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為自家豬配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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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那些半大子老漢,陳幹了的婆娘,青了皮子的後生,跑了馬的姑娘,落選了的村幹部,文化低的民辦教師,這些人趕集成了他們的業餘愛好,生命必需。
他們一不買二不賣,專門找人耍嘴皮子玩。見了那有錢的就點頭,見了那窮漢就嘲諷;見了那好女人就議論人家作風正派不正派,見了那好後生就考證人家騷情不騷情。
見了喜事討糖吃,見了喪事裝着哭。見了汽車出肇事就。路人打起來,他們便又是跳,又是叫,又是説來又是笑。向知由的問情況,為兩眼裏的説由。總説得兩眼通罡紅,拳頭上下舞。正經人嫌他們話太長,是非人嫌他嘴太多。
雖然説話沒人聽,但他們卻越説越來勁,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那小鎮,並不大,一個喇叭全鎮聽,兩位民警全鎮驚。
鎮東頭設了個騾馬市,鎮西頭豎了座石牌坊。騾馬市上沒騾馬,牌坊巷裏盡豬羊。聽不清那五講四美神好,只見那男人拉着女人跑,一進巷子就開始了。
鎮中心有一座五層塔,不藏經,不藏典,只藏個廁所還有人管。鎮上人進去要通名姓,鄉下人進去要討現金,不取手紙的一錢,取手紙的兩錢。管事的是老女人,模樣不好看,身份不低賤…她便是主管環衞工作的那位副鎮長的丈母孃。
小鎮旁邊一條河,河水不大彎彎多,小河兩岸最紅火。東河灘上賣百貨,西河灘上賣吃喝。設攤的,設點的,撐起陽傘唱曲的;鬥雞的,耍猴的,鼓了腮幫吹笛的。
賣的是天下百樣貨,説的是當地一口腔。為一個雞蛋敢拼命,爭一枚鋼針罵祖宗。總是那死了的不如活着的貴,賊漢賭咒如驢放…説話這一天張青天老漢趕了一頭髮了情的老母豬要給它配種呢,誰知那鎮上的種豬只是個缺,有牙口的沒鍋盔,有鍋盔的沒牙口。
認識的種豬沒趕集,趕集的種豬不認識。好不容易尋了一個外地來的公豬,還沒到面前就把張青天先嚇了個半死。只見那種豬足有牛犢大,少説也有五百斤。別説去引種,鬧不好恐怕連母豬也賠進去。
因此就打定了主意沒登程,原路踅回去。一邊走一邊罵:“這世事翻了天,道理不周全。我老漢有這個紅眼還尋不上蒼蠅。”正罵着,只見田二寡婦笑嘻嘻地過來了,開口説:“貨到街頭市,官到朝中做。你趕了發情老母豬在這人羣裏幹啥呢。人常説,車有車路,馬有馬路,隔了行兒不取利。
我指個地方你去看,保險治好你和老母豬兩個的心焦病。”説着便揚手打腳在張青天老漢前面走開了。論年齡,張青天該喊田二寡婦為嫂子呢。
更何況,雖然是皮胃兩不沾,但終久還在一個門頭上站過兩天。再加上青天老漢一時着急沒主意,便硬着頭皮聽了田二寡婦的話,嘴裏沒出聲,趕着那母豬順順地跟在後邊走了去。
誰料到,這一回便走出是非來了。穩穩地給後佈下了殺機…這是後話。話説張青天趕了母豬跟了田二寡婦,拐了九個彎彎過了九次河,一下子來到鎮外面的一箇舊磚窯面前。
離老遠那田二寡婦便説自己還有事呢,顧不得奉陪到底了。只是説那種豬就在這舊磚窯裏卧着呢,你把母豬放進去,自己在窯外等着,那事兒一過再領着母豬回家去。
臨走前還千安頓,萬囑咐,要張青天老漢千萬別離開,心讓種豬的主人發現了,又是一場吵。
張青天老漢是個耿直人,一聽就氣了,道:“那怕球個什麼?他的公,我的母,周瑜打黃蓋都是兩情願的。我有個配種錢還出不消停麼?”田二寡婦一昕就笑了,道:“大兄弟你可錯了。
要曉得你趕的是豬不是人。要是人的話,他的公,你的母,黑豆換黑豆還計較個誰尋誰呢。你不必出錢還要得錢落人情呢?現在你看看,你的母豬等着呢,人家的公豬品着呢,你有辦法還是我有辦法?”説完就扭着股走開了,把個張青天氣得鬍子飄了有半尺高,嘴裏低低地罵道:“龜孫子,龜孫子。除過你孃老子生你,好驢也不生你這子婊貨。”罵歸罵,事出無奈也就只好硬着頭皮在那裏死等着。一個時辰等過去,老母豬沒出來。
