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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硬是用時候不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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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田二寡婦家門口,只見那七棵白楊朝天立,一院落葉亂紛紛;風搖樹權暗影亂,一窗白紙啪啪聲。

樹上有一隻老鴰叫,牆有一隻兔兒跑。拍門三遍才發現一把鐵鎖沉甸甸,田二寡婦不在家!這一下可把於小輝給整住了。

他只覺得熱油潑在冰灘上,乾柴巴撒在了攪團中。立時間腦子裏亂成一團麻,眼睛裏晃出滿天星。肚子脹了個鼓兒圓,舌頭僵成泥疙瘩,沒口子罵道:“田二寡婦你這絳州的驢潞安府的桶,硬硬是用時候不到,到時候不用,生格扎扎把老子閃在這二架樑上。讓老子前也不得前,後也不得後。鏡中的娘娘霧中的花,一死一活地踏咱!”思思想想就恍惚成一團,信步兒朝家裏走去。一路上只聽得雞也叫來狗也咬,牙豬也哼哼,母豬也誦,不留心便進了於老三家院門。

只見那一盞小小燈籠風中轉,兩邊屋子裏黑沉沉,沒有一點聲響。於小輝這時有點明白過來了,正想轉身離開去,只聽見堂弟媳翠花兒屋裏有人脆生生地咳嗽了一聲。

緊接着那天窗的門兒打開了,月光下閃出一個水淋淋的身影來。轉着脖子朝院子裏瞭望。説時遲,那時快,那婆娘的影兒剛剛一閃,只見“出溜兒”一聲,石牀底下爬出來一個人,端溜溜進了翠花兒的門。那人臨進門前還朝拐角窯裏望了一眼,於小輝看得清楚,正是他堂兄弟於老三。

“天老子呀,你這不是要哥的老命哩麼?你們遲不來,早不來,我娃子受難刑你便來了。到如今綠葉葉上了朵紅花花,黑老鴰銜了只粉沓沓,你們硬是得了伶俐誇乖,專故意刑人呢麼。

塵世上人兒千千萬,你何必煮豆燃豆箕,相煎同兄弟呢?”於小輝心裏頭這樣天一聲地一聲地祈禱着,眼面前就展開了一盤炕,他看見他兄弟於老三正乍起那串臉鬍鬚扎翠花兒的脖項呢?兩個人咄咄吶吶不知唸叨些什麼。

於小輝只覺得渾身上下麻不溜個酸,淡不濟濟個甜,股兒搐了錐兒尖,脊背窩了個筐兒圓。

大叉開兩隻爪子十隻指,撲楞楞地敲打着肚皮逃回來。這時候啓明星高懸滿天暗,破曉時分了。他堂哥拴牛正趕了牲口扛了犁鏵上山翻麥地去了。院子裏只留下娥兒屋裏一盞燈,紅紅地明,明明地紅,一芒一芒刺眼睛。

於小輝好不容易才捱進自己的小屋裏,雙手抱住腔子氣,自己央告自己道:“靜一靜,靜一靜,為人不敢做瞎事情。”誰知那口是心的眼,話是心的聲,口裏胡咄吶,腦子裏鬼打閃。先是央告自己莫亂行,後是抱怨別人不算人;抱怨田二寡婦不該悄無聲息出門去,抱怨兄弟於老三壞人倫;抱怨那翠花兒深更半夜爬天窗,抱怨那娥兒,丈夫去了還不點燈。

千抱怨,萬抱怨,塵世上的人兒直怨遍,只留下自己這個十全十美、金枝玉葉、全全環環的標準人。等到此時,於小輝早已是心有縱情猿,意有追風馬,抬頭是主意,低頭有花槍。

腦子裏靈醒得像水晶玻璃,銀鈴鈴一般嘎巴清脆了。常言道:酒不醉人人自醉,鬼不攆人人攆鬼,即便生有菠蘿大的招風耳,閉目聽也枉然。

那於小輝怨地怨菩薩,恨張恨李恨薑黃,立時間把世界看成個一團糟,把自己當成個渾身響;三個彎兒兩個拐,倒懷疑起娥兒的貞節來了。

他想道:這娃娃平時為甚言語少,肯定是一片詭計在心頭,這娃娃見人為何低頭走,肯定是肚裏揣鬼圖遮羞,這娃娃見他為何骨突嘴,肯定是心跳顫存慚愧。

人常説,偷吃的狗兒不出聲,下蛋的母雞不打鳴。莫不是她心裏開了錢糧店,且怎敢冷眼對他這送谷的人?

繼而又想到進門時看見娥兒屋裏紅燈亮,保不定打就的把式等男人。紅菱角兒水葱葱,哪一個媳婦不懷;黃河畔上的靈芝草,謹防那野漢苗苗紮了

叫拴牛,人不在,屋裏只留他這老黃忠,刀劈橫屍血濺火,老於便是那三十畝地裏一棵苗,獨獨兒的當家主事人。想到這裏於小輝眼睛一亮,心機一動,胳膊一掄,‮腿雙‬一蹬,歪帶帽子倒穿鞋,一股風捲到娥兒的門上來。

出門時撞了紅燈籠,記起了田二寡婦誇本領;院子磕了青石板,想起老三跳窗欞。格竄竄來到娥兒的門,兩手一推吃一驚…原來娥兒那門是虛掩着的。拴牛上山耕地去,娥兒也就睡不住了。正獨自兒披了個上衣窩了個被子靠牆坐了納襪底呢。

一邊納一邊嘴裏哼哼唧唧地唱。無非是:“半斤斤豬四兩兩粉,添一壺好酒待親戚”之類。猛地裏聽見門扇響,不免吃了一驚。連忙把護身的被子緊了一緊,散披的上衣了一,這才怯生生地問:“誰個呢?”

