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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風急霜雪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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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地凍,雪風饕。呼嘯的北風挾着一片片、一團團的雪花,漫天飛舞着。厚而潔白的積雪,雖令道路難行異常,卻也使得漸顯頹敗之的北京城重新恢復了幾分往昔的肅穆與莊嚴。

大街上冷冷清清,除了那些為一家老小的生計而不得不頂風冒雪、奔走勞作的窮苦百姓,幾乎沒有人會在這種惡劣的天氣出門。不過,其中也不是沒有例外,這不,一個身穿藍棉袍,頭戴黑絨瓜皮帽,個頭中等,身材看起來略顯單薄的年輕人,此刻正滿懷心事的在風雪中踽踽獨行。

年輕人名叫楊度,字皙子,湖南湘潭縣人,是今科會試罷第的舉子。不過名落孫山後,他並沒有急着回鄉,而是與一些新結識的、志趣相投的舉子繼續滯留於京城。甲午戰敗的巨大刺,使得這些充滿朝氣的愛國青年們深為國家的前途命運憂心不已,每聚在一起不是暢論時事,就是如飢似渴的閲讀那些令他們耳目一新、眼界大開的各種西學知識。當康有為、梁啓超等人創建的“強學會”成立後,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又毫不猶豫的加入了進去,以自己的一腔熱血開社會之風氣、救中國之危亡!

強學會以及它的機關報《中外紀聞》,都是借“志願軍新竹-中壢大捷,國內掀起‘誓死抗倭,一雪前恥;變法維新,救亡圖存’的**”而創辦起來的。當初,馮華為謀求志願軍入台一事,能夠得到朝廷的認可,利用先期成立的《國聞報》連篇累牘地對台灣抗軍民英勇抗倭的事蹟進行宣傳,從而將國內本已漸高漲的“保台抗倭,變法圖存”運動,一舉推向了最**。

國內呈現出如此這種良好的社會氛圍,公車上書後亦留居於京師,且一直致力於廣聯人才,開通風氣,以變法維新為己任的康有為和梁啓超自是不會輕易放棄這樣的機會。他們積極聯絡各方傾向於變法維新的知名人士,在翁同龢、李鴻藻、文廷式等帝黨官員,以及劉坤一、王文韶、張之、馮華、袁世凱等地方督撫和朝廷大員的支持贊助下,於1895年9月初,在北京發起成立了“強學會”幾後,以介紹西方國家的社會、政治、史地、風情、思想文化和轉載一些新聞為主要內容的《中外紀聞》,也在京正式刊行。

北京強學會成立之初,其成員以維新派和帝黨官員為主,同時也收了一些另有背景的官僚和社會知名人士。強學會以陳熾、丁立鈞、沈曾植、張孝謙為總董,而以張孝謙主其事。這四人中,陳熾、沈曾植為翁同龢的得力助手,張孝謙是李鴻藻的得意門生,而丁立鈞則為張之所見重。強學會最初雖規定以“定期集會,抨擊時弊,宣傳維新變法思想”為主要事務,但實際開局之後,卻以報事為主,將《中外紀聞》當作了他們最重要的工作。

對於強學會和《中外紀聞》,馮華從一開始就給與了極大的關注。儘管自己的想法、做法都與康、梁二人不盡相同,可他還是不願維新派重蹈歷史的覆轍,將把柄受之於人,增添保守派和頑固派的囂張氣焰。因此,馮華除為強學會的成立提供了一筆資金外,還特意向康有為、梁啓超提出了兩點忠告。其一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萬勿意氣用事;其二是宣傳維新思想切忌言論過,以致招人反

然而,始終對馮華的言論思想不甚贊同的康有為卻對這兩點忠告極其不以為然。以大清目前的情況,唯有以最徹底的方式將維新思想滲透到每一個人心中,進行快刀斬亂麻式的大變、快變,才能使中國起死回生;至於“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就更屬不可行之舉“新與舊”或“正與”之間,乃“水與火不相融”的關係,本就不存在妥協的可能。如李鴻章這樣早已名聲掃地的“賣國賊”難道因為他願意捐兩千金入會,我們就要團結嗎?道不同不相為謀,苟且求全的事,我康有為豈屑為之!