只聽見舊磚窯靜悄悄的,沒有一點響動。張青天老漢想:可憐我的豬走乏了,乏得連正經事都不顧了。因此便按着指頭細細算:一窩豬娃多少錢。豬生子,子生豬,子子孫孫無了盡頭。過幾年引出一大羣。折成錢,厚厚的一大疊。想得他心裏怪美氣。
兩個時辰過去了,老母豬沒出來。只聽見舊磚窯裏沙沙響,微微有息聲。那聲音聽得真瞭如風揭紙,聽不真了像耳朵鳴。一陣兒重來,一陣兒輕;一陣兒哼來,一陣兒。
張青天點了一鍋旱煙,抹了一把嘴,心裏想:塵世上就是個怪事多,天一粒籽,秋天萬顆糧;人是一個一個地生,豬是一羣一羣地下;要是人和豬一樣,就亂套了;要是豬和人一樣,我的那洋芋就白餵了。
他現在已經是千不求,萬不求,只求那老母豬這回爭上一口氣。心兒定得平平的,氣兒出得順順的,腿兒蹬得硬硬的,勁兒使得勻勻的,一回坐胎成功,省得我老漢心。
到那時,我把豬娃出手了,餵你麩子餵你面,洗淨槽兒墊幹圈。人和牲口一個理,我怎能虧了你呢?三個時辰過去了,張青天老漢睡着了。
他夢見自己的母豬生崽了,有黑的,有白的,還有黑白相雜的。大的倒比枕頭壯,小才比鞋兒長,一數七八個,細細一瞧十幾頭。
老母豬躺在那陽崖,豬娃子吃不抬頭,眼看着豬娃長大了,張青天笑開了,忍不住伸手去把那母豬摸,一邊摸一邊説:“生得好,長得好,你的子女多,我的運氣高。
過一會,我再給你添上二升料,讓你吃個飽。”張青天老漢正這麼胡三亂四地咄吶着,猛地裏聽見一聲響。睜眼一看,氣了個倒灶。
只見夢中的豬娃全飛了,舊磚窯門口黑乎乎地站着兩個大活人:一個是他乾兒子於小輝,另一個竟然是拴牛的婆娘娥兒。
只是這兩個寶貝,頭髮上沾些柴屑屑,臉蛋上劃了些紅道道。脖頸裏幾團濕印印,眼睛裏一汪水花花。正在奇怪,突然發現那娥兒的褲子還朝下翻出來一片。心裏一下子才知道自己上了田二寡婦的當,硬硬害得他落了這個難場。
一時慌了手腳,不知該説些什麼才好。倒是於小輝機靈,一把推開娥兒説:“不要怕,這不是別人,出不了事的。你走你的路,我和我乾爹説。”娥兒一聽飛奔開去了。
張青天正想説個什麼,那於小輝倒先開了口,道:“爹爹呀,你咋就明一世糊塗一時呢?這號事,別人家的也不能管,何況還有這個自家人呢?現在你全知道了,咱們回家去了慢慢説。”説着就要扶他老子站起來。張青天這一下才倒過那窩心氣來,一個巴掌拍下去,啞着嗓子喊:“天大大,你怎能做下這號事呢麼。你可讓老子怎麼去見人呢?”説着扭轉身子就要走,還沒抬腿又想起自己那老母豬來了。連忙衝進那舊磚窯裏去一看,立時氣了個半死,只見那老母豬平展展地躺在裏,滿嘴白沫子早死得直的了。
老漢這才記起,老母豬剛才走路出了汗,進就陰死了。不由得心兒一震,眼前一黑,一股坐在那磚窯口嚎開了。
一邊嚎,一邊罵那田二寡婦和於小輝。罵得屠心割腸的,於小輝見事不好,撒開腳丫子大奔了。張青天老漢打從死了那頭老母豬之後,心情就是壞,脾氣就是個大,口氣就是個惡,言語就是個毒。
幾乎是見誰罵誰,出口傷人,把整個世界都看得灰敗了。尤其是對乾兒子於小輝,嫂子田二寡婦兩人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指頭兒搖得撲來來的,恨不能一把捏死他們也算出了心中這口惡氣。這其中受害最烈的當要算他的老伴了。可憐的老婆子,打從嫁給張青天之後就沒享過一天福,每裏沒有三頓好飯吃,單有三場好氣受。
開先是娃娃兒子長不大,整天間抹屎擦,備菜備飯地不得消停;緊接着又是張家成份高,村裏運動多。今天陪着張青天挨批判,明天幫着張青天寫檢討,説不清受了多少窩心氣,了多少淚。
好不容易等到兒女長大成人了,社會上的秩序也好轉了,老婆子正準備利利索索地活幾天人,輕輕省省地過幾天子,可沒想到寶貝兒子卻變成了這種模樣,要出如此般數。
急得個老婆子要勸兒子勸不聽,要勸媳婦不敢勸,只好整天和老頭在一起瞎吵鬧。不圖出個是非曲直,單圖個肚子裏順氣,心裏寬敞。可這一下她這一點資本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