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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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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念跪於亡夫靈側,看着一*弔祭之客到來,離去。他們無不邁着端方腳步,後停於她身前,從側旁伺候之人手上接過已經點燃清香,後入供爐之中。他們表情或悲,或痛,或肅,或穆,甚至有人借了轉身機會用各異目光打量她這個未亡人——而她只是低頭木然跪着,彷彿遊離了這個充滿悲傷壓抑氣氛靈堂之外,直到她視線所及數尺之外鋪了素氈地面之上,出現了一雙男人黑繡口皮靴。

“大爺,您來了…”大管家崔多福安排此送弔客家人見已經纏白徐若麟到了,上去,遞過一柱香火。

徐若麟對自己這個兄弟,就如同他對這座氣派宏宇魏國公府一樣,委實談不上有什麼情,但也不至於厭憎。所以先前驟然曉得他故去,情緒只以驚愕居多。此刻回府,入目一片素白,以兄弟禮拜祭,將香火入祭爐中,視線落靈堂正中那面碩大奠幡之上時,腦海裏忽然浮現出自己十五歲那年國公府書房裏,他向父親提出要去北方,遭到拒絕繼而發生父子衝突時情景。那時候,徐邦達還只是個瘦弱五歲稚子,站着還沒他大腿高,正巧也側,睜大一雙眼睛,驚恐地看着他與父親對峙,徐耀祖拍桌怒吼時,他嚇得哇哇大哭,被聞訊而來廖氏匆匆抱走了。

一晃眼,一切便都這麼過去了。

他心中,忽地掠過一絲傷

只是,當徐若麟轉身,終於把目光投向那個穿戴了重孝跪地上自己兄弟未亡人時,這一絲傷便也稍縱即逝了。

他正對着她,停住了腳步,目光落到了她臉上。

方才進了國公府大門,還沒入這靈堂,他便已經知道了這幾天這座高牆宅子裏發生一切。

雖然低垂着頭,她額角亦刻意被鬢髮所掩,但是那塊已經結了疤暗紅傷痕布她白得如同透瓷一張臉上,還是清晰可辨。想象着她當時血樣子,他心中忽然生出一陣難以遏制怒意,暗暗捏了下拳。

如果他比現年輕十歲,又如果,他沒有歷過前世,這樣一刻,他或許會不顧一切地再次奪了她——毫無疑問,因為他本來就是這樣人。

彷彿覺到了他注目,一直低頭她忽然抬起了眼,與他四目相對。

這是這一世,或者説,連同上一世,他第一次見到她用這樣目光對自己對視。沒有恐懼,沒有驚慌,沒有什麼含情脈脈。她看着他目光裏,只有厭憎,那種彷彿發自骨子裏甚至帶了些許恨意厭憎。

他一怔,還沒回過神時候,她目光已經掠過了他,轉而投那面白奠幡之上,神情漠然如水。

“大爺,您這邊走…”他還微微惘然時,邊上下人低喚,抱廈口亦傳來喝道聲,瞥見後頭有人抬上祭禮,驚覺自己擋了道,點了下頭,轉身而去。

跨出這座靈堂,他遠遠站抱廈外空地上,目光透過青霧繚繞中重重人影,後再一次尋找到她如冰雕般側影時,終於自嘲般地苦笑了下。

雖然到此刻,他還沒想明白她方才為何會用那種帶了恨意目光看自己。但向來,自己種因,自己得果。比起前世他加諸她身上,他此刻又有什麼資格去責怪廖氏這一茶碗?倘若她亦曉得前塵事,知道了自己先前怒意後,該有反應,不但不會,反是譏嘲與鄙視吧?

~~國公府大辦喪事,請欽天監司歷看子,擇停靈七七四十九出殯。不短一段子裏,偌大門庭需得有個主事之人。一早訃訊剛發出去,半裏便先後來了平陽侯、將夏侯等幾府客。徐耀祖平一心修道,對家事撒手不問,如今嫡子驟喪,心中悲慟,只發話叫一切都往隆盛裏辦而已。廖氏痛失愛子,以淚洗面卧牀不起,管不了裏裏外外事。怕禮數不周被人詬病,後便由國太做主,叫二房次子,官任正四品右通政徐耀顯協徐耀祖會堂客,董氏攬總女賓往來及家事,再由崔多福周平安等大管事旁協力。董氏自認也是能幹,只不過從前先天比廖氏矮了半個頭,此次有機會臉,自然夜不暇不畏勞苦。起頭一陣亂糟糟後,漸漸也就入正軌了。雖免不了仍有人暗中行渾水摸魚濫支冒領之事,只合族人丁和上下家人都算按了舊制行事各司其職。靈堂左右僧道法事也擺了出來,從頭到晚,消災洗孽平安水陸道場鐘磬鐃鈸聲響不絕耳。

