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險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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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了一會兒,道:“其實,今朝中事情,臣妾都知道了。”神情坦蕩,“宋尚書説那些話,臣妾不喜歡聽。”他淡淡“唔”了一聲,不辨喜怒:“為何?”
“宋尚書不過是為了自己私心,拿先人當槍使罷了。”顧雲羨道,“他説擔心顧氏變成第二個温氏,臣妾卻想問他一句,難道臣妾是近才第一次有被立為皇后可能嗎?早麟慶二十五年臣妾就已經被冊為太子妃了。他若當真覺得顧氏女相繼為後於國事有損,為何當時不出面阻止?他不敢駁斥先帝旨意,如今卻來做哪門子諍臣?”顧雲羨這話還有一層隱藏含義。大晉素來崇尚氣節,直言上疏大臣都能清間得一個好名聲,若後還有幸被罷官,就是給祖上增光了。這樣人,哪怕回到家鄉當一個老百姓,那也是風光無限、受人敬仰。因着這巨大誘惑,許多大臣上疏罵皇帝都是奔着“被罷官”這個目標去,一些接近致仕年齡是抓緊時間,對那堂上之君發動自殺式襲擊,奏疏措辭狠辣刻薄,但求皇帝一時沉不住氣,就把自己趕回老家。
大多數皇帝心裏也明白這些大臣打算,知道自己若是發了火,立刻就被史官記一筆“剛愎自用,不虛心納諫”反倒成全了他們名聲。陛下們也不是傻,不樂意做這個冤大頭。因着這,他們普遍都對那些諍臣較寬容,便是恨得牙癢癢,表面上也客客氣氣地説:“多謝先生指教,朕明白了。”但凡事總有例外。
先帝便是這個例外。
據不完全統計,先帝位十三年間,因直言上疏而被他打死大臣凡三十七人,其中五品以上二十五人;被罷官有七十九人,被貶謫上百人,可謂壯哉。
有這剽悍記錄,再無大臣敢隨意置喙先帝私事,言官麟慶一朝形同擺設。
宋齊先帝位時不敢上疏直諫,如今卻敢阻撓復立,難道不是因為他覺得當今陛下比先帝好欺凌嗎?
顧雲羨説完這些話,心裏有些忐忑。按太后意思,是希望她暫時不要手這件事,置身事外好。可她卻覺得這樣容易陷於被動,若局勢完全被對方掌控,就悔之晚矣。
她本可指責宋齊是受人指使,為了自身利益,故意阻撓她復位。但這樣會讓皇帝覺得她對後位有所期待,甚至懷疑那些支持復立大臣也是受她驅使。所以她選擇避開這個話題,把焦點引到宋齊對清名渴求上,移禍江東。
皇帝子,應是厭惡那些大臣仗着年歲資歷,拿他當兒皇帝欺凌吧?他也不樂意輸給別人,尤其是對方還是他父親。若先帝可以立她為太子妃,他卻不能復立她為皇后,那他這個人就丟大發了。
這招棋走得太險。方才這些不過是她揣測,如果他沒有這個心思,那就糟了!
“直諫以求清名?”皇帝默唸,輕輕一笑,“朕差點忘了他們還有這個病了。”顧雲羨心頭一鬆,這才發覺手心竟全是汗水。
“不過,”皇帝忽然道,“雲娘你不喜歡宋齊話,只為了這個理由?”他眼神淡淡,看不出什麼情緒。
顧雲羨抿,良久方低聲道:“不全是因為這個。”
“噢,還有什麼?”
“宋尚書話,對貞淑皇后多有不敬,彷彿她是禍國源頭一般。臣妾心中羨慕貞淑皇后,不喜歡他這麼講她。”皇帝笑起來:“宋齊話是有些過分,但也不至於到這份兒上。也罷,不能就許他誇大其詞。朕明便拿這個當由頭,去駁他。”想了想又道:“你羨慕貞淑皇后?”
“是,自從看到這闕琴曲之後,臣妾心中就一直十分羨慕她。”皇帝出興趣表情:“羨慕她什麼,説來聽聽?”
“臣妾方才也説了,這首曲子是她與中宗皇帝一起作。臣妾只需看着曲譜,就知道他們二人必然是情投意合、默契非常。”顧雲羨聲音低了一點,“試問世間女子,誰不希望能與夫君心有靈犀、宛如一人呢?”皇帝默不作聲地看着她。
她説這話時候一直低着頭,神情有幾分羞怯,多卻是傷。她肌膚白得如同名貴定窯白瓷,燭光裏泛着一層柔和光彩。他想起從前書上看到“敷粉太白”心道原來真有這樣事情。纖細修長手指還停留琴絃上,他卻忽然想把那隻手握掌心,再不要鬆開。
“真是個痴兒。”他道,聲音十分温柔,“你若想,改朕與你一起作首曲子便是,何必去羨慕他們?”她不説話。他只得走過去,捧起她臉,看到她眼睛那刻微微一愣:“怎麼哭了?”