風更加凜冽,雪亦藉着風勢益發顯得張揚狂暴。剛拐過一處街角,一股寒風挾裹着一團雪霧面向楊度撲來。慌忙側過身子用胳膊遮擋了一下眼睛,又將脖子向棉袍中縮了縮,楊度這才抬頭打量了一下自己所處的位置:再過一個街口就是北溝沿衚衕了,卓如兄這個時候應該在家吧!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是如何打算的?

踏着蓬鬆厚實的積雪,楊度很快就來到了位於城東北溝沿衚衕中的梁啓超的住處。這是一個四進院落帶花園的大宅院,原本是梁啓超夫人的堂兄刑部侍郎李端棻的一處別院,梁啓超來京後,便借予了他暫住。宅院坐西朝東,大門為黑的西洋式大門,開在宅東南角的東牆上。門外有一字影壁,只是如今卻已被積雪遮蓋得嚴嚴實實,讓人無法看到上面的圖案。

小心的走上台階,楊度輕輕敲了敲大門。很快一個略帶詫異的詢問聲傳了出來:“誰呀?”隨着大門“吱扭”一聲打開,包裹得像個大粽子一般的門房梁武將頭探了出來。

“梁武,是我!你家先生在嗎?”

“啊,楊公子呀!我們先生在家呢,您快往裏請!今天是怎麼了,這麼冷的天,還下着大雪,大家夥兒怎麼都來了?”看到站在門外的是平時總來找梁啓超的楊度,梁武連忙熱情的招呼道。

“噢,還有別人來嗎?”

“可不是嘛!一大早先是麥先生跑了來,然後林公子和康少爺又結伴而來。這不,他們進去還沒一盞茶的功夫,您又來了!”梁武一邊引着楊度往院裏進,一邊繼續嘮叨着:“這京城的冬天怎麼恁的冷,還是廣東的氣候好,最冷的時候穿個夾袍也就可以了…楊公子,我記得您也是南方人吧!為何卻好像不怕冷似的?”

“啊…我曾在河南歸德住過幾年,對北方的天氣也有些習慣了!”楊度心不在焉的隨口答道,腦子中卻還在想着麥孟華、林旭和康廣仁也冒雪前來的事:強學會和《中外紀聞》先後受到了查封,京城是肯定無法再呆下去了。看來,他們也坐不住了,亦在考慮下一步該何去何從!

進門左轉,穿一進院那一卷式的垂花門,再過二進院的過廳,楊度和梁武來到了三進院中。沿着院西的遊廊,二人來至了梁啓超的書房前。

輕步上前,梁武在門外稟報道:“先生,楊度楊公子前來拜訪!”一陣朗的笑聲自屋中響起,旋即書房的門被打了開來。不過,率先出來的不是梁啓超這個主人,而是一臉英豪之氣,向來不甚拘禮法的康有為幼弟康廣仁(名有溥,字廣仁)。

“皙子,沒想到你還真的趕來了!剛剛我們還説這麼大的風雪,恐怕不會有人再來了,可是卓如兄卻説皙子你的住處離此雖遠,但卻不會畏懼風雪路遙之苦。如果還有人來就一定是你,未想還真讓他給説中了。”康廣仁上前挽住楊度的手,笑着説道。

清澈的雙眼閃過一芒奇異的神采,楊度開口道:“不過是一點兒嚴寒風雪,我又何懼之有!躲在屋中畏縮不出,豈是大丈夫所為?”説到這裏,他衝着隨後跟出屋來的梁啓超招呼了一聲:“卓如兄!”微笑着頷了頷首,梁啓超應道:“皙子,我正好還想找你。來,先進屋暖和一下,這一路上也凍壞了吧!”望着梁啓超面上那温和的笑容,楊度心中不住一熱。早已被風雪凍得發僵的身子,此刻亦似受到了那股温温的暖,一下子變的柔軟起來。

