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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夏至·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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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樓的時候自己還是一直哭,遇見在一旁搖頭嘆氣拿我沒辦法。我每上一層樓就從走廊陽台望出去,可以看到他們兩個蒙着衣服快步在雨裏奔跑的樣子。我想,他們兩個在從小優越的家庭環境裏能夠如此乾淨而明亮地一直成長,真是不容易呢。等到他們長成稜角分明的成男人的時候,應該也會因為他們的善良和寬容而被越來越多的女孩子喜歡吧。

而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後我們又會是什麼樣子呢?我會像現在這樣從自己的公司帶一大包點心,穿越人洶湧的街道,走過紅綠燈,走過斑馬線,走過一張一張陌生的人的臉,然後出現在他們面前麼?

然後不出所料第二天兩個人都冒了。遇見還嘲笑他們兩個抵抗力弱,自己天天晚上都淋着雨回家還沒冒呢。可是立夏心裏卻很內疚。明明可以在晚上回公寓的時候停下來聽聽他們説話的,可是自己卻擺了副臭架子。真的是臭架子呢,都不知道自己當時覺得自己有什麼資格,所以現在想起來真的臉紅。

陸之昂穿得像個粽子一樣,然後在他們兩個的座位邊上擺了個垃圾簍子,然後擦完鼻涕的紙大團大團地往裏面扔。立夏時不時地聽到上課時後面傳來的嘆氣,因為鼻子不通暢所以帶着嗡嗡的聲音。

班主任很緊張的樣子,甚至主動要批假讓他們兩個回家休息。看起來學生和學生就是不一樣呢,其他一些同學偶爾要請一下假都難,而這兩個人冒一下就嚇得老師要主動放他們大假。

所幸的是沒幾天兩個人的冒就好了,男生的身體總歸是健康一點的。於是立夏稍微放了點心。之後就開始從寢室裏大包小包地帶媽媽寄過來的點心到教室裏來,然後陸之昂很開心地吃了三天。

五一勞動節,學校照例放了一天假。這在淺川一中是難得的一次。因為隨着功課越來越緊,時間就變得越來越不夠用。所以立夏在考慮了很久之後決定還是留在學校看書比較好。傅小司和陸之昂肯定是回家去的,七七叫家裏開車來接,她叫立夏一起回去,立夏搖了搖頭,儘管立夏蠻想回去看看媽媽的。所幸的是遇見留在學校,這讓立夏覺得特別開心。

早上起牀的時候整個寢室甚至是整個公寓大樓都是空蕩蕩的呢。立夏和遇見體會了一下兩個人獨佔宿舍獨佔盥洗室甚至整個公寓樓,這真是一件開心的事情。兩個人從起牀開始就一直打鬧進盥洗室然後又打鬧回寢室,像是瘋了一樣。

吃過早飯後遇見有點認真地對立夏説,等下上街去吧。

去幹嘛?不看書啦?快期中‮試考‬了呢遇見。

去幫那個女的買衣服啊,説過賠她的總歸要賠的。…遇見,我…身邊沒那麼多錢呢…是我賠又不是你賠,你要錢來幹什麼?

立夏抬起頭看着遇見微微有些生氣的臉,心裏像是有水一陣一陣打上來,她想起自己小時候站在海邊上,傍晚黃昏下的大海很温暖,那些海一陣一陣地覆蓋到身上,像回到很多年前媽媽的懷抱一樣。…媽媽?咦…怎麼把遇見想成了媽媽啊…誇張…

路上到處張燈結綵,畢竟在中國勞動節還是一個很主要的節呢,不是説勞動最光榮嗎,那麼勞動者的節似乎就應該最隆重呢。立夏嬉嬉笑笑地對遇見説。

轉過兩個街角停下來,遇見抬起頭看了看門口巨大的廣告牌,然後説,應該是這裏了吧。然後拉着立夏走了進去。

馬路上總有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車,他們朝着自己的方向匆忙地前進。沒有人關心另外的人的方向和路程,每個人都在自己的旅途上風雨兼程。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羣復一地重複着嘈雜和混亂,無數的腳印剛剛被印上然後馬上就被新的腳印覆蓋。

