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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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好渾身無力地趴在桌子上,有點兒糊,又有點兒清醒。面頰上濕濕的,可她分明記得自己沒有淚。
酒的作用下,她覺得對面的老闆忽然失去了往的威嚴。他單手支着腦袋,另一隻手則慢悠悠地來回晃盪着杯中的體,不知在思索什麼,臉上那些平裏緊繃的線條此刻全都熨開了。在柔和的燈光下,他若有所思的神情真是有種説不出的帥氣,整張臉稜角剛毅,卻帶了一抹温柔的神。方好心裏竟莫名地動了一下:所謂“俠骨柔情”大概就是像他這樣的吧。
方好忽然咯咯地笑出聲來,她想自己大概真的醉了,連老闆都敢拿來打趣。
關海波在她的笑聲中撥正了腦袋,凝視着她緋紅的雙頰。那一對剪水般的眸子亮晶晶地盯着自己,卻忽然飛快地閃過一絲狡黠,猶如一隻佯裝憨厚的貓咪。
“醉了?”他語氣生硬地問,心底卻有某種慾望如水般悄然湧動起來。他驀地轉開了臉,無法正視她純淨無的雙眸。
方好把下巴擱在手背上,努力撐直腦袋,恍恍惚惚地朝他的方向美美地笑了笑“唔…好像是的。”醉了多好啊,至少此時面對着老闆,可以不用再裝出小職員的恭謹來,那個樣子,真的很累。
她的笑聲像一隻柔軟的小手,在他心上撓着癢癢,卻是越撓越癢。
他有些煩躁,沒來由的,想立刻就離開這裏,可又有些捨不得。輾轉猶豫間,卻聽她喃喃地問道:“老大…你説,錢…是不是…真的,真的會改變一個人呢?”她口齒不清地想要跟他探討這個一直以來都困擾她的問題,因為她很早就知道,閔永吉娶的子很有錢。
關海波怔了一怔,她的這個問題同樣也曾困擾過他。
他沉下心來,靜靜地注視着杯中的美酒,良久,緩緩吐出來一個字:“會。”他這樣回答的時候,想到的卻是施雲洛。
她離開他之前,曾經哭着對他説:“如果你説要我留下,我就不走。”他唯有苦笑,如果她跟着自己不快樂,留下她來又有何用?
從她踏上另一個男人的車,揹着他去赴約的那一刻開始,在他心裏,她就已經等於離開他了,儘管他知道真相的時候已是很晚。
關海波的心頭也蒙上了一抹沉重的彩,他對着酒杯,喃喃地低語:“很多時候,我們以為自己遇到的就是可以過一輩子的那個人,可後來才發現…其實不是。”方好覺得困,關海波的聲音異常低柔,仿如催眠,她費勁地琢磨了一會兒,才道:“我覺得,你説得有道理的,可是…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碰到對的那個人呢?”她惘了一陣,才想起來對面的人並非跟自己同病相憐。他有個那麼厲害的全能女友,比自己幸運多了。
“你應該…已經找到了吧?”她説話的口吻充滿了羨慕和一點點自己都未察覺到的酸澀。
關海波沒有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輕笑了一下,道:“也許吧。”他轉過臉去看她,她卻已經趴在手背上睡着了。
她的臉上有未乾的淚痕,燈光下,折出晶瑩的光澤,恍惚間,他伸出手去,碰觸到她淨如白瓷的面頰。
三年來,他第一次接觸她手以外的部位,指間傳來軟軟的觸覺,輕柔得如同羽。
他想起這些年他對她的苛刻,他把施雲洛帶給他的傷害間接地發到了方好身上,只因為她比他快樂,他看不得她在他身邊沒心沒肺的快樂。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錯了。她不見得比自己幸運,她的心底也藏着同樣的傷痕。
也許,她不夠堅強,不夠聰明,可是,她並不怨天尤人。她很努力地想要過得好,也很努力地想讓周圍的人開心,所以,她可以在他不近情理的責難過後依舊保持微笑,默默承受他加諸她身上的那些不公平的憤懣。
他突然發現,自己曾經有多麼殘忍!
心底有柔柔的情緒慢慢攀升上來,也許是歉疚,也許是其他,越聚越濃,他的手指不住在她面龐上游走。她在睡夢裏皺了皺眉,大概是覺得癢,但終究沒有醒來。
他的手縮回來的時候,她面頰上的淚痕也隨之幹了。
方好醒過來時,天已大亮。她乍一睜眼又趕緊閉上,適應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睜開。
這一覺睡得很,她連夢都沒有做。
身上有異樣的緊繃的覺,她低頭瞅了瞅,身上居然還穿着昨天上班的衣服,原來她就這麼和衣睡了一夜!
