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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繚亂之年二月二十。

多雲。

這是我們踏上極北之海的第四天，看似短暫，但事實上我們都覺得過了很久，唯一一個能夠完全不受影響的似乎只剩下了克瑞瑪爾，就連我我並非不曾在荒蕪或是始終如一的地方旅行過，我在年幼時就和父親一起走過雪蓋沼澤，在雪絨花覆蓋整個沼澤的時候，你所看到的都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但只要你推開厚重的絨花層，就能看見下方生機的沼澤，活水，死水，泥漿，青蛙，蛇，各種各樣的小型生物與怪物，何況我們還能夠看見陽光與星河。

但這裏是不同的，大部分時間，你所看到的只有積雪與冰層。

在剛剛進入到這裏的時候，我們還能從薄脆的冰層下看到魚類和蝦，但走出兩天一夜之後我的時間觀念已經出現了紊亂，只能憑藉着克瑞瑪爾的魔法計時器確定，我們即便掃去積雪，也無法看到冰層之下的東西它依然是晶瑩透亮的，但隨着厚度的增加，它逐漸趨向於黑暗，就算是正午時分的璀璨陽光也無法透過的那種。幸而我們還是能夠看到海豹、雪兔和狐狸我看到一羣海豹棲息在一片冰蓋上，那天雲層散開，陽光傾瀉而下，給它們以及我們帶來珍貴的熱量每隻海豹都盡情地攤開了身體，將肚子朝向天空，快樂地擺着自己的雙鰭和尾巴，它們肥壯的就像是一隻滿了糜的羊胃，黑鼻子旁邊的堅硬鬍鬚讓這些海中巨獸的面孔看起來如同人類中的爵爺一般威嚴，尤其是在它們起上半部分身體時，除了灰白的腹部與深的尾部與鰭，它們濕滑的皮膚上點綴着無數黑的斑點，不由得人們不聯想起那些王室貴人們最喜歡的白鼬皮衣。

我輕輕地走過它們，沒有打攪任何一隻。

今天輪到葛蘭與麥基出去狩獵，我很擔心，葛蘭是個盜賊，而麥基總是有點瘋瘋癲癲的，萬幸，他們只是帶回了一條肥美的大魚和半兜白磷蝦，白磷蝦用海水略微煮一下就很美味，而那條魚，就是我們還漂浮在海面上的時候經常擦過船底的那種，灰黑的脊背，豔麗的魚裏夾雜着白的脂肪這種魚切成一指寬的厚片，剔去小骨頭後我們分了兩種做法，一種是用平底鍋和牛油煎，另一種是包裹着蒜薺的碎末來吃，都極其美味，但李奧娜和伯德温都選擇了牛油煎高地諾曼屬於內陸，而內陸人總是覺得魚在水裏，需要煮或是烤才能去除它們體內的濕冷氣息。

繚亂之年二月二十一。

多雲。

今天我遇到了一隻海豹的幼崽，我不知道它是怎麼一個兒孤零零的爬到這裏來的，它的皮還是全白的，在積雪中只能看到黑的圓眼睛和鼻子，我還記得昨天的海豹羣在哪兒，但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屬於哪個族羣的它一直在叫，叫起來很像是鴨子我記得佩蘭特説過，海豹母親們可以鋭地在嘈雜的海與其他海豹的叫聲中捕捉到屬於它孩子的那個。

我把它放到我見到的那個海豹族羣附近。

我等待了大約一個小格的時間，終於有一隻海豹挪動着身軀從卵石堆般的族羣裏發出了叫聲，它們的叫聲此起彼伏，又有着近似的頻率與曲調它們重聚了，我離開的時候那隻雌海豹正翻開身軀哺餵那隻餓極了的小東西，等我走出大約三百尺的時候，它們的兩重奏就又開始了，不過聲音漸漸地就被風聲與距離沒了希望那位女士不要再丟自己的孩子了。雖然我知道很多時候，這並非她的本意大遮天蔽而來的時候一下子可以捲走上百隻成年海豹，海水中的能見度很低，又密佈暗、急湍與海渦，加上混亂中變得愈加複雜的背景噪音更別説有時候冰蓋會因為海、相互碰擊，或是虎鯨的衝撞而斷裂，上面的所有東西都得掉進海里，受驚或是受傷的雄海豹會變得格外狂暴不説，水裏可能還有更危險的狩獵者，那時的雌海豹要保護自己都會變得十分困難，遑論幼小的孩子？

