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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失去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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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在一樓的咖啡店,古義人眺望着被平靜的雨絲浸潤着的本式庭園。聽黑野説,田部夫人是這家古老旅館的第五代當家人,整座高層飯店便是以這個庭園為基調而設計的。在水池周圍,聳立着兩臂都環抱不過來的黑松,還有如同豐腴女人般的樹幹和枝葉、頗有年頭的細葉冬青樹。

在松山讀高中時,古義人和吾良曾徹夜準備期末‮試考‬,早晨上學前從租住的居處走到道後温泉入浴。吾良平上課本不做筆記,可無論世界史也好,人文地理也罷,只將古義人為押考題而整理在糙白紙上的內容看上一遍,就會取得與古義人相同的考分。從温泉返回的道路是通行有軌電車的柏油路面,隔着一座大宅第的院牆,院內的樹木引了古義人的注意,吾良於是取笑説:你不是從森林中出來的人嗎?可是,倘若不是進入森林深處,較之於平裏在山中看到的那些樹木,倒是庭園裏那些年頭久遠的樹木更有樹的神韻…

回過神來一看,發現真木彥正無打采地站在咖啡店的入口。看到對自己招手的古義人後,真木彥來到桌邊,雖説剃淨了鬍鬚,衣着也整齊利索,卻是一副放心不下的模樣。他説道:“羅茲被田部夫人叫了去,我以為是到這裏來了。”古義人和真木彥都要了咖啡和烤麪包片。

“剛到飯店時,請古義人先生簽名的那些年輕人,聽説是田部夫人詢問了塙製片公司的原任社長後想出主意蒐羅而來的。經理卻放心不下,擔心你會因此到不耐煩。”已經解散了的吾良那家制片公司原任社長的話語,在古義人的內心底裏喚醒了一個記憶。當吾良和古義人這兩家人到松山來的時候,那傢伙駕駛着旅行轎車,在吾良和千曾居住過的區域轉了一圈。中途,車子經過他們曾就讀的高中,吾良便讓車子載着他們闖進學校。進入學校後隨即往右邊轉動方向盤迂迴前行,當車子面對教學樓方向時,一如記憶中那樣,帶有廊頂的走廊隨即出現在眼前。吾良讓車子在走廊前停了下來。

碰巧正是午休時間,學校卻是按平裏的課程安排正常上課。未經許可就讓車子闖入校園內,照例是吾良的做派。走廊裏有幾團蝟集起來的學生不時向這邊看上一眼,吾良則像美國戰爭電影中的將軍那樣,起上身環顧着周圍。這時,古義人想起了昔裏的往事。從現在的處所往右轉去,便是主體建築的背面,那裏有一個飲水處。學生們身着運動服,在成排的水龍頭前排成隊列。在隊列中站着説話的學生中,古義人和吾良既不是引人注目的特別優秀生,也不是運動場上的英雄。當時,他們曾有過一場不可思議的談話。

古義人對吾良説:“記得嗎?你曾説,‘老子們將來如果回到這裏,後學晚輩們將會蜂擁而來。’你還説,‘打算讓後學晚輩們看看他們在夢中都不曾見過的漂亮汽車。’…”吾良沒有接過古義人的話頭。之所以如此,也是因為高中生們似乎並沒有被他們兩人所引,儘管他們肯定看過吾良的電影,而古義人則是剛剛獲得那項大獎。

就在古義人對真木彥敍述這並不愉快的往事時,羅茲出現在餐桌邊。據説,她今天清晨也早早泡了温泉,不僅面龐,從肩頭直到脯的上部也浮現出一層油光。緊挨着真木彥坐下後,她要了灌腸、雞蛋和拉,並讓服務員把早餐送過來。

直至先前不久,幾位中年婦女還在無視鄰桌這幾個無打采的男客,談論從瀨户大橋上所能看到的風光,現在,她們卻直盯盯地打量着利説着語的外國女,臉上卻是不屑的神情。

“田部夫人説,今天還不能安排事務會談,出差在外的社長來了電話,説是要向古義人先生致意。或許,他們對於直接向古義人提出希望心存顧忌吧。在與田部夫人的談話中,我覺得,對於在古義人的協助下推動文化項目的計劃,她同樣非常有興趣。只是呀,我對田部夫人的論述存有疑問。她曾幾次提到,自己並不是長江先生的‘好讀者’。此前在東京的公開討論會上,從聽眾席提問的人中也曾有人這麼説過。”真木彥搶在古義人之前回答道:“倘若是《紐約時報》的書評,對於將要論及的作家或詩人,是不會在文章的開頭處就説自己不是此人的‘好讀者’的。可是,在本這個國家的報紙以及週刊雜誌的書評欄裏,可是一直如此的呀。”

“真木彥在閲讀我訂閲的《紐約時報》的所有版面。”羅茲解釋道“寄送到古義人這裏來的、請求你參加政治集會或共同簽名的那些信件,大致上也是這麼開始的。於是我就想請教了——你究竟是誰的‘好讀者’呢?

“自己明説不是你的‘好讀者’,是否是在挑釁般地表示自己是‘壞讀者’?”