到頭七時,徐家人遇到了個難題,嫌這靈前還少個摔喪駕靈孝子,不好看。只不過這事,很便也解決了。徐家旁宗裏,有户破落人家名徐庚,中秀才後,便屢考不中,漸漸心灰意冷,只徐耀祖卻頗賞識他文章,十幾年前起,便叫他到徐家宗學裏執尺啓蒙稚童,家中兒子都已大了,數年前續絃李氏,竟又老來得了個兒子,起名徐荃,如今四歲了。聽説這事,便自己找了過來,説願意讓徐荃代這摔喪駕靈事。廖氏此時雖還悲痛,只漸漸也有些恢復了神,思量了一番後,自然應了,於是這四歲徐荃便以兒子身份,從頭到腳被裹成了白人,抱着送來陪跪了初念身邊。

前世裏,徐荃後來正式過繼過來了,但與自己親孃一直親厚,李氏暗中也有傳遞東西過來。徐荃母丁媽媽欺負初念年輕軟乎,收了李氏好後,便睜隻眼閉隻眼。初念後來雖知曉了幾分。只一來,當時心中被徐若麟糾纏所羈絆,常惶然不可終,二來,過繼這孩子全是廖氏一手辦。她總覺人家畢竟母子天,自己不好強行從中作梗,所以並未將此事告知廖氏,平裏也就細心照顧他起居而已,三年處下來,與徐荃並不十分親厚。此刻見這孩子再次跪了自己身邊,照了大人吩咐嚎啕大哭,空白了數腦子裏,漸漸被勾出舊種種往事,一時痴呆了。

畢竟是血之軀,初念雖有心撐下去,只接連多跪下來,一個多月後,到了五七正五,終於支不住,竟當眾暈倒地上。

這一,正是做法事僧人蔘閻君請地藏,道士朝三清叩玉帝重要子,徐家人五時便悉數到場。燭火煌煌中,一鳴鑼諸樂齊奏之時,昨夜近三才睡下早起不過吃了兩口粥初念只覺眼前發黑,耳朵裏便似也有鑼鼓震,心慌氣短,身子晃了兩下,立時便軟了下去,壓一邊跪着還打瞌睡徐荃身上,唬得徐荃哇哇大叫。邊上人察覺,見二竟暈倒地,慌忙上前圍了過來,掐人中掐人中,叫喚叫喚,見她臉煞白始終沒反應,董氏忙命兩個壯力婆子抱了送往後面去,急急地打發人去請太醫,那邊廂,法事還做得熱鬧,一直未停。

初念醒來時,睜眼見自己躺回了屋子裏那張早換成素幔牀上,耳邊一片清寧,掙扎着要起身時,候一邊也是一身素白尺素忙壓下她肩,道:“太醫來瞧過,説二是疲累過度體力不支才暈倒。這後頭還有些天。老太太説,叫你今好生歇下,不必過去了。”説罷轉頭接了雲屏送來温蔘湯,一口口喂她喝了下去。

初念喝了幾口,搖頭叫撤下,自己便又躺了下去。

她不過是睡眠嚴重不足,又沒食慾,頓頓飯幾口便覺飽,累極了,這才不支暈倒,聽到不用再去前頭了,身子一鬆,躺下去閉上眼,幾乎立刻便又睡了過去。

自丈夫去後,初念就這一覺睡得是悠長,等再次醒來時,只覺屋裏略暗,茫然不知辰點,整個人卻覺舒服了許多。動了下手腳,正要問時辰,忽然看見自己牀榻之側踏腳之上,果兒竟趴那裏,正支着下巴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見她醒來,立刻朝她笑,輕聲道:“二嬸嬸,你好點了嗎?”過去一個多月子裏,初念幾乎充作木偶人,被人牽扯着行事,許久沒與果兒説話了。此刻見到她對自己笑,問自己好,心中也是一暖,正要開口,忽然想起一事,躊躇了下,低聲問道:“果兒,是你爹叫你來看我嗎?”果兒搖頭,望着她道:“我是聽宋媽媽説你暈倒了,就過來了。尺素姐姐先前怕我吵了你,不讓我進。我説説定不會吵了你,她才放我進來。”初念聽到和徐若麟無關,這才放心了,當下伸手輕輕拍了下她,道:“果兒放心,二嬸嬸先前只是累了,現沒事了。”果兒笑了起來,又拿出自己帶來那個八音盒,道:“二嬸嬸,那你躺着別動,我放了給你聽,你就不累了。”説罷扭翅撒手。