我捉到了三隻兔子，李奧娜與伯德温捉到了兩隻。

雪兔去除那身豐厚的絨之後算不得很多，雖然因為需要奔跑和在堅冰上挖掘的關係，它們的都很緊實，但緊實也意味着它們很容易老，克瑞瑪爾把它們燉成了湯，他在湯里加了野芹和羅勒，還加了醋酸，説實話，他這麼做的時候伯德温與李奧娜的臉都很微妙，也許他們不曾想到過一個施法者會如此熱衷於做飯，但我知道這只是因為在食物方面克瑞瑪爾格外挑剔的緣故，不管怎麼説，自從他來到灰嶺，我們意外地發覺了很多可以吃，或是可以吃起來更美味的東西。

事實上，一直讓我有點忐忑不安的是，克瑞瑪爾在這方面的小問題會不會影響到他今後的生活。在他興致地問我魅魔的雙腳是不是真的羊蹄子，而屬於羊的那部分是從大腿開始算還是從膝蓋開始算那一刻那次我拜託外出的靈給他帶回了一磅新鮮的巖山羊。

繚亂之年二月二十二。

多雲。

是的，還是多雲。在我們登上極北之海的那一天，陽光照耀着我們，我們曾經將之視為一個再好也沒有過的兆頭，但這個好兆頭轉瞬即逝，我們已經長達六天沒有看到陽光了，那個秘藏仍然在不斷地移動，我們的腳步幾乎沒有停頓下來的時候，而且我能覺到，我們正在進入極北之海的腹地，證據就是不但雪兔和狐狸在減少，就連海豹也已經很少見到了。而矗立在我們視線之內的冰川，一座比一座高大，一座比一座堅硬。

李奧娜與伯德温的睡眠時間一天比一天長，這很危險，葛蘭與麥基的情況也不是很好。

今天本該是葛蘭與麥基出去狩獵，但我改成了我和葛蘭，然後是我和伯德温，麥基和李奧娜需要得到更多的休息時間。

我也許説錯了，我看到了海豹，還有雪熊，雪熊是一對母子，而它們正在吃一頭海豹，如果要説有什麼值得寬的，那就是被它們啃食的海豹是頭老年的雄海豹，從它頸脖處的皺褶和疤痕可以看出它在爭奪雌海豹的戰鬥中曾獲得不下數十次的勝利，它的子孫或許已經可以形成一個族羣，而它龐大的身軀可以供給另一個稚的生命成長與茁壯。

葛蘭看了幾眼雪熊，那只是一頭雌雪熊，但簡單地估算一下，它也應該有一千五百磅那麼重，或許它已經發現我們了，但母子倆已經有了一隻可以讓它們享用數天的獵物，而且正在進食中，所以它猶豫了一會，看我們沒有和它爭奪生物的意思，就移動到另一邊去監視我們。小熊想要爬上海豹的身軀觀望一番的時候，還捱了一下肥厚的熊掌，哀叫着滾落下來但小傢伙的記並不怎麼好，它掉落的地方正有一塊脂肪耷拉在那兒，於是它又高高興興地重新鑽進了餐桌。

我和葛蘭繼續往前走，找到了一團可能是被暗帶來，又被凍結在冰層裏的海葡萄，它是種海藻，吃起來像是魚卵，但沒有魚卵的腥味，只有魚卵的鮮美。然後葛蘭找到了一個冰川崩塌後產生的縫隙，垂下繩索。那銀的活化繩索原本是克瑞瑪爾的，但戰鬥中他的長髮被意外截斷後，就很少再看見這繩索了，現在更多的是葛蘭在使用它它在縫隙中找出了一個旅鼠羣，我聽到它們在吱呀亂叫繩索給我們帶來了兩隻肥墩墩的旅鼠。