“羅茲在定義語時,經常會產生歧義。”真木彥説“不從正確的定義出發,原本就是本式的方式。我們的社會里,在會話這個層次上,通常並不追究用語是否具有準確的意義。”羅茲正要用咖啡壺續上已經喝完了的咖啡,卻又遞給了從旁伸過手來的真木彥,像是再度整理了自己的思緒後,她説道:“我呀,一直希望成為古義人、《堂吉訶德》的‘好讀者’。當然,我並不認為從一開始就能成為某位作家、某部作品的‘好讀者’。即便是納博科夫,直到在準備哈佛大學的講義之前,也還不是《堂吉訶德》的‘好讀者’。

“但是,如果一直閲讀同一本書的話,那個特殊的瞬間終究是會降臨的。於是,你就會成為‘好讀者’。早在孩童時代,即便被大人們告知,‘上帝將會眷顧你!’我還是不明白。可是我注意到,因某種原因而覺自己受到眷顧的那個瞬間,卻在閲讀作品過程中不時出現。在閲讀《堂吉訶德》時,就曾體驗過那種覺。是因為被入上篇裏的‘愚蠢的好奇故事’而喚起!

“在我像小香芽那般年歲時,比較討厭萬提斯所引用的那些免費小説風格的戀愛以及破裂、然後又是和好如初的故事。這些部分,閲讀時我都跳了過去。

“可是,在數度閲讀《堂吉訶德》的過程中,我卻被‘愚蠢的好奇故事’裏的美妙所引…我一面不安地在想,這種喜悦會持續到何時呢?一面用震顫着的手指翻掀着頁碼…”二這時,身着藍長禮服的田部夫人從早餐客人基本都已離去的餐桌間走了過來。

“早上好!今天真不湊巧,趕上了雨天,聽説氣温也多少有些下降。有件事情必須首先向長江先生道歉…黑野先生打來電話,説自己超無打采,已經奄奄一息了。還説這是宿醉,終究還是起不了牀,表示昨天晚上對您説了實在無禮的話…

“因為是這麼一種狀態,所以關於談判事宜,也就只好懇請延期了。”真木彥接過了話頭:“羅茲認為,談判的進程,比起她迄今為止所瞭解到的…比起古義人先生此前所同意的…要快得多。對此,她到困惑。關於這一點,我估計,今天早晨她已經對田部夫人説了。我是否可以在這個問題,以及古義人和羅茲今後與度假村方面的意向溝通上發揮諮詢等作用?當然,這也是羅茲的看法…”

“剛才已經聽取了這個考慮。我們也認為,如果能這樣的話,當然求之不得。

“這也是因為,黑野先生長期以來與長江先生過從甚密,在商務上反而有可能難以推動談判進程…我也因此而到擔心,有一種非同尋常的想法…”

“你所説的非同尋常的想法,具體是指什麼?”羅茲疑惑地問道。

“我在內心裏總惦念着這麼一件事,那就是據説塙導演掛念着長江先生是否會自殺…我把黑野先生告訴我的話原樣説出來…説是吾良先生的擔心方式與眾不同…在《aquietlife》這部電影裏,吾良先生加進了自己對古義人的教誨…

“聽黑野先生説過此事後,在錄像帶中看了這些內容。有一個鏡頭是以長江先生為原型的作家,深夜裏酩酊大醉之後,把相當於體重的書裝進箱子,再用繩子懸吊在樑上…然後撲通一聲讓箱子墜落而下。據黑野先生説,吾良先生知道,古義人先生最為恐懼的,莫過於自殺失敗。於是,吾良先生就在自己的電影中,為古義人先生試驗了這種方法。

“上吊這種自殺呀,就是希望從站立之處跳下來的那個瞬間,因頸骨骨折而當即死去。可是,假如這種自殺半途而廢,儘管大腦受到傷害,人卻存活下來的話,就連想要再度上吊的念頭都將想不出來。説是先生您懼怕家裏出現兩個智力障礙者,因而就不會如此…

“當着長江先生的面原樣引用這些話,也許是極為失禮的…只是因為我對黑野先生説這番話時的神態印象非常深刻…”古義人由於田部夫人的説話聲而奇妙地興奮起來,面向着她那因過度亢奮而被血染紅了的眼睛。事態的發展,使得古義人不好繼續沉默不語。

“我覺得,關於人們的自殺,吾良認為那只是對自己的體施加暴力。因此,他關心究竟施加多少暴力才是恰當的…

“那部電影中的、離主要情節卻被吾良放進去的曲,我確實寫過。在寫作的同時,想起酩酊大醉中曾如此這般了一番,這也是事實。但是,我在作如此嘗試時,卻並不是認真的。在寫小説時,我想寫下自己這種並不認真的半途而廢的情景。母親就討厭我這種總是難以改掉的半途而廢。

“吾良從不半途而廢,無論從事什麼都會周密考慮。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朋友,只要實際運作起來…”

“…在早餐時聽到如此深刻的講話…都不知道該如何應答了。”真木彥説道“我認為,不僅塙吾良先生,就是古義人先生本人,也都是過分認真的同時代的人呀。”

“…聆聽了非常重要的教誨。”田部夫人説“今後的工作,將充滿緊張的氛圍…因此,羅茲小姐,關於剛才對您説起的事,肯定已經作好了準備。所以,能再次勞您大駕嗎?”三山被籠罩在上午的輕曼霧氣之中,被雨絲濡濕了植被欣欣繁茂。更高處的闊葉林則在濛濛細雨中為薄霧所繚繞,古義人和羅茲都被闊葉林的景緻所引。及至行駛到彎彎曲曲山道的隧道處,卻突然颳起一陣低窪之處並不常見的陣風,當綿延的柑橘田那碧綠的平面上開始起伏孕育着暗綠陰影的光亮時,兩人同時嘆了一口氣。

正駕駛着車輛的真木彥疑惑地微微轉動身子。像是撫受到冷落的弱者,羅茲用指尖碰觸着真木彥那洗得很潔淨的後腦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