小馬王微張着嘴,侍衞們慢慢低下了頭。朱植心翻滾,衡量一個男人成功的標準是什麼?是權力?是金錢?是榮譽?還是在窮途末路之時,仍有一位紅顏知己生死相隨。

藍玉慢慢放下茶碗對朱植道:“皇上讓你來拿我?要活的要死的?”朱植楞了一下,才從眼前這一幕慘烈的畫面中回神過來,道:“父皇下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並沒説非要什麼?”藍玉道:“那就好,不知能否與殿下好好談幾句?”朱植會意,對手下襬擺手,小馬王剛想説話,鐵鉉拉了拉他的衣襟,招呼眾侍衞默默退出書房,房中只剩下藍玉朱植兩人。

藍玉道:“其實起事之初藍某對成功本沒抱多大信心。”朱植道:“既然如此,藍將軍為何鋌而走險?犯下這無君無父之大罪。”藍玉淡淡一笑道:“皇上看我們這些老兄弟不順眼,遲早要把我們一一除掉。老傅敢當着他的面以死抗爭,藍某卻沒有這膽量。既然橫豎一刀,不如反了,大丈夫馬革裹屍,又豈能遭獄吏相辱。”朱植道:“僅僅是為了這個嗎?恐怕上面那寶座也是引藍將軍的因素吧。”藍玉一怔,道:“誰不想做皇帝,殿下請告訴我?一朝之上,只有皇上才可出口成憲,只有他掌着天下蒼生的生殺大權。我們,不過是鷹犬而已,天下平定自然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只有到了那個位置上,你才可以反過來,執掌他人的生死。是,藍某也有這一己之私,但藍某沒有辦法,我不想像湯和那樣卑微地活着,因為我是藍玉。”在封建專制王朝中,皇帝的位置是一個打不開的死結。那些所謂的儒家秩序禮法,從來沒有阻止過那些想爬上那個位置的人。從“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到“清君側”再到“皇袍加身”正是那至高無上的權力,引着天下人對他趨之若騖。在中國的歷史上,可能沒有哪一年沒有發生過叛亂,都是權力這個魔方所驅使。朱植理解藍玉,他只是陷入這個權力死結中的失敗者而已。

朱植道:“既然如此,那就敗者為寇,藍將軍跟我走吧。”藍玉臉悽慘,道:“連一個女都知道死不受辱,我藍玉玩過最美的女人,喝過最醇的烈酒,享受過最風光的榮耀,人生足矣。我已服下毒葯,不時就會發作。殿下別費心了。”朱植心裏一震,也不再説什麼,這也許是他最好的結果。

藍玉道:“曾有謀士勸藍某要小心殿下,本來如果聽他所勸,藍某提早動手,或許還有機會,只是藍某猶猶豫豫。昨藍某謀劃,得知皇上想在明早朝擒下我,這才得藍某提前動手,沒想到那人説對了,藍某還是敗在殿下手中。”朱植道:“也許藍將軍從一開始就敗了,敗在自己格之上。”藍玉擺擺手道:“敗在哪裏藍某不想再去後悔了。太子果然沒有看錯殿下,有殿下在藍某也放心了。”朱植道:“將軍此話…”藍玉打斷了他的話,指了指外面,小聲道:“我曾勸太子想辦法除掉燕王,太子心慈,一直不忍下手。‘來,殿下,此處以茶代酒,再陪藍某喝上一杯。’藍某就是擔心後皇太孫降不住燕王。太子把殿下安排到遼東,用意也曾和藍某代過。今晚之後,朝中宿將恐怕就被清理乾淨了,現在看來,有殿下在,燕王終於有了個象樣的對手。”朱植不知道藍玉説這話是什麼用意,心中七上八下的拿不定主意。

藍玉又道:“藍某與太子相一場,自然也會幫着太孫,所以,藍某願意給殿下一份大禮。這刀柄之中,有一張藏寶圖,是那年徵大漠時,士兵們找到的殘元國庫餘銀,韃子佔我中原近百年,搜刮財富何止鉅萬,只是多年亡顛沛,已經花剩不足三百萬兩。這批財富被我埋在大漠之中一個隱秘之處,知情者多已陣沒,或被滅口。這個世界上只有我知道這個秘密。現在藍某把他留給你。”説着旋開斤刀刀把,中間有一個小空,從中出一個小卷。到朱植面前。

這個變故真讓朱植不知如何是好,他想了一下,把小卷接到手中,低聲道:“為什麼要給我?”藍玉道:“皇上沒幾年了,太孫年幼,以燕王的野心,後天下還有變動。藍某這麼做只是為了報答太子恩德,不想讓財富跟隨藍某消失,眼下只有留給殿下最合適。以藍某之見,殿下非池中之物,後必成大器。‘殿下回去告訴皇上,玉先走一步,九泉之下不會忘記他的恩德。’太孫可扶則扶之,不可扶則取而代之,總之切勿便宜了燕王。殿下也千萬別如藍某一念之仁,當斷則斷,否則到最後只能後悔終身。”朱植拿着着小卷,只覺得重若千斤,藍玉的心思到底如何,他無法進行評估,只是三百萬兩銀子的誘惑實在太大了,讓朱植無法拒絕。

藍玉臉突然一變,黑迅速爬到臉上,豆大的汗珠滲出額頭,他勉強道:“殿下,藍某,藍某的家人如果,如果被抓着,望殿下幫助他們來一個痛快的…”説着,藍玉緩緩閉上眼睛,嘴角出一縷黑血,正襟危坐,死而不倒。

“玉長身赬面,饒勇略,有大將才。中山、開平既沒,數總大軍,多立功。太祖遇之厚,比之衞青、李靖。”——〈〈明史·列傳第二十〉〉藍玉死了,用他自己的方式走完了人生最後一程,作為一個專制王權政治死結中的人物,他的所作所為不應該受到指責,他只是為了自己不像一條狗那樣活着,奮力一搏爾。勝者王侯,敗者賊。

朱植走出房門,舉頭望着大明朝的天空。天空如墨藍之瑰寶,啓明星朦朧羞澀,黎明前的黑暗似乎格外濃厚,但他仍然努力尋找着那一絲不易察覺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