“有陛下這句話,阿雲縱死無憾了。”她道,眼淚得急。
他瞅她一會兒,搖頭笑起來:“朕生平受不得女子眼淚,如今見你哭成這樣,真不知該説些什麼。好了別哭了,朕允諾你,定會給你譜一首好曲子來。朕自問,曲藝方面還不會輸給朕這位太爺爺。”她淚還未乾,就忍不住噗嗤一笑:“陛下真是好生自信。上次還唬臣妾説,我琴藝堪比貞淑皇后,如今卻又誇起自己了。”他挑眉:“誰説朕是唬你?”大概是為了岔開那個會讓她變成淚人話題,皇帝一本正經道:“朕小時候呢,父皇對朕寄予厚望,所以要求極為嚴苛,琴棋書畫一樣都不能落下。而且他覺得尋常師傅多半畏懼於我身份,不敢下狠手,所以竟找了長輩們來教我。我琴藝便是寧平大長公主教,她是文宗皇帝女兒,中宗皇帝孫女,通琴藝,‘堪比貞淑皇后’。朕那聽雲娘一曲妙音,只覺得竟絲毫不遜於寧平姑母,所以才會那般贊你。”這是他第一次跟她提起他小時候,用還是這般平易口吻。顧雲羨不免意外,微微一愣。
壓制住異樣覺,她道:“陛下把自己説得也忒可憐了。琴棋書畫也是臣妾打小就學東西,學不好就要挨板子,半點輕忽不得。陛下這等遭遇又值些什麼?”她説得不客氣,他也不惱:“若只需要學琴棋書畫確實沒什麼,但除此之外朕還得跟着先生們學習治國經略,跟着將軍們瞭解西域各國戰局,跟着羽林軍統領練習騎武藝。忙成這樣,難道還不值得雲娘你可憐可憐?”她無語片刻:“陛下道理多,臣妾説不過您。”他笑睨她,卻見她他目光裏微微低頭,出半截雪白脖頸。他看着那片皎潔,忽然想起數前夜裏,他將她擁懷中,炙熱吻落那一處,留下一個淺淺紅印。
綺思一起,他立刻覺得身體有些躁熱。偏她此刻已經背過臉去,握着帕子整理方才哭花妝容。他一貫是隨至極人,這會兒卻忽然覺得這麼貿貿然把她拽過來,有些不夠沉穩…
他輕咳了一聲,她果然回頭,睜大了微紅眼睛看着她。他温聲道:“朕有些渴。”桌上其實有茶水,但她覺得他興許是嫌那茶涼了,於是另取了一個杯子,給他斟了端到案前。
“陛下。”她喚道。他唔了一聲,示意她將茶盞放到案上。手剛鬆開,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他一把撈了過去。
他從身後擁着她,手扣住她,只覺肢盈盈,當真是不堪一握。下巴擱上她肩膀,嗅着她身上那股非蘭非麝幽香,他低聲道:“你用是什麼香?朕聞着真是喜歡。”她紅着臉,良久才憋出一句:“陛下,這裏是前殿…”確,這裏是平常接見大臣前殿,門口還立着兩排內監,場合很不合適。
他想了想,直接攔抱起她,朝東殿走去。呂川見狀愣了一下,立刻明白過來,給何進打了個眼:“去喚彤書女史過來。”這是要御幸了。
何進有些呆。今天白天發生了那樣事情,還以為這位顧娘子會受點冷落,結果陛下不僅巴巴地讓他把人給接過來,還又是彈曲子,又是説笑。如今看他神情,當真是十分愉悦。
顧雲羨覺得天旋地轉。她從前不是沒被他這麼抱過,他這人子一上來,什麼事情都做得出。只是以前她一味拘着子,他便也不大得趣,兩人閨房之樂十分有限,像這樣當着滿宮下人面被抱上牀事是前所未有。
皇帝將她放到牀上,卻見石青被褥上,她烏髮散開,如同淌黑墨汁,肌膚卻欺霜賽雪。強烈對比下,竟顯出幾分勾魂奪魄來。臉頰微紅,黑亮眸子瞅了他一眼,便不好意思地垂了下去。
他看着她,眼睛越來越明亮,裏面火焰也越發灼熱。
俯□子,他落她眼瞼。顧雲羨聽到他有些恍惚聲音:“朕先前想錯了。怎麼不是花了?雲娘你就是這世上勾人花。”他説得含含糊糊,她也沒聽明白。但沒時間讓她去仔細想了,他滾燙手指順着脖頸一路撫摸下來,讓她思緒也一片混亂。
作者有話要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