後腦勺隱隱作痛,她努力回想了一下,立刻驚得一骨碌爬了起來!
她的記憶成功地從閔永吉打來電話那段開始復甦:他親自跑來公司找她,她為了擺他,自作聰明地“利用”老闆做擋箭牌…後來她跟老闆一起去吃飯,她還喝了酒!
再後來…她有點記不太清了。不過,用最普通的邏輯也不難推測出來,一定是她醉得人事不知,老闆送她回來了。
方好伸手摸摸迅速滾燙的面頰,天!她是不是又犯傻了?
手機不期然地響起,嚇了她一跳,跑過去接,是曉。
“小姐,你在哪兒?這都幾點了,玩曠工是不是?”
“在家呀。”方好邊説邊滿世界找鍾來看,然後倒一口涼氣,已經快十點了。她真是豬啊,這麼能睡!
曉打電話來是提醒她,她們公司本總部過來的著名化妝師的講座還有五分鐘就開始了。這是方好期待已久的節目,枉曉費盡心機幫她找了個名額,而她竟徹底給忘了。
方好吃吃艾艾地解釋着緣由,為了平息曉的怒氣,不得不把昨晚喝醉的事情和盤托出。
曉驟然直着嗓門嚷了起來:“陳方好,你作死啊!”唬得方好面大變,慌不迭地叱道:“小點兒聲,行不行?”曉可是在公司啊!
曉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聲音果然低下來,但口氣之嚴厲有過之而無不及“你居然跟男人去喝酒?而且還是你頂頭上司?!你完蛋了,酒後吐真言啊,小心有把柄落他手裏!”方好頓時也心虛起來,可她想了半天,一點也記不起來跟關海波都聊了些什麼。
“我好像沒説什麼呀。”她軟弱地辯解了一句,再説老闆也不是那種陰暗的小人,怕什麼!
曉哼道:“你平常在我面前抱怨得還少啊?這一喝醉,你還認得誰是誰?嘿嘿!趕緊過來,好好偵查一下波哥的動態,該認罪認罪,該伏法伏法!”撂下電話,方好就殺到衞生間衝了個澡。接着,她僅用了二十分鐘就趕到公司。其實她住的公寓離公司不遠,當初選擇租在這裏也是貪圖上下班方便。
一進辦公室,她就傻眼了,自己的桌上赫然立着好大一捧玫瑰!那些紅到發紫的塊,在這炎炎夏格外令人燥熱,幸虧辦公室裏有冷氣。
方好有點懵,手袋都忘了放下來,站在玫瑰面前上下左右警惕地端詳,神情一如拆彈專家。
唐夢曉剛巧沏完了茶經過,笑呵呵地道:“小陳也明起來了啊,知道踩着點兒來,這都快吃中飯了。”方好回頭看看他,又瞅瞅忙碌的大廳,鬼頭鬼腦地問:“老唐,這花是誰送的?”唐夢曉笑意更深“喲,你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方好見他笑容猥瑣,撇撇嘴,甩下手袋,一股坐在了位子上。
“小姑娘就是吃香,這麼快就有新男朋友了——別撅嘴,應該高興才是啊!”唐夢曉飄然離去之前又嘆了一句。
什麼跟什麼呀!
方好思前想後,實在猜不透非年非節也非她生,有誰會在這個時候給她送花?還是如此正宗的紅玫瑰,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前台的實習生尚蓓蓓終於得空跑過來跟她嘮兩句“哎呀,你怎麼才來啊!上午可忙死我了…這花真漂亮啊!”
“知道誰送的嗎?”方好立刻投過去遇到救星般的目光。
尚蓓蓓也是訝然“啊?我不知道呀,早上來就看見擺這兒了!我還以為是你新男朋友送的呢!”方好真想就此暈倒,她哪兒來的新男朋友?怎麼她自己不知道呀!
“咦?你昨天打電話時不是這麼説的嗎?”方好這才想起來,那是她蒙閔永吉的。她的身子被驚得抖了一抖:敢情這大廳裏有這麼多雙八卦的耳朵呢!
想到了閔永吉,她突然靈光閃過,目光陡然肅穆起來!
這花,一定是閔永吉送的,除了他,再沒有別人!求和不成,竟然來這麼一招,以為她還是十六七歲不諳世事的丫頭片子呢!
他現在是什麼立場,什麼身份,居然敢送這種顏的這種花,當她是什麼?!
方好越想越憤,趁着身旁無人,一不做,二不休,拔起玫瑰三步並兩步就朝洗手間方向奔——那裏的角落有個超大的垃圾桶,能容納得下這堆“垃圾”啪的一聲,她很乾脆地把花丟進去,合上桶蓋,長吁一口氣,志得意滿地拍了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