“真奇怪，”葛蘭説:“這裏都是冰雪，那麼它們都在吃什麼呢？”什麼都吃，就像我們之前狩獵的雪兔在飢餓的時候也不在意用腐屍或是同伴充飢。不過我想他是不會想要知道的。

繚亂之年二月二十三。

多雲。

今天克瑞瑪爾撕開了一個新的卷軸，可能是他昨天抄寫的，法術營造了一個小屋，這個小屋可以遮蔽外面的光線，可以隔絕狂風與寒冷，但沒有傢俱，也不能阻隔魔法或是單純的武力打擊，但李奧娜和伯德温，還有葛蘭，麥基的情況都好了很多，事實上，就連我，在被黑暗籠罩的時候也難免微微地鬆懈了一會，雖然無法看到星河我從未想到過有一天我會被黑暗撫。

我被克瑞瑪爾威脅了，如果我不去切實地好好睡上一覺，依然用短時間的冥想和雪來打發始終在叫囂着疲憊的身體的話，他會費一個法術在我身上。

我只好去安安穩穩地睡了，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畢竟外面的亮光從未改變，但所有的疲累都離我而去了，我就像一隻貓那樣在温暖柔軟的皮上伸展身體小屋裏只有一團微弱的火光，架設着摺疊烤架，我嗅到了悉的藤粉餅的味兒，很難説是不是這種甜美的氣味把我喚醒的我的同伴們圍繞着火堆坐着，李奧娜和伯德温肩並肩地靠在一起，麥基正忙於料理一條睡鼠腿，而克瑞瑪爾坐在另一端，他為自己造出了一把冰質的椅子，上面鋪着一層皮，膝蓋上放着他的法術書，而與之相對的是同樣一把椅子，上面坐着唯愛之女。

唯愛之女很少與我們，她有着屬於神祗的那份輕慢與直白，侏儒與人類從來不在她的關切範圍以內，而我也未必值得她多加眷顧，而克瑞瑪爾對她來説只是一把打開秘藏的鑰匙，我不相信她，但我也無法對她做些什麼，更正確地説，人類無法對她做些什麼，她正處於一個衰弱亂的低谷，但這個低谷對我們而言卻是一個可怕的天鑑。

我拒絕再去想這個問題，如果事情能夠往好的那一面發展，我可以將金屬龍所有的秘藏奉獻給這位女神，只要我和我的同伴最終還能留存下生命與自由。

我有點想念佩蘭特。

我們分吃了藤粉餅，當然，除掉唯愛之女，她從不進食，葛蘭拿過去的海葡萄也被拒絕了。有時候我可以看到葛蘭的雙眼閃爍着憤怒與憎恨的火光，我知道他對唯愛之女付出關切只是因為唯愛之女所佔有的軀體是屬於他的愛人的，只可惜自從那一次之後，梅就再也沒有醒來過，我們無法確認她是否迄今為止也未被弗羅同化，但她的身軀看起來情況的確不怎麼好雖然它仍然美麗，但這種美麗就像是阿拉提力特人從鯨魚皮下割出的脂肪，雖然完美無瑕，但缺少生命力，看上去就像是一尊柔軟的石像或是一個虛妄的幻想。

總之不是葛蘭喜歡的那一種。

繚亂之年二月二十四。

多雲。

今天是第八天。

距離極夜期還有三十天到三十二天，但這並不代表時間足夠充裕，極北之海充滿了危險，誰也不知道我們將會遇到些什麼。

譬如大約三個小格之前，我們還在拼命地奔逃，原先如同大地一般堅實可靠的冰層就在我們身後幾尺的地方塌陷崩落，從裂隙中可以看到被盪而起的深海水，每個落足的地方都在搖晃和變化葛蘭甚至落入了一條縫隙，如果不是克瑞瑪爾的繩索，他可能就要在這個地方化為一條深紅的粉末，融入冰雪與海水之後誰也無法確定還能把他整個兒地找回來。

葛蘭的失足很難説是天意還是人為，但這個時候我們確實無法追究李奧娜與伯德温倒是安然無恙，包括被伯德温夾在手臂下面的侏儒。

我們在一個平靜的高地坐下來的時候，看到一座龐大的冰雪拱橋正在形成，但也許幾天之後它也會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