立夏坐在馬路邊上,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背。而身邊的遇見自從剛從裏面出來後就一言不發地坐在馬路邊上,立夏微微轉過頭去就看到遇見因為用力而發白的手指骨節,再微微地低下點頭就看到了遇見眼裏含着一些細碎的眼淚,這立刻讓立夏慌了手腳。

因為不知道為什麼,所以立夏也只能機械地重複叫着“遇見,遇見…”叫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都帶了哭腔。

遇見擦了擦眼睛,隔了很久然後抬起頭説,那件衣服380塊,我只帶了300塊。對不起呢。

立夏本來也不明白為什麼因為沒帶夠錢就會那麼地傷心,可是之後就明白了。而明白了之後,立夏覺得想哭的是自己了。那個敍述緩慢而又冗長,可是立夏本就忘記了時間的存在。大街上的人羣就在遇見的聲音裏逐漸淡化了容貌,所有的聲音都退得很遠,時間緩慢而迅疾地逝,夕陽沉重墜落,像是第二天再也不會升起來的樣子,可是每個人都知道並且相信,它第二天還是會升起來。下班的人羣朝着各自的家匆忙地趕回去。整個城市點燃燈火。

一切的敍述都從遇見的那一句不動聲的“立夏,你想聽一個…故事麼?”開始。立夏像是走進了一段漫長而黑暗的甬道,當遇見講完後,立夏像是突然穿出地面般大口呼了一下空氣。腔像是被巨大的黑暗鎮壓,呼難過。

——立夏,你曾經告訴過我你現在爸爸不在身邊吧。可是,我連爸爸媽媽都沒有見過呢。從小和外婆一起長大,生長在一個叫白渡的鄉下。你聽説過白渡麼?就在淺川的鄰近。我媽媽是在沒有結婚的情況下生下我的,你知道,在那個年代,那是一種多麼不可饒恕的罪孽麼?我的外婆一直叫我媽媽把孩子打掉,可是我媽媽一直不肯,到後來我外婆生了很大的氣,甚至按住我媽媽的頭往牆上撞,可是我媽媽除了眼淚之外什麼都沒説。甚至任何聲音都沒有,像是一個從小就不會説話的啞巴。立夏,你聽説過一句話麼,那句話是,啞巴説,相親相愛。我覺得我媽媽就是那個樣子的。即使是在現在,我都經常夢見我媽媽被外婆按住頭往牆上撞的樣子,我在夢裏都可以看到她眼睛裏依然有光和臉上依然有笑容。儘管我沒有見過她。可是我從照片上看到過我媽媽,那還是她17歲的時候,梳着大辮子,穿着布衣服,表情純真。可是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爸爸是什麼樣子。

我媽媽留下過一本記本,我從裏面可以零星地去猜度我爸爸究竟是什麼樣子。他們是在火車上遇見的,我媽媽寫“他的眉很濃,像黑的鋒利的劍,眼睛格外的明亮,是我見過的最明亮的眼神了。鼻子很高,嘴很薄,本來是張鋭利的臉,可是在他微笑的時候所有的弧度全部改變。我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看見他的,那個時候的他坐在我的對面,指着窗户外的大海手舞足蹈,他的表情開闊生動,像是無數個太陽同時從海岸線上升起來照耀了整個大地,讓我一瞬間失了明。他一轉過臉來就看到了對面的我,那是他一輩子對我説的第一句話,他説,真漂亮啊,我第一次看見海呢。

