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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貞貴姬失寵一事,顧雲羨曾狀似無意地問過皇帝。
“貞妹妹是做錯了什麼嗎?”白玉一般手遞過去一盞茶,“陛下可有好些子沒去瞧過她了。”皇帝接過茶盞卻不飲,挑眉瞅着她,“你希望朕去看她?”
“臣妾是覺得陛下一貫寵愛貞妹妹,這回會不會是有什麼誤會…”她話沒説完,皇帝便點點頭,“既然雲娘這麼説,那朕便走一趟吧。”
“陛下!”皇帝這才一臉好笑地看着她,“裝大度也別裝過頭了。”如往常那樣她額頭輕彈一下,“嫉妒就直説。
顧雲羨惱羞成怒一般別過頭,口氣生硬,“臣妾才沒有嫉妒。不過隨口問問,陛下也能想這麼多。您愛去哪裏便去哪裏,臣妾才不關心!”他本是玩笑,見她這個神情,卻忽然認真起來。仔細回憶前陣子事情,他慢道:“人剛入宮那會兒,朕總去看如芳華,你當時是什麼想法?”她一愣。
他眼眸黑沉,定定地看着她,心頭起了一絲自己也不明白期待。
她低着頭,好像思索,過了一會兒才道:“有一點失落,還有一點害怕。”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她看向他,目光温軟,“因為那時候陛下雖然對人很寵愛,卻也記掛着臣妾。臣妾明白陛下沒有把我忘了,心裏就好過許多了。”這樣回答,知進退有分寸,本該是讓他喜歡才對。可他卻這太過懂事回答中沉默了。
顧雲羨見他不説話,心頭困惑。他對上她探詢目光,倏地清醒。
然後是茫然。
他到底,期待些什麼?
腦中忽然一陣疼痛,彷彿有什麼東西里面撕扯一樣,讓他蹙起了眉頭。
“陛下?”顧雲羨驚道,“您怎麼了?”他深口氣,“沒事,就是…忽然頭疼得緊。”説完這一句話,忍不住又倒一口冷氣。
顧雲羨素知他子要強,從不輕易説疼。這會兒見他幾乎説不出話來,立刻明白非同小可,忙道:“臣妾命人去請御醫!呂大人!去尚藥局!”一盞茶之後,尚藥局四名侍御醫齊聚含章殿,一臉凝重地為皇帝診脈。
他靠牀上,已恢復了從容模樣,只道:“不過是那一會兒疼得緊而已,此刻也好了。用不着興師動眾。”
“陛下!”顧雲羨瞪他,明明白白告訴他不許再廢話。
皇帝被她眼神唬得一愣,破天荒閉了嘴,規規矩矩接受診治。
何進旁邊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乖乖,元貴姬娘娘如今可了不得啊!連陛下都敢瞪!關鍵是陛下居然還就吃這一套!
御醫仔細地診過脈之後,躬身道:“啓稟陛下、娘娘,臣等並未診出什麼大礙,想來是近用腦過度,有些累到了吧。”這病因讓皇帝啼笑皆非,劍眉一挑,“還有這種事?”顧雲羨也有些驚訝,瞅着皇帝片刻,不知想些什麼。
“臣為陛下施一套針,再好好睡一覺,應該便無事了。”顧雲羨道:“那請些施針吧。”見皇帝似乎有話想説,忍不住一臉嚴肅道,“請陛下聽從御醫囑咐,保重龍體。此乃社稷穩固第一要務。”
“這麼認真啊…”他有些無趣地聳聳肩,抱怨道。
顧雲羨上前,柔軟雙手扶住他胳膊,讓他躺下來,好方便御醫施針。他看着她雪白脖頸,以及嫣紅,沒來由心軟,順着她動作,躺了下去御醫施完針之後便出去開藥了,顧雲羨坐榻邊,盯着從方才起便閉目不語皇帝試探道:“陛下,怎麼樣?可有覺得好些?”他仍閉着眼睛,聞言慢道:“恩,好點了。”她手指撫上他額頭,微微涼,“御醫適才説陛下頭疼是因為累着了。臣妾可否文一聲,是何事令您煩憂?”她量讓自己聲音雲淡風輕,不要顯示出緊張。他此刻心神放鬆,興許會説出一點有用事情。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道:“也沒什麼,朝堂上事情而已。朕還當自己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原來竟還是會覺得累。”她微笑着説道:“臣妾前些子持宮務累着了,今陛下因為朝事累着了,咱們也算是前赴後繼地鞠躬瘁了。”他被她話逗得一笑,拉過她手直接覆自己額頭,深了口氣,嘆道:“你這樣陪朕身邊真好。有你朕整個人都放鬆了,可以百事不想。”
“難道別妹妹處,皇上不放鬆麼?”
“她們麼?”皇帝邊笑有淡淡譏諷,“和有些人相處,與駕馭朝臣也沒多少區別。”她心頭一顫。
“是這樣嗎?那,陛下可喜歡如芳華…不,是薄庶人?”她輕聲問道。
“她?沒什麼喜歡不喜歡,和別人一個樣。”他懶懶道,“朕那會兒寵着她,不過是因為朕應該寵着她。”説完這句話,他突然翻了個身,直接把她拽到牀榻上,摟住她,“陪朕睡一會兒。”
“可陛下…”她看着自己尚未除下絲履,有些無奈。
“別説話,有什麼事睡醒了再説…”他聲音含含糊糊地低下去,似乎已經進入夢鄉。
她不敢再吱聲,只得給採葭使個眼,對方立刻跪到榻前,為她除下絲履。
她躺他身邊,看着他安靜睡顏,怔怔出神。
他呼平緩,眉頭卻微微蹙起,她以前從未察覺,原來他睡着時眉頭也是微蹙。
有什麼事會讓他連睡覺也無法安心?夢中他又想些什麼呢?