屋中充滿了冬裏的温馨與舒適。火熱的炭爐散發出微微的淡紅光芒,爐上剛剛燒開的茶水蒸騰出令人暖到骨子裏的輕薄霧氣…喝了兩口熱茶,楊度的身子才略略暖和了一些。將杯子放到旁邊的茶几上,他不由得慨嘆道:“今年的冬天可真是冷啊,一場風雪竟讓人的心都凍得寒了。”幾個人皆是一陣默然,楊度這一語雙關的話語,何嘗不一言道盡了他們此時的心境。幾個月裏,他們為了自己的理想,以無限的熱忱忘我地工作,眼看着強學會一天天發展壯大、《中外紀聞》一影響深遠。可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在一之間變得面目全非。以前受到各方支持的強學會被朝廷以“私立會黨”之名予以封,《中外紀聞》亦因“妖言惑眾”而停刊;許多的強學會會員聽到消息後驚惶失措,紛紛遁匿。更有甚者,竟至淚泣下,求當朝開恩。曾經紅火一時的強學會,竟就此煙消雲散、曲盡人終…

看到眾人的情緒有些低落,梁啓超忽的展顏笑道:“天還能總這麼冷,風雪過後它總歸會放晴。皙子,你可是一向心存高遠,今為何突發此慨,難不成你也對當前的艱險有了退避之心。”

“楊度豈是畏難避險之人,不過是慨嘆京城再也無你我的用武之地罷了!此處既已留之無益,不如再重新確定一下今後的行止。”楊度眉一挑,傲然地説道。

“噢,皙子你可決定了自己的去向?”搖了搖頭,楊度悵然道:“還沒定下來。我今天前來,便是想聽聽卓如兄你的意見。如果沒有更好的去處,我想先回一趟湘潭石塘鋪老家。畢竟已經有三四年沒回去了,也不知道母親的身體怎樣了!”楊度的話音剛落,林旭嘴道:“我和廣仁兄的想法也與皙子一樣,不再滯留於京師了。天下之大,我們又有何處去不得?如今,大清北有‘旅大’,南有‘湖廣’,皆是政治開明,大有希望之所在。這兩,已經有人奔這兩處地方去了,我們不如也去闖蕩一番,也不負這男兒的大好之軀。”

“是呀,卓如!你在京師久已,對各方面的情況都很悉,又與馮華多有接觸,就幫我們拿個注意。看看是北上‘旅大’好,還是南下‘湖廣’有利。”康廣仁亦在一旁催促道。

看着楊度、林旭和康廣仁熱切而信任的目光,梁啓超不由得心起伏:當初因志同道合走到一起的這幫朋友,就要這麼各奔東西了。然而這一切,難道不是可以避免的嗎?師傅啊,你為何一定要這麼固執,如果當初能夠聽從馮華的提醒,傾注咱們心血的強學會和《中外紀聞》又何至於被查封!將李鴻章摒棄在強學會外,直接引來了他的兒女親家-御史楊崇伊此次上書彈劾強學會;《中外紀聞》論事過且採用孔子紀年,不但招致了許多人的不滿和反對,而且也成為了它被停刊的主要緣由。再返觀《國聞報》,其發行量和影響在京津兩地益擴大,這麼大的一場風暴竟也絲毫未觸及到它。師傅,我們走的這條路,真的是正確的嗎?

梁啓超想到此處,不暗暗嘆了一口氣。強自按下心中乍起的波瀾,又掃了一眼端坐一旁始終未説話的麥孟華後,他才緩慢而又堅定的説道:“還是去‘旅大’吧!雖然直到現在我仍看不清楚馮華的那些設想,究竟會把中國帶到怎樣的一個境地、雖然旅大特區目前才剛剛起步,面臨的困難也非常大,但我知道馮華所選擇的是當前中國最切實可行的一條道路,而且‘旅大’也是最能發揮你們熱情和才幹的地方…”儘管碼頭上勁吹的海風異常清凜凌厲,可剛剛走下船的楊度、林旭、康廣仁,以及與他們同行前往旅大的吳德瀟(字季清,清季有名大儒)、吳樵(字鐵樵,吳德瀟之子,為譚嗣同、梁啓超密友)父子卻彷彿並沒有受到海風的冷徹刺骨。他們幾個人饒有興致地站在碼頭上,對旅順港那熱鬧、繁忙、充滿生機的景象細細觀察着。