初念卧枕上,看果兒擺她寶貝,外頭尺素等人聽到説話聲和樂聲,便推門而入。初念這才曉得自己這一覺竟睡了一天,此刻已是傍晚了。

尺素服侍她起身。初念此刻神好了不少,等下晚上,靈堂那邊必定還是要過去,便傳飯。送來銀芽雞絲、鴨條溜海蔘、釀豆腐並一碗赤棗烏雞湯。胃口比先前也好了些,留果兒一道吃了,這才叫宋氏帶她回去,自己又去前堂。

~~宋氏牽了果兒回去時,天已經擦黑了。到院門口時,藉着門檐上高高挑出白汪汪幾盞燈籠,看見大爺徐若麟正從外而來,忙停下,叫了聲。

這些時,因國太先前發話,命徐若麟回府住。説這樣還住外頭,會落人口舌,所以他便回了。只大多時候,依舊早出晚歸,果兒白裏很少遇見他,等晚上他回時,她又往往已睡去。因近數月以來,她對這個父親覺漸漸鮮活了起來,不似從前那樣,一想起他便覺是個陌生人。所以此刻遇到了,很是高興,忙鬆了宋氏手朝他跑去。

徐若麟看見女兒朝自己歡跑來,順手接過,單臂便抱起了她,一邊往裏去,一邊問道:“哪裏回來了?這些天府裏事多人雜,你別到處亂跑。”果兒嗯了一聲,道:“我方才從二嬸嬸那裏回,二嬸嬸還留我吃了飯。”徐若麟一怔。

今早靈堂做法事之時,他也,便眼睜睜看着她臉泛白地暈倒距離自己不過數步之外地上,也只能看着而已,什麼事都輪不到他上去。今人外頭,心裏卻一直記掛。倒不是沒想過叫女兒過去探望下她,只這念頭一出來,很便打消了。

她不喜自己干擾她,他自然看得出來。上一次護國寺便罷,實是當時,他迫切想要清楚她到底是否與自己一樣還記得前事。這一次,若再利用女兒年幼無知去接近她,不用她鄙視,自己也覺不恥。卻沒想到果兒自己便過去了。抱她回房後,實按捺不住心中想要知道她消息*,屏退了跟進來宋氏和丫頭綠苔等人,小心翼翼地問道:“果兒,你去看你二嬸嬸時,她可好?都説了什麼?”他説出這話時候,心微微地跳,正如做賊心虛覺。

果兒哪裏知道自己這個爹肚腸裏那些彎彎繞繞,聽他問,便道:“二嬸嬸已經好多了,我還帶去八音匣給她聽了曲兒。她吃了飯,才送我回來。”徐若麟這才稍稍放心。心想既然開口了,問一是問,問十也是問,索再問個詳細。便連她説了什麼,吃了什麼也一一地問。可憐果兒想讓父親滿意,絞腦汁,一句句複述她説過閒話,又一樣樣數出她吃過東西,後道:“還吃完了一整碗飯。”徐若麟見問不出什麼了,終於停下。憑了果兒隻言片語,想象着她當時一言一行情景,便如干渴已久旱地逢了甘霖般地心滿意足。後摸摸女兒頭,道:“果兒做得不錯。只是這些時,你二嬸嬸會一直很累,你還是別常過去打擾她。”果兒被父親贊,喜笑顏開,急忙點頭應下。徐若麟再陪她片刻,這才叫宋氏等人進來服侍她歇了。

從女兒房中出來時,徐若麟立於院中,望向她所濯錦院方向,不過烏濛濛半片於樹木影子中屋宇檐角輪廓,默立了半晌。忽然想起方才與女兒對話時自己心情,那種忐忑與心跳,不像個活了三十載人,反像個慘白少年。即便是前世,自己從初遇芙蓉樹下一身素白她,被驚豔了那一刻開始,彷彿也從沒有過這樣覺。那時候他,多,不過一直只隨了本心本,一心想要得到她而已。

徐若麟便這樣立於暮秋夜金風玉裏,沉浸自己這種前所未曾有過微妙心緒中。直到眼前忽然浮現出那靈堂前,她望向自己厭恨目光,整個人才被拉回到了現實。微微皺了下眉。

他細細想了下自護國寺設計遇她後至今,自己彷彿並未做過什麼可觸怒她事。

到底是怎麼了?她忽然會對自己生出這樣厭恨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