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風雨起蒼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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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入睡不久的馮華,又被窗外沙沙的雨聲驚醒,再看李九杲輕輕地打着鼾,睡得正香。夜靜悄悄的,但側耳細聽,風聲、雨聲、打鼾聲,聲聲入耳。故鄉情愁、進京諸事以及惱人的綿綿雨擾得馮華百叢生、徹夜難眠。
1895年4月27清晨,一夜都沒怎麼睡的馮華早早就起來了。輕輕推開房門,一股涼風夾帶着飄忽的雨絲撲面而來,讓人到了些許的寒意。
吃過早飯,馮華一行人離開了“大生字號”旅館,頂着潤澤清新的朦朦雨,前往位於天津城東北角的三岔河口船碼頭。剛出旅館大門,老遠得就聽到報童賣報的吆喝聲,馮華心中暗想道:這個年代報紙印行的還很早呀!及至近前,馮華髮現這個報童正是昨天遇到的那個孩子,只聽得他不停地喊叫着:“看報呀看報!看《馬關條約》的最新消息。”聽到“馬關條約”四個字,馮華迫不及待地向報童走過去。因時辰還早,大街上的行人並不多,那個孩子也認出了馮華,不待他發話,就殷勤地遞過幾份報紙:“先生,看報吧!是有關《馬關條約》最新消息的特刊。”同樣也很關心《馬關條約》消息的李九杲、賀菱兒和龔芳等幾個人看到馮華買報紙,也張着傘圍攏了過來。
展開報紙,《直報》、《時報》的頭版都用醒目的大字為標題:“中條約昨在馬關簽訂”馮華、李九杲等人最關心的是條款的具體內容。細看下來,條約共為十一款:一、承認朝鮮“獨立自主”;二、割讓台灣、澎湖列島;三、賠款庫平銀一萬萬兩;四、開放沙市、重慶、蘇州、杭州為商埠;五、允許本在通商口岸設立領事;六、允許本在通商口岸建造工廠;七、商產品免徵一切雜税並可以設棧存放;八、享有最惠國待遇;九、船可沿內河駛入以上各口;十、不得逮捕為軍服務過的中國人;十一、軍在兩個月內撤出遼東、山東,台灣、澎湖在兩個月內辦妥割手續。
看完條約的內容,馮華與其他幾個人的受卻各不相同。李九皋、賀菱兒和龔芳等人無不義憤填膺,李九皋更是把小本和李鴻章的祖宗八代都罵了個夠。賀菱兒、龔芳雖然要比較含蓄,可也是咬牙切齒,憤憤不已;這種結果雖然早在馮華的意料之中,但此時咋一知道確切消息他還是忍不住有些失望,畢竟自己的努力還是沒能挽救中國在甲午戰爭中的失敗命運。不過,在失望之餘馮華心裏又到了一絲欣:義勇軍將士幾個月的浴血戰鬥總算沒有白費,許許多多烈士的鮮血總算沒有白。賠款金額減少了一億三千萬兩白銀(含3000萬兩的贖遼費),總算為國家今後的發展多保存了一些元氣,也讓小本少獲得了一些發展的資金,這已經是自己所能求得的最好結果了。
早在馮華他們到達天津的那天,中和談也到了最後的階段,由於事關重大李鴻章帶傷參加了這次談判。雖有授權簽約的諭旨在身,但他仍想抓住最後的機會,力求讓方再有所讓步。
談判從下午三時許開始,雙方就最後的條款內容進行了烈的爭論和辯解。直至晚上八點,歷時五個小時之久,雙方才最終達成了此次和談的初步協議。
多年後,陸奧宗光在他的回憶錄中曾這樣追述道:李鴻章自到馬關以來,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費盡舌進行辯論。他也許知道我方決意的重要部分不能變動,所以在本的會談中,只是在賠款的金額及一些細節問題上斤斤計較而已......這可能是出於“爭得一分有一分之益”的意思。
報紙上刊載的這些條款內容,正是李鴻章經過長達五個多小時涉,才最終確定下來的最後文本。
雖然早已經習慣了大哥的沉穩冷靜,但看着相對平靜的馮華,李九杲和賀菱等人還是急於想知道大哥對條約的看法。幾乎是同時,他們一起問道:“大哥,你是怎麼想的啊?”
“我看這已經是李鴻章可以爭取到的最好結果了。”出乎所有人的意外,馮華平靜地説出了這個讓所有人都到不可思議的結論。
“大哥,你怎麼還在替李鴻章這個賣國賊説話啊!”李九皋、賀菱兒等人都驚愕了:“義勇軍將士的生命和鮮血換來的竟還是割地賠款,如此喪權辱國的條款也敢簽訂真是天理難容!”李九皋的話代表了幾個人的共同想法。
他們哪裏知道,如果不是馮華他們三個人意外地回到這個年代,並影響和改變了這場戰爭的進程,那個《馬關條約》將比現在的這個更加讓人難以接受。不過,馮華不能這樣告訴他們,只好説:“雖然咱們義勇軍在遼東打了幾個勝仗,但從整個戰爭來看我們確是不折不扣地打輸了。既然戰場上打了敗仗,朝廷又一心求和,你們覺得還能求得什麼樣的結果?弱國無外啊!”