碼頭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港灣內近百艘各船隻,緊張地忙着裝船卸貨…過了好半晌,眾人才從無比的震撼中清醒過來。林旭不由得嘆道:“原本以為遼東地凍天寒,且剛經戰火摧殘蹂躪,不定是何等的荒涼頹敗,可誰知眼前竟是如此一副讓人熱血沸騰的景象。”頗有些興奮地點點頭,吳樵接口説道:“是呀,義勇軍真的是每每都能帶給人意外與驚喜,他們進駐遼東不過短短半年功夫,就已經令其有胎換骨的覺,我們此行當不虛矣!只可惜楊叔嶠(楊鋭)執意要回湖廣他的老師張之處,卓如與孺博又太過拘泥於情面禮法而不能前來,否則…”他剛説至此處,見父親頻頻目視自己,不住止住了話頭。

其實吳樵話裏的意思,眾人心中都非常明白。梁啓超與麥孟華之所以拒絕與他們一同前往旅大,歸到底還是放不下與康有為的師生之情。自康有為、梁啓超發動“公車上書”以來,他們二人無形中成為了京師維新人士的領袖,很多具有維新思想的人,都不自覺地團結在了他們倆人身邊。然而隨着眾人之間往的不斷加深,大家對康有為漸漸有了一些看法,而他的學生梁啓超卻甚得京師維新人士的好,其影響與威望已隱隱有了與康有為並駕齊驅的態勢。

此次強學會和《中外紀聞》被查封,其內因固然是慈禧太后與頑固派藉此殺殺帝黨及維新派漸張狂的威風,但外因卻是起於康有為的進、執着和獨斷專行,這讓很多參與強學會和《中外紀聞》創建工作的人都對康有為更加到不滿。返觀梁啓超,他在康有為迫於形勢離京赴滬之後,一力承擔起了北京強學會的各項事務。為了挽回些許不利的局面,他不畏艱難,四處奔走,雖未能最終保住強學會和《中外紀聞》,卻贏得了眾人發自內心的尊重。

強學會解散之後,梁啓超儘管已經對康有為的許多觀點、做法產生了懷疑,並對未來的局勢,以及今後的去留有了自己的想法,但出於對老師的敬重和支持,他還是選擇了繼續追隨康有為的道路。這也是為什麼吳樵等人會為梁啓超的無奈選擇暗暗鳴不平的原因之所在。

一陣短暫的冷場後,康廣仁率先打破了沉默。哈哈一笑,他朗聲説道:“卓如他們就是顧慮太多,其實我大哥也對馮將軍和他的義勇軍佩服之至。如果真的能夠將中國危如累卵的頹勢就此挽回,他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斤斤計較於弟子走的是哪條路?”

“是啊!老師向來以‘變法圖強,救國救民’為己任,只要我們的行事能於當前之中國有所裨益,他是不會將其放在心上的。不過,卓如與孺博兄,作為老師最得意的十大弟子,自是不便如我們這般任而為!”林旭也在一旁補充道。

見康廣仁和林旭並未因自己的失言而出不滿,吳樵也到有些不好意思。衝兩人赫然地笑了笑,他説道:“剛才是鐵樵太一廂情願了。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難處,就如楊叔嶠去湖廣也自有他的考慮…”聽到這裏,吳德瀟輕輕拍了拍手:“人各有志,不能強求。其實就像暾谷所説的,只要能於國事有益,只要能喚醒國人的酣夢,各人走什麼路又有何關係!”抬頭看了看天,他又接着説道:“…好了,時間已經不早,我們還是趕快出去吧!如果能夠僱上腳力,我們今天還來得及趕到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