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阿維利亞內達的偽作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一宛若自身的濃郁陰影一般,裏白櫟樹叢黑黢黢地聳立在度假村主體建築的彼側。那些裏白櫟樹下有一羣人,圍擁着由油桶裏的廢料燃起的篝火。
那是臨時僱來參加“蒼老的本之會”示威遊行的羣眾演員。工作結束後,他們將在大浴室裏温暖身體,從清晨開始,在餐廳舉行盛大酒宴。由於説好支付薪,所以天還沒亮,就從松山的市車站前把他們帶過來了。就連通往地下的員工通道附近,也能看到漆黑的人影。
俯視下面暗處的眼睛適應以後,古義人也開始看到這邊因為沒有篝火而閒得無聊、正佇立着的“蒼老的本之會”的各位。
沒有鬧鐘,也沒有人叫起牀的——即便如此,在十鋪席仍然經常在拂曉前起牀——這天凌晨,臨近真木彥叮囑的集合時間,古義人才睜開了睡眼。下榻的小別墅位於音樂堂附近的高處,離開那裏後,古義人踏着長過了頭的草地往坡下走去,同時看見早已來到明亮處所的織田醫生那意氣風發的站姿。無論是朋友們還是臨時演員中的男人們,各自都在挑選並往身上穿着真木彥從劇團籌辦來的舊衣裳。醫生在略微發紅的罌粟襯衫上加套了相同系、顏更濃一些的西裝背心,將格子花紋長褲的褲腳窩進了襪子下面…
草坪上堆積着揀剩下的舊衣,從這衣堆旁走下坡地時,一對雌雄紅翅綠鳩的鳴叫聲從裏白櫟樹梢上傳來。抬頭望去,在鬱暗大的樹枝間卻不見鳥兒的身影。
羅茲穿着澤鮮豔的黃夏令短袖運動衫,圍上一條絹質絲巾,看上去年輕了不少,此時,正細緻地為織田醫生整理着巾和領口,並退後兩三步觀看着效果。醫生身着的衣服雖説有些陳舊,卻也還算漂亮,頭上戴着寫有“東大全共鬥”①字樣的頭盔,脖子上纏着一條巾。
①東大全共鬥,全稱為“東京大學全學共鬥會議”——譯註。古義人開口招呼道:“今天的設定,不是回到一九六〇年反對”美安全條約“的往事中去嗎?!你這’東大全共鬥‘,在時間上對不上號吧?”
“這是羅茲為與服裝搭配而替我挑選的…其中也有我的深思。”織田醫生任由羅茲調整纏裹在自己脖子上的巾,將力充沛的面孔轉過來回答:“除了頭盔和巾以外,全都是來到這裏後用於散步的衣着。起初,我試穿了非組織工人’無聲之聲‘小組的東西,可那都是劇團的備用品,也不衞生呀!作為一個大活人,我雖不能説與汗臭無緣,但是那麼陳舊的東西…長江先生,你這不也是文化人的’沒有扮相的扮相‘嗎?!”
“確實如你所説的那樣,當時,我也沒有那種個,沒有參加示威遊行的人常有的個。”
“古義人,你來得太晚了,已經沒有時間去吃早餐了。”羅茲來到了身旁“我就想到可能會有這種事,就帶了些巧克力來。”被水濡濕了的坡面上,扔着一些用膠合板釘在木方子上的標語牌。津田蹲下身子,逐個查看着標語牌上的口號。他腳穿慢步運動皮鞋,上身是黃褐工作服,下身則為牛仔布的長褲,頭戴一頂陳舊的登山帽。完全是一副六十年代左派戲劇團體成員的打扮。
最終,津田用一隻手拿起一塊寫有黑字“解放沖繩!”的標語牌站起身來。他把包着自己衣物的包裹給走近身來的香芽後,用雙手舉起標語牌並作出姿勢,這才注意到近旁的古義人,便招呼道:“長江君,你來扛這玩意兒?”津田照例眯縫着眼睛,但臉上的氣卻很好。他像是從心底裏期待着就要開始的活動,而被中途捲進來的古義人卻覺得有些心中有愧。
“…俺第一次去沖繩,是在一九六五年,因此…那霸的小劇團的頭兒,當時到早稻田大學來留學…還是帶着護照來的…談了以阿爾及利亞解放為素材的舞台。是你的劇團吧?”或許是有些顧慮吧,正在稍微離開一些的場所煙的黑野衝着津田和古義人説道:“在揮舞標語牌之前還要説一下規則,那就是不能把膠合板蹬下後揮動帶有鐵釘的木方子。這是與真木彥那邊定下的協議。因為呀,機動隊的盾牌是用瓦楞紙板做的。
“長江君還是空着手好吧。一九六〇年反對”美安全條約“大遊行時,你也好,蟹行君也好,都是身材消瘦、面蒼白,沒有力氣揮舞着標語牌進行格鬥吧?”黑野本人並沒有裝扮成參加示威遊行的模樣。他只有一個變化,那就是戴上一頂前後都有長長帽檐的帽子。由於昨晚的殘酒未消和拂曉前的涼意,他的長鼻子透出了紅。
麻井同樣離開人羣在一旁煙,他那魁梧的身材和漂亮的頭部,透出一幅大企業董事的派頭,只見他以與津田相同的裝束回到這邊來,看上去就像示威遊行的領袖。
他擔負着與圍擁在油桶篝火旁的那些充當中老年遊行隊伍的臨時演員進行某種聯絡的工作。或許,還兼有統籌安排整個遊行隊伍的任務吧。在數度外出聯絡後歸來時,麻井領來同樣戴着頭盔、纏上巾,其模樣與高中時代當阿飛頭頭時一樣的三瀨。
“長江君,是一個班的同學。説是想過來打個招呼…”