“那怕什麼,咱們接着打!我看小鬼子也沒什麼了不起,在遼東還不是被咱們打了個滾。如果繼續打下去,最後還不知道誰輸誰贏呢!”李九皋不服氣地嚷嚷着。
“對,憑什麼把台灣割給倭奴,咱們義勇軍才不怕它個***呢!”幾個衞士也隨聲附和。
此時,街上的行人也逐漸多了起來。看來《馬關條約》簽訂的消息已經傳開了,街頭上人們議論紛紛,言語忿,顯然都無法接受這樣屈辱的事實。
看着大家羣情憤的樣子,馮華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不成的念頭,不過他並沒有貿然地説出來,只是輕輕拍了拍李九杲的肩頭,意味深長地説道:“彆着急啊!後邊的子還長着呢,總有一天我們會把小鬼子趕出中國的!”由大衚衕至海大道北口的沿河馬路,是天津城歷史上第一條用現代方式修築的街道,整齊的磚石路面被雨沖刷得潔整明淨。雨還在下着,不過已經比剛剛出門時小多了,三岔河口碼頭已然在望。
“二水入海門,一夕來集萬船”的天津三岔河口是京杭大運河的轉彎之處。從這裏可北上京師、通州,南下淮揚蘇杭,東通塘沽港、渤海灣,西達東澱,順大清河、子牙河進入直隸腹地。此處舟楫式臨,商賈萃集,每年過往船隻達四、五萬艘之多,是當時中國北方的水運中心。
同治十一年(1872年),輪船招商局成立,時任直隸總督的李鴻章奏準漕糧由火輪海上運輸,至三岔河口改用木船轉運。當時天津的內河航運已經有小火輪出現,但多是跑海河外國租界至塘沽港一線,南、北運河還是以駁船為主,尤其是在枯水期,汽輪拖拉的駁船也會經常停駛,代之以人力、風力為動力的木帆船。
駁船碼頭在距直隸總督行台不遠的先登寺,由於他們乘坐的那艘駁船正在裝貨,馮華等人也不急於登船,仍然撐着油傘,站在淅淅小雨中談論着有關“馬關條約”的話題。好在等待的時間並不長,他們便被船主進了前艙。這艘駁船裝運的是從營口轉運過來的大豆,除了船主、船工和他們八位客人,倒也沒有其他閒雜人等,這讓李九皋特別滿意。
當駁船剛剛駛入河道中央,忽然聽得岸上有人大聲呼喚“子夏,子夏!”循聲望去,只見嚴復打着一把油傘正站在碼頭上不停地揮手。馮華見狀,忙與船家商議能否耽擱片刻,停船靠岸。開始,船家還老大的不高興,後來看在銀子的份兒上,才變得痛快起來。
馮華上得岸來,緊走兩步來到嚴復身前,驚喜地問道:“嚴先生,您怎麼來了?”抹了一把被雨水打濕的鬢髮,嚴復氣吁吁地説道:“昨自你們離開後,我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有兩句話要囑咐你,今天一大早就從水師學堂趕了過來,總算還來得及。子夏,這麼多年來我從沒有像昨天那樣痛痛快快地與人談心了,説句心裏話,我真的有些捨不得你走!”説到這兒,他努力壓抑了一下有些急促的呼,然後才接着説道:“子夏,昨天在談論改革變法的方式時,雖然我並不贊同你的漸進式方案,認為當今的中國積弊叢生、吏治敗壞,不進行大變、全變,是無法讓羸弱的中國富強起來的。但是從我自己這二十多年的經歷來説,我也知道這樣做並不現實,朝廷是絕不會容許對祖宗之法進行大範圍變動的。子夏,你是幹大事的人,一切還是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一定不要受了我那些理想主義觀點的影響。另外,此次京師之行切記不要過鋒芒,言語上也不可表現得太進。”
“嚴先生!你…”着嚴復真摯熱切的目光,馮華一陣動,心中的千言萬語此時此刻卻怎麼也表達不出來。
緊緊握着嚴復的手,馮華許久都沒有説話,直到又將自己的情緒控制住後,他才鄭重地點了點頭:“嚴先生,你的話我都記住了。不過,您也不要妄自菲薄,我的那些做法過於現實,雖然很符合當前的狀況,但是真的可以改變國人思想的還是您的那些論點。真的很希望先生能儘快將《進化與倫理》一書翻譯過來,我相信只有它才能振聾發聵,為國人僵化的思想打開一片新的天地。”微微地笑了笑,嚴復朗地説道:“既然子夏對我這麼有信心,嚴宗光也必定不會辜負你的這番信任,相信你從京師回來時,你我二人必定都會各有所得。”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在依依的告別聲中,駁船終於再次駛離了先登寺碼頭。許久,還可以看到嚴復佇立在河岸上的身影,在晨風的吹動下,他那黑的長衫下襬輕輕地飄動着,隨風傳來的是一句抑揚頓挫的叮囑:“子…夏!回…天…津…時…一…定…來…看…我!”淅淅瀝瀝的小雨已經停了,經過雨潤澤的原野綿透綠,顯得分外清新淨明。看近處柳拂岸,小橋影亂;望遠處幽林彌煙,茅舍遮掩,一派北國江南的水鄉風光。
“好美啊!真是太漂亮了!”倉外傳來了賀菱一連串地讚美聲:“馮大哥,你趕快出來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呀?”正在和李九杲籌謀着進京事體的馮華被賀菱叫出了船艙,一時間所有的人都被這恬靜如畫的光美景傾倒了。
此刻的馮華真有一點兒“少小離家老大回”的覺,故地見面不認識。問過船家方知道這就是古詩中唱詠的“幾處魚得來荻港,此間美酒勝陵蘭”的津門七十二沽中的西沽和丁字沽。馮華思忖着問道:“再往前邊就是桃花堤了吧?”