八月十五,又是一年中秋佳節。
去年中秋時因太后駕崩不到半年,陛下沒心情過節,是以只和六宮嬪御舉行了一場家宴,今年卻不能再這般馬虎。
宮宴慶安殿舉行,除了邀請三省六部高官之外,還特別召了今年進士三甲入宮。
這樣事情是很少見。
慶安殿因規制宏偉、結構奇特,從建成之起,就一直是大晉設宴百官佳場所,而百官也一直以能入慶安殿赴宴為榮。除了皇親貴胄之外,尋常官員都得苦熬到四品以上,才有榮幸踏足此地,然而此番陛下卻破例邀了三位科進士。他們雖已各部做事,官職卻十分卑微,好崔朔也不過正八品。
困惑歸困惑,陛下意思也無人敢去阻攔。所以中秋當夜,近年來名動煜都、近是風頭如中天崔朔出現了這場帝國尊貴宴席上。
御座設九階之上正當中,左右兩側珠簾之後是各位嬪妃,九階之下則是諸位官員,按官職依次列座。崔朔三人案几末端,一個十分不起眼陰暗處。
然而這樣位置並不能阻止眾人把視線投向他。
亮如白晝宮殿內,絲竹陣陣,歌聲曼妙,舞姬身段婀娜、腳步蹁躚。可這所有旎風情加一起,都不如那淡然飲酒男子加動人。
他身着青官袍,頭戴漆紗籠冠,面如白玉,明明是坐熱鬧宴席上,卻如同禮佛居士一般,端是超然瀟灑。
“看到如璟這樣,倒讓朕想起煜都小娘子們一句戲言,説這全天下秀麗河山加起來,也不比君風姿動人。”皇帝懶洋洋地笑道,“煜都小娘子們一貫眼光過人,口才過人。這話甚是貼切,甚是貼切。”崔朔聞言微微一笑,“陛下取笑了。諸位小娘子這句話説還有盧家五郎,可不止微臣一人。”盧五郎之父吏部尚書盧朗知笑道:“犬子哪比得過如璟你?二十八歲就能考中進士第一,這樣才學,放眼我朝歷史,也是不多。”
“説得是呢!這樣出品貌才學,也難怪傾倒了整個煜都女子。”盧朗知夫人管氏一旁笑道,“妾來之前還好奇呢,説不知哪家閨秀有這個福氣,能陪伴崔郎身側?”看看他空蕩蕩身側,“怎麼今不曾見到尊夫人?”中秋佳節,闔家團圓,但凡赴宴官員,皆可帶正室夫人出席。是以整個殿內全是夫同坐,形單影隻唯崔朔一人。
崑山玉般眼眸裏閃過一絲黯然,片刻後,才聽到崔朔平淡聲音,“內子已於六年前過世。”盧夫人一愣,歉然道:“妾不知,勾起了大人傷心事,還請恕罪。”
“夫人言重了。”見自家夫人神情尷尬,盧朗知忍不住出來打圓場,“大丈夫何患無,如璟你不要太過悲傷。”提高了聲音,“今這樣好子,不如便請借陛下地方結一樁喜事。”
“哦,聽盧卿這話,是打算把自己女兒嫁給如璟了?”皇帝聲音慵懶。
盧朗知哈哈一笑:“臣若有適齡女兒,自然巴不得。奈何微臣微臣女兒皆已婚配,沒這個福分。”頓了頓,“不過座哪位同僚家中有未嫁嬌女,大可以趁此機會為她找個好歸宿。相信能嫁給名滿天下崔郎,定是小娘子們夢寐以求事情。”這話一説,引來不少附和之聲。家裏有待嫁女兒大臣都不免心思活絡起來。
這崔朔如今雖然官職低微,但很明顯是個前途無量。二十八歲得中進士狀頭,連歷任左相也比不過。雖然他已有原配子,自家女兒過去只能當續絃,但好原配不曾留下嫡出子女,也就名分上差了一點,旁影響不大。
這麼一想,已有官員笑道:“本官記得諸大人家中不是正有適齡女兒,何不請陛下做主,為令嬡擇此佳婿?”
“高大人別隻記得幫自家世兄,本官可還想推薦許大人千金呢!”
“我説,德升君你也太過分了吧。不就是當年同榜登科,我排了你前頭,從此你便事事都要與我爭個高低!如今我想做個媒人,介紹一下小兒女婚事,連這機會你也要搶?”這話説得眾人都忍俊不,連一貫嚴肅左相徐慶華也不住搖頭,皇帝是撫掌大悦,“好説好説。諸位愛卿不妨先爭個高低,你們分出勝負了,朕才好做主賜婚啊!”眾人笑聲響。
從盧朗知提出續絃起,崔朔便一直沉默。周圍人為了搶他這個女婿,你來我往鬥得不亦樂乎,他卻端坐原地,神情疏離,彷彿此事與他半分干係也無。
就眾人即將分出勝負之際,他深口氣,慢慢起身行至殿內,朗聲道:“陛下恕罪!諸位大人恕罪!”殿內頓時靜了下來,眾人面面相覷,唯有皇帝笑意不變,“哦,如璟你何罪之有?”
“臣之罪,臣不得不辜負陛下與諸位大人美意。”崔朔抬頭,目光直視前方,不去看某幕珠簾之後,是否有他朝思暮想身影,“然而內子過世後,臣便立下重誓,此生都不會續絃。此乃臣對所愛之人諾言,還請陛下與諸位大人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