“我麼。”

“你是個誰呀,聲音的。”

“我是你弟呀!”娥兒這時才看清於小輝的面孔,只見他四方臉盤紫騰騰,拔的身骨碌碌,鼻樑上有些汗珠珠,額頭上有些螺紋紋,兩腿不搖只打顫,雙手不動晃悠悠;眼仁子黃得淺拉拉,黑乎乎的頭髮亂乍乍。

口裏的氣兒像殺錯位的豬,倒了的風匣,格乎乎煽個不停。於是便吃了一驚,問道:“輝呀,你這是怎啦?是疼哩,還是腿疼哩?是嗆牙哩還是咳嗽哩?是想吃哩還是想喝哩,有什麼事兒你儘管説,有我呢。”誰知那於小輝身也不動,膀也不搖,眼也不眨,嘴也不張,只是一個勁地往娥兒那粉紅兜肚上看,喉嚨裏格哼哼不知響些什麼調調。娥兒這時才覺出幾分不自在,有心想穿上衣服細盤問,又害怕噹噹對面難行動,就將一肚子尷尬壓下去,道:“小輝呀,你給咱院牆外摟回來一摟柴,我給你熬一鍋米湯來,熱熱地喝上一碗。”於小輝不言傳。娥兒又説:“小輝呀,你給井台上挑回一擔水,我給咱燒火下掛麪,讓你小子油油地吃上一碗。”於小輝還是不言傳。娥兒急了,道:“小輝呀,你先到門外站一站,讓我把衣服穿起來。”於小輝這時才慢聲慢氣地説:“嫂子呀,你是裝着呢,還是真的解不開。小弟我和你有事哩!”娥兒這才如雷轟頂,如火燒身,急匆匆蹬上褲子提了衣服,旋風一般衝出門去。臨出門時才哭出聲來,罵道:“驢人哎,你怎把我恨死了。”邊罵邊朝拴牛耕地的山峁上奔去,引逗得一村狗兒齊聲叫。於小輝這才算徹徹底底地明瞭:“天老爺爺,我把什麼兒事做下了。”連忙趕着娥兒追上去。村裏的狗咬得更緊了,咬得千奇百怪,花樣層出。

有的聲啞了,有的嗓細了;有的好像那急的娃娃哭氣了,有的好像膽小的老鼠癱瘓了。一片混亂中,東方發白天亮了。不説於小輝和娥兒狗攆兔一般朝山頭奔來,單説那拴牛趕了牲口扛了犁急火火地來到杜梨峁山上的地畔邊。這杜梨峁山,面靠着黃河面對着天,肥肥沃沃二十頃良田;齊齊楚楚一坡坡花椒。

峁頂上一棵杜梨樹,地畔上一片墳塋城。杜梨樹上宿黃鼬,墳塋城裏埋祖宗;黃鼬常噙供果去,墳塋硬卷陰風來。一片子神妖鬼氣寒人膽。那拴牛兒剛套起犁鏵準備耕地,小驢兒就“咴兒”地叫了一聲,如鬼捉頂一般大奔起來。扯得搭犋的小公牛前後俯仰,左右趔趄,差一點跌進天窖窟窿去。拴牛兒大怒。入秋天氣涼,擋不住年青人火力壯,頓時了鐵犁扶了把,一陣纏鞭子打得那小驢渾身亂顫,兩腿打,豎起耳朵,合上眼皮一死一活不動彈了。

急得個拴牛兒鼻子口裏三股氣,渾身上下一團火,急的李逵跌進膠鍋裏,瞎好沒脾氣。正在這時,只見媳婦娥兒手扳蒿柴腳蹬着崖,披頭散髮地從地畔上爬上來了。

拴牛兒大喜,忙命媳婦攏絡牲口幫忙開畔。誰知連叫三聲,那娥兒硬是像神廟裏的望樁,大殿裏的泥胎,痴愣愣,腫襄襄,板着臉,順着眼,瞎瞎好好不言傳。

拴牛兒急了,罵道:“你長那耳朵片子出氣哩,怎能叫死叫活不言傳?”娥兒説:“我沒心思。”拴牛更急了,罵道:“糊腦松婆娘,娶你來為的是栽立子,沒料想你倒是上下口子放,不好好作務莊稼,來年吃風拉裹驢呀!還不快快乾活兒。”娥兒絲紋沒動,喃喃地説:“拴牛兒,你憑良心説,我打從進了你於家的門,鞋踩了還是腳歪了,酸眉了還是掉眼了,招嘴了還是嫁漢了。想不到我清清白白身子,正正經經祖宗,倒落下今天這麼樣的下場…”説着便嗒嗒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