“你老説得不錯,這桃花堤又叫桃花口,拐過這個水灣兒就能夠看到了。”船家答道。
説話間,駁船沿着運河河道折了個方向,大家循着船家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遠處粉嘟嘟、紅彤彤的一大片,映襯着一灣綠水,猶如依岸臨水的一抹瑰麗朝霞;及近,只見一片如雲似錦的桃花連綿數里,一簇粉紅、一簇粉白、一簇桃紅,嚴嚴實實、密密匝匝。岸上的花海與水中的倒影相互輝映連成一體,空氣中到處都飄溢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讓人頓神清氣,尤其是賀菱兒和龔芳兩個小丫頭更是看得如醉如痴。
這北運河起始通州張家灣,止於天津三岔口,280裏水路,素有九曲十環二十八道彎之説。沿途設有馬頭店、安平鎮、河西務、蔡村、楊村務等十二個大碼頭。每年僅航行於北運河的漕船就有七千七百艘,其他的客、貨船隻更是多如過江之鯽。東南風漸起,扯起風帆的駁船沿着北運河不急不緩的行駛着,很快就把桃花堤甩到了身後。
開始時,馮華滿腦子還在想着嚴復送行和《馬關條約》的事。不過,當船駛過楊村務後,他的思緒就轉到了即將到來的這次京師之行上。按照馮華的打算,他是不想在京城多耽擱的,他知道只要《馬關條約》簽訂的消息傳開,必定是舉國震驚,輿論譁然。康有為的“公車上書”將從此拉開維新變法的序幕,光緒皇帝、慈禧太后和方方面面的政治勢力也將捲入到這場變革的狂風暴雨之中。以義勇軍目前的力量,既然尚不足以影響和改變整個政局,那麼幹脆不如敬而遠之,儘量避免捲入到這個政治漩渦裏…思前慮後、反覆琢磨,不知什麼時候,馮華終於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突然,一陣喧譁驚醒了夢中人,掀起賀菱蓋在身上的一件外衣,睡眼惺忪的馮華從船艙往外看去,只見船工們七手八腳的正在落下風帆。由於風向變了,駁船不得已改由幾名縴夫在岸上拖拉前行。船上的人,除了舵工以外,所有的人都起竹篙與岸上的縴夫形成配合。他們排成兩隊,接力般的穿行於船舷兩側奮力地撐着船。和着水手“嗨嗨“的號子,那光赤着的腳板跺在船板上面,發出有節奏的“咚咚”聲。逆風而行,船速自然地慢了下來。聽船工講,去京師的水路,順風每天能行八十里,像這種頂風逆水的走法,能走四十里就算不錯了。
駁船緩慢地移動着,岸上傳來縴夫們那低沉、鏗鏘的勞動號子:“頂着風,嗨呦!開了船,嗨呦!撤跳板,嗨呦!下了帆,嗨呦!河西務,嗨呦!不停站,嗨呦!安平口,嗨呦!把展,嗨呦!加把勁兒,嗨呦!別歇肩,嗨呦!一氣兒到啊,嗨呦!張家灣,嗨呦…”看着逐漸加大的風勢,聽着着水手、縴夫們雄壯的號子,馮華不由得有些心煩意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自己現在面臨的形勢和眼前的情景又是何其的相似。每前進一步都要花費很大的力氣,而一旦稍有不慎,就會讓先前的一切努力都化為烏有…
就在馮華一行人匆匆趕赴京城之際,京師之中早已是山雨來,風聲四起,朝野內都在外圍繞着《馬關條約》的簽訂,各抒己見,爭論不休。京城各地的會館、書院,也是起生,暗湧動,各地的舉子圍繞着時局維艱、國難當頭的話題,正醖釀着一場中華民族不甘沉淪的追求。
俗話説“天道無常,事與願違”儘管馮華盤算萬千,想避開帝后兩黨以及維新派和保守派之間的矛盾衝突,但他還是沒有想到:這次京師之行又一次使他站到了政治鬥爭的風口尖之上,他和義勇軍也再一次成為了全國矚目的焦點…
《血淬中華》第一部《關河夢斷》終,請看第二部《怒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