那個時候,全中國的學生都出門在外,帶着年輕人的朝氣和情去往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地方。看到不同的風景,遇見不同的人。我媽媽就是在火車上那樣遇見了我的爸爸。在那之後他們兩個就一起結伴,我媽媽的記本里有着那段時間他們兩個最甜的回憶。有我爸爸拼命在火車上為媽媽搶一個座位的樣子,有我爸爸嚴肅地站在她座位旁邊稱呼她“同志”的樣子,有我爸爸下衣服給我媽媽穿的樣子,有我爸爸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街去幫媽媽買一碗豆漿的樣子,有我爸爸表情生動地講述他從小生長的西北高原大戈壁的樣子,有我爸爸揮舞着手臂意氣風發的樣子。

而那個時候我媽媽就決定了和我爸爸在一起。媽媽的記本里寫着説當她躺在我爸爸身邊聽着他年輕而沉睡的呼時,她覺得這就是幸福吧。可是我媽媽又怎麼能知道,這一份短暫的旅途中的愛,就換取了她一整個人生。一個表情換走一年,一個笑容再換走十年,一個因為年輕沒有經驗而顯得糙但是充滿力量的擁抱就換取了一輩子。在我媽媽回家的時候,我那個年輕的爸爸——那個時候他還很年輕呢,20歲的樣子——執意要和她一起回去,可是我媽媽不同意。她寫了份地址給他,説叫他回家問過父母后再去找她。然後我媽媽就上了火車。

——立夏,你知道每天站在田野裏等待是一種什麼樣的覺麼?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想,每天都站在那裏看着太陽昇起來然後再茫然地落下去,影子變短再變長,草木繁茂然後枯萎,這樣的覺…應該很孤單吧?

立夏回過頭去看着遇見,她腳旁邊的地上有着一兩點水滴的樣子,立夏想,遇見總是這樣,連哭都沒有聲音。遇見就是這樣的人呢,堅強而倔強地活在世界上,哪怕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用上了孤單、寂寞這種字眼,遇見也是不會用的。於是只能假裝藉着想念自己的媽媽,來説出“這樣的覺…應該很孤單吧”——可是後來就沒了音訊。後來我媽媽懷上了我,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於是告訴了外婆…立夏,其實到現在我也在想,我媽媽當時下定決心把我生下來,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呢?可是似乎在生下我之前,媽媽就用掉了所有的勇氣了呢,於是在剛把我生下來沒多久之後,她就走了…是真的走了,死掉了。我媽媽給我取了名字叫遇見,可是因為不知道我爸爸叫什麼名字,所以一直我都沒有姓。我想我媽媽肯定覺得,能遇見我爸爸,就是一生最大的幸福了吧。所以才會給我取這個名字,叫遇見。

可是外公死得早,然後就剩下我和我外婆。外婆一直責怪媽媽,而這種責怪因為媽媽的去世而自然轉到我身上來。因為從小沒有父母的緣故,在學校也沒有朋友呢…一個人去上學,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回家。有時候就一個人對着自己被太陽拓到地上的影子説話,我小時候説得最多的話就是遇見你不可以哭哦你哭的話那些不喜歡你的人就會很開心,我不要他們開心,我要他們比我生活得痛苦一百倍。我覺得我小時候就是個壞心腸的魔鬼,可是,這怪誰呢,從來都沒有人關心過我,從來沒有人會在我冒着大雨狼狽地跑着回家的時候讓我跟他或者她一起撐一把傘,從來沒有人叫我去他或她家玩…因為我沒有漂亮的裙子沒有好看的衣服不會説好聽的話不會唱可愛的歌,所以班上男生經常欺負我。我也總是和他們打架。可是畢竟打不過呢…但衣服不是太髒的話起來拍拍乾淨都可以回家的。

小時候外婆家沒錢,所以經常吃土豆。每次我拿着土豆去河邊洗的時候,鄰居家的那些大一點的男孩就在我旁邊洗,他們總是朝着我起鬨,説我最喜歡吃土豆了,我記得有一次一個男孩子把自己剛洗好的手上的水甩到我臉上,然後對我説,聞過麼,這就是的腥味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