“俺在旅館裏的工作,可不是這樣的工作,不過…緣分就是緣分嘛…”當三瀨返回到開始整頓隊列的遊行隊伍中時,麻井提高嗓門向參加遊行的朋友們説道:“緣分就是緣分,這句話説得妙啊。只是…要用他們來加強後衞,我們則期待着我們的示威遊行。雖説在一起親切談,可我們對那個時代的懷舊,也是有可能褪的…
“我們走在最前頭,他們跟在後面,與我們保持一段距離。不如此,就沒有示威遊行的氣勢。無論在六十年代還是七十年代,我們時常單獨一隊進行遊行。隊伍遊行到終點依次解散後,在電氣列車鐵橋下層的汽車道旁的小酒館裏,我們即便與其他遊行隊伍相會,互相不也是佯作不知嗎?!那是要確保’我們的示威遊行‘這種心情。也就是説,是因為我們期求融合,恐懼孤立!”麻井站在遊行隊伍前面,兩人一排的隊列,沿着閒適地描畫出曲線來的紅磚道路,開始以音樂堂為目標往高處而去。羅茲臉上充滿喜悦,姿勢也很優美。在她的身旁,香芽莊重認真,表情鬱暗地目送隊伍離去。阿動與那些年輕職員早已識,倒是非常自然,看樣子,他隸屬於真木彥指揮下的機動隊。
在身旁行走着的織田醫生不習慣戴頭盔,其證據就是那頭盔的邊緣乓地撞上了古義人的頭部。可他並沒有道歉,就那麼把頭靠過來囁嚅道:“長江先生,我第一次體驗了白人女!昨天夜裏了兩次,今天早晨了一次。人生呀,能夠重新體驗的事情,還是不少的!”麻井扮演遊行的統帥者,正對大家大聲訓話:“私下不要説話了!拿出氣勢唱起來!是《民族獨立行動隊之歌》,大家都會唱吧?因為是《我們的時代》中的歌曲!一、二!一、二!起來,祖國的勞動者,保衞光榮革命的傳統!”
“不是應該從’保衞民族的自由‘開始嗎?!”津田也大聲喊道“而且呀,與步調完全不合拍。每隔一拍抬腿出步,歌子也唱不起來呀。該怎麼説呢?是叫切分音呢?還是非洲音樂特有的二四偶數拍?嗯,讓過一個節拍,然後向前一步走,這不是哼唱着歌曲打門球嗎?!”
“一旦唱起來的歌曲,要一直唱到最後!最好唱上兩遍,讓新一代機動隊員諸君聽一聽!”
“好吧,也讓羅茲小姐聽一聽正調!”
“’保衞民族的自由,起來!祖國的勞動者,保衞光榮革命的傳統!用我們的熱血,用我們正義的熱血,把民族的敵人,把賣國的傢伙統統趕走!‘”起先是麻井的獨唱,織田醫生和另一個人隨即匯入了這歌聲:“前進、前進,加強團結。民族獨立行動隊,向前、向前、向前進!”並沒有唱上兩遍,歌聲很快就沉寂下來。在歌唱期間,即便歌聲委頓乃至消失,後續的遊行隊伍也沒有任何反應,這倒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麻井好像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因而沒再固執地堅持下去。由於地形和風向的緣故,遊行隊伍朝着從四周的溪中飄逸上來的霧氣中央進。除了從剛才就一直鳴叫着的紅翅綠鳩的叫聲外,又傳來白臉山雀羣的鳴叫。
也就是説“蒼老的本之會”成員此時全都安靜下來了,甚至可以清晰地聽到相隔十米間距跟上來的遊行隊伍中閒適的應酬話語。顯然,夥伴們沒有參加到合唱中來。或許,是因為大家連那是一支具有什麼質的歌都不明白的緣故所致。走在隊列前面的人儘管上氣不接下氣可仍然高聲歌唱的期間,其他人卻在私下裏繼續着自己的閒談。這不僅讓古義人,也讓“蒼老的本之會”所有成員都在品味褪了的回憶,似乎還讓歌唱者受到了震撼。
①砂川鬥爭,亦稱“砂川事件”即20世紀50年代末期本東京都西郊砂川町發生的反對擴建美國空軍基地的鬥爭事件——譯註。
②spirit,兼有“烈酒”、“靈魂”、“心靈”之意——譯註。
“長江君,自從砂川鬥爭①以來,咱們所發動的示威遊行呀,都是這樣的,從開始前進以後就是這樣。輪到咱們起步前進時,就覺得戰鬥已經結束,頭也近黃昏了。大家有氣無力地行走着,心中只盼着早些依次解散。不就是那樣的嗎?!”津田反駁着黑野所説的話:“俺們就不是那樣的。在示威遊行隊伍包圍國會大廈的子裏,後續的遊行隊伍處於無期限待命狀態,大家鼓起勁頭,前仆後繼地奔赴前線。當然,這其中也有堅信和決心的因素。在俺一生之中,從不曾像那樣竭盡全力地奔跑。而且,全然不到一點兒疲勞。那時真年輕呀…現在可好,只落得個半途而廢的下場。”
“聽你説了那麼多,咱們可是情緒大大高漲啊…”
“黑野君,不要再喝蒸餾酒了!説起spirit②這個單詞,就你的年齡而言,不如説是亡靈。”織田醫生説。
“我們也…”古義人原本想説“不,羅茲對你可不是這麼認為的”卻到自己也悶氣短,只聽見織田醫生髮出別有用心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