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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夏至·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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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突然…有這個想法已經很久了吧,只是沒和他們説過而已。

啊?

應該是從我媽媽…去世的那天開始吧,這個想法漸漸形成。你知道我為什麼不陪小司一起選擇文科嗎?困為我媽媽一直希望我成為一個優秀的註冊會計師。我以前總是不聽媽媽的拘話,調皮,貪玩,在學校惹禍。可是,從媽媽離開我的那天開始,我就一天比一天後悔為什麼她還在世的時候自己那麼忤逆她。現在想起來,悔意依然縈繞不去。

所以…

嗯,所以就決定了去最好的大學念最好的經濟專業。我爸爸認識上海財經大學的校長,他告訴我爸爸説學校裏有一箇中學生的班,考進去的人都可以直接去本早稻田唸經濟專業。所以,後來決定了去本。

你和小司提起過麼?

沒有…也是今天才提起的。

那你會告訴他你去本的原因嗎?

會啊,肯定會。我不想我最好的朋友一直到我離開中國去了另外一個國度的時候還討厭着我。並且,當初我和小司就約好了要一直在一起唸書。所以,我整個初中高中才會那麼努力地去維持自己的好成績,因為我怕有一天我差小司太多而考不進他的學校,因為你也知道小司有多麼優秀啊。所以現在想來,背叛約定和誓言的人…應該是我吧…

空氣裏滿是悲傷的味道。在香樟的枝葉間濃重地散發。那句“應該是我吧”的話語斷在清晨的陽光裏看不到痕跡。

可是誰都聽得到那些痕跡破裂在內心深處。像是經歷了大地震之後的地面,千溝萬壑。

陸之昂看着獨自走在前面的傅小司,心裏非常的難過。他孤單的背影在風裏顯得更加的單薄,陸之昂突然恍惚地想,在自己離開之後,小司會一直這樣孤單地生活麼?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旅遊,一個人上學,一個人抄筆記,一個人騎着單車穿越偌大的校園,一個人跑步,一個人走上圖書館高大的台階,一個人哭,一個人笑,一個人沉沉地睡去。因為從小到大,他都只有自己這麼一個朋友,簡單得近乎白紙的生活,而自己的離去,在小司的世界裏又是一場怎樣的震撼呢?是如同輕風一般不痛不癢?還是如同一場海嘯一場地震,一場空前絕後的冰川降臨?

想不出來。眼角滲出了細密的汗。誰都沒有看見。

而走在前面的傅小司,緊緊皺着眉頭,和掉在腳邊的淚水,同樣也沒人看見。

只有頭頂的香樟知曉所有的秘密。可是它們全部靜默不語。只是在多年之後,才開始傳唱曾經消散的夏,和夏裏最後的傳奇。

因為早稻田要提前入學的關係,所以七月剛剛過去,陸之昂就要走了。

平野機場依然是以前的那個樣子,恰到好處的人,恰到好處的暄囂,以及頭頂的天空,全部都一樣。天空比冬天還要蔚藍,高大的香樟樹已經枝葉繁茂。整個平野機場籠罩在綠的海洋裏,人羣像是深海的游魚,安靜而沉沒地穿行。而改變的究竟是什麼呢?

是分離吧。一起長大的朋友,在這一刻之後,將生活在兩個不同的國度,頭頂的天空都不再是同樣的顏,手腕上的指針也隔了時差。想念的時候,也就是能在心裏説一句“我很想念你”吧。也就只能這樣了。

一路上小司都沒怎麼説話,陸之昂有好幾次想和他搭話,可是張了張口,看到傅小司沒有表情的側臉和大霧瀰漫的眼睛又硬生生地把話了回去,只能檢查着護照,檢查着入學需要的手續,和開車的爸爸以及坐在副駕駛位置的阿姨説着一些家常話。

可是這些都變得很微不足道。而傅小司的沉默,像是一種實物,在汽車狹小的空間裏漸漸膨脹,膨脹到陸之昂覺得呼不暢,像是在海底閉氣太久,想要重回水面大口呼。換登機牌,飛去香港。轉機本。

傅小司看着陸之昂忙碌而條理的樣子,心裏掠過一絲悲涼的覺。小昂真的長大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跟在自己旁邊的什麼都不懂的大男生了。眼前是陸之昂的背影,悉,卻在這一刻些微顯得陌生。在時光的硬核裏褪出了清晰的輪廓和比自己拔的身材。中長的頭髮,泛出黑過一切的黑。光沿着斜斜的角度傾倒在頭髮的表面如螢火般動。在等候的空閒時間裏,有用左腳掌輕輕敲打地面的習慣。喜歡把手在褲子口袋裏。在撞到路人表示抱歉時會微微點一下頭。這些習慣如同散落在宇宙中的恆星,在自己漫長如同銀河的生命裏頻繁地出現。可是這些,馬上就再也看不見了。

陸之昂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走進安檢,傅小司心裏迴盪着半年前的畫面。那個時候是立夏還有自己,以及小昂,三個人一起去上海。時光竟然淌得如此迅疾,整個世界似乎還停留在和陸之昂一起在窗台上看上海難得的落雪的那個時刻,可是一轉眼,像是夢境突然被疾風吹破,氣球的碎片被風撕成更小的碎片撒向天空,陸之昂,這個從小就和自己像是被繩索捆綁在一起的小人偶,竟然就要去本了。傅小司不得不承認,命運的手掌真的可以翻雲覆雨,我們輸給無法改變的人生。輸得徹底。血模糊。血模糊。

小司,我要走了。

嗯,保重。

——冷語調。擴散在機場玻璃頂棚滲透下來的光裏,顯得更加冰冷。

我到本會每天都給你發email的,你要記得回我信啊。

哦,好。

——我不是不想説話,而是説太多,我怕自己哭起來。

聽説本的樓羣非常密集,完全看不起地平線在哪兒。有句話好像是説什麼看不到地平線的人,會覺得仿徨而且孤獨。聽了真是害怕呢。

少文縐縐的了。噁心。你要參加詩歌朗誦麼?

——其實那句原話是本一個小説家寫的,還是我拿給你看的呢,你都忘記了吧。那句話是説,一個人如果站在望不到地平線的大地上,那麼他就會覺得人洶湧卻沒有朋友,於是就會分外地到孤單。

不是…我説真的。離開了小司,肯定會寂寞吧。

是麼?

——你也知道會寂寞的麼?

小司…你會討厭我麼?

會。

那一個“會”字突兀地出現,那一瞬間陸之昂看到的是傅小司無比肯定的臉。他沮喪地想,小司終究還是會生氣的。哪怕以前自己再怎樣頑劣,再怎逃課不上進,打架,或者亂和女生搭訕,他都沒有生過氣,頂多對我翻白眼或者親切地對我説“你去死吧”可是現在這樣的冷淡,隔了一面玻璃的觸,讓陸之昂覺得比和小司吵架還難受。

“背叛誓言和約定的人…應該是我吧…”應該是我。吧。

在進安檢前的一刻,陸之昂回過頭去看傅小司,可是小司只有一句“再見”那一刻,陸之昂覺得世界重歸黑暗,帶着寒冷迅速降臨,霜凍,冰川,還有未知世界的塌陷。

“再見。”陸之昂出好看的笑容,像是瞬間閃現的世界最和煦的陽光,照亮了黑暗的世界。傅小司在那一刻,心裏翻湧出無盡的酸楚,表情卻依然是無動於衷。

在飛機起飛的時候,傅小司一直望着天空的銀白機身。他知道那上面坐着自己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而這個金屬的機器怪物,即將把他帶到遙遠的國度,隔了山又越了水。

飛機巨大的轟鳴像是直接從天空砸下來響徹在自己的頭皮上,淚水模糊了雙眼。

而沒有説出口的話是:我不討厭你,但是捨不得。你還會回來麼?還會記得這裏有個從小到大的玩伴,來看望我麼?

陸之昂的座位在機翼邊上,所以從起飛開始一直耳鳴。望向窗外,是起伏的白雲和浩瀚的藍天。閉上眼是一望無際的湖水。那些盛放在眼中的湖水,拔升上九千米的高空。

小司,從機窗往下看的時候,我在想,我真的就這麼告別我腳下的這個城市了麼?告別了那些我閉着眼睛也能找到的路,告別了我的那輛被我摔得一塌糊塗的單車,告別了陪我們一起長大的宙斯,告別了你。那一瞬間我恍惚地覺得我的腳下地震了,整個城市急遽地塌陷。我好害怕。我好害怕站在望不到地平線的地方孤單地看落

人生,是不是就像你十六歲生的時候説的那樣,是一部看不懂卻被極而泣哭得一塌糊塗的電影呢?

在巨大的轟鳴聲裏,我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我十八歲成人時你帶我唱的生歌。我切開蛋糕的時候你正好唱完最後一句“祝你生快樂。”那個時候你依然是呆呆的表情,眼神放空沒有焦點,可是卻有張在燭光下格外好看的臉。

你説,終於成人大人了,從此要越來越堅強。

這些,我都記得。

——1998年·陸之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