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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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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説過了話,便一道向回走,各自沉默不語,只是心頭卻都在犯嘀咕:“我們現下身處遙遠的吐蕃高原上,外有忽列八萬大軍環伺於側,隨時可能捲土重來,內又有多勒克為首的吐蕃羣臣對我們頗多猜忌,此刻再察覺到甚至是索紫兒,也是暗自打入內部的細,如此一來,身邊可謂風聲鶴唳,險象環生。稍有不慎,別説是完成皇上代下來的差事,就算是好好的活着回去,也不知能不能做得到?”何淼兒偷偷斜睨楊宗志的側面,見到他臉從未有過的凝重,眉頭深深的鎖在一起,嘴角抿住,面相威嚴而剛毅,哪裏還有半點方才在花圃之外,與自己説説笑笑時的調皮灑之相,她目光微微的一,知道楊宗志此刻定是心情複雜,一方面被索紫兒那小妖騙得苦了,一方面又對其餘人心頭愧疚的緊。

何淼兒心頭柔柔的泛起疼惜,便將小手私下裏又握住了楊宗志的大手,手心中透出温暖,只盼這股温暖能給他的心頭帶來一絲光明。四人走了一陣,面前城樓在望,出城門之前,門外一個早已守候在這裏的吐蕃少女了上來,對着楊宗志等人俯首道:“我家公主有請大人去見一見。”牛再與馬其英對望一眼,心頭跳動道:“這就來了!”何淼兒素手一揮,咬着細碎的潔白玉齒,尖聲道:“不行,他不會去!”楊宗志斜眼瞧過去,見那少堅女只是個普通隨從丫頭打扮,長髮撲面,衣着樸素,身份定不很高,不由得心想:“此刻最好的辦法,便是將計就計,一面看看索紫兒下一步如何來表演,與她虛與委蛇,同時試探她們的動向,另一面則是暗中提高警惕,等着她的計劃實施時,善加利用,委實不能説這壞事就變不成好事。”那少女驚奇的抬起頭來,暮中只見到一雙明亮的清澈眼神,她不明白何淼兒為何這般情緒烈,楊宗志瞥了那少女一眼,點頭道:“好,我隨你去。”何淼兒聽得心頭髮緊,轉身過來凝視住楊宗志,楊宗志對她使了個眼,道:“夜裏風大天干,你們早些回去,着人看好了火爐和鐵架,免得大風吹倒了鐵架,半夜失火。”何淼兒聽得一呆,恍惚過來的時候才發現楊宗志已隨着那少女走回了邏些城,轉過了街角,人影已不可見。

兩人一前一後的行走在邏些城的青石板大街上,這邏些城看起來氣勢磅礴,但是這裏民眾的生活可比洛都人單調得多了,一到了傍晚,這裏的人家都是居門緊閉,早早的便熄了草燈睡下,哪裏像洛都的風光,此刻方是華燈初上,秀半閉的美好光景。洛水之濱,皇城之下,堙沒了多少英雄豪傑的壯志心,也掬幹了多少才子文客的狼毫筆。

還未黑盡,但是身邊清冷,夜晚的風兒開始吹起,帶些微微的涼意,那少女只顧在前面低頭引路,並不與楊宗志説話,兩人走了一會,楊宗志突然問道:“姑娘,我們這是要去哪裏?”那姑娘半轉過身,艱難的説道:“我們…當然…是去公主那裏。”那姑娘這句話一出來,頓時讓楊宗志明白她方才為何一句話也不多説了,只因她的南朝話説的實在是太過晦澀,每個詞,每個字都好像擠牛一樣的生硬擠出來,而且發音異常的怪異,若不是仔細的聽,逐字的聯想,這麼短短几個字也無法聽懂。

楊宗志恍然道:“原來你還不懂説中原話,那…那你最開始邀請我去的那一句,可説的很自然啊。”那少女想要表達,但是實在是知道的字詞太少,她啊啊的叫了兩聲,不由着急的兩手亂舞,這吐蕃國的少女們身材都很窈窕,而且自幼便生活在歌舞的環境中,因此她們經常用載歌載舞來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

那姑娘無法用語言表達,只得用手輕輕捂住了嘴,然後腳步微轉,另一個手指點在了自己的耳朵上,耳朵上的手指一動,那嘴的上手指也跟着有韻律的晃動,楊宗志看的半懂半不懂,也學着她的模樣,將兩隻手分別指在自己的耳朵和嘴巴上,猜測道:“你是説,有人將那句話告訴了你,然後你便學這那一句,練習了很多次,是麼?”那少女聽得眼睛發亮,忙不迭的點了點頭,楊宗志呵呵一笑,正要説是誰讓你練這一句的,只是話未出口,立即意興索然的想起這少女是索紫兒身邊的宮女,教她説這句話的,自然也是索紫兒,一想起即刻就要見到索紫兒,楊宗志的心頭當真矛盾的很,但是他也知道,這是雙方身份不同,立場自然也就不一致,人家過去利用了他,也是責任使然,説不上怪與不怪的問題。

楊宗志的笑容僵在臉上,深深的了一口氣,平息住自己的心緒,他心頭的矛盾處就在於,他一面覺得索紫兒欺騙了自己,中非常難受,另一面又不得不去與索紫兒虛與委蛇。

那少女在前面黑黑的巷子口,嘩啦一聲拉開了個大門,這大門一開,顯出裏面別緻的雅苑來,只見到這裏佈置得温馨而又自然,長亭綠草相間,長亭的盡頭便是個矮矮的房子,那裏——正有紅的燭光透出。

這裏雖然佈景雅緻,但卻是遠離“布達拉宮”並不在皇宮之內,想來可能只是個別院,乃是散心避暑之用,楊宗志平抑住自己紛亂的心情,隨着那少女向內走去,穿過長亭,來到小屋的門前,兩人方一走近,便聽見裏面滴裏咕嚕的説話聲,接着一個輕媚的好聽聲音接過來道:“哎呀,都笨死了,這麼簡單的一句話也説不好,你們都聽好了,我再教一遍,駙——馬——爺——萬——福——金——安。”這話音一落,又有好幾個不同的音調重複這句道:“呼——馬——夜——萬——呼——金——安!”楊宗志一聽,差點絕倒,只因這些學説南朝話的聲音裏面,有的低沉,有的沙啞,有的清脆,而且就連語調也都完全不同,聲音傳出來怪怪的彷彿鸚鵡學舌,多隻鸚鵡湊在一起,熱鬧是熱鬧,但是同樣吵雜的刺耳。

索紫兒的輕媚嗓音透過燭光瀰漫的窗户響起道:“噗嗤…難聽死了,不過…算了,時間這麼緊,也難得你們都學出個模樣來,藍奇爾,我看…我看你倒是説的不錯,哼哼…你是當真覺得自己現在是個‘公主’身份了,便能嫁給我…我哥哥了麼?”索紫兒這後半句彷彿説的漫不經心,她剛説話,便有個清脆的嗓音結結巴巴的道:“公主…婢子…可不敢,婢子是什麼身份,自己…自己還是清楚的,今大王説過的話,婢子…可一句都沒聽進去。”楊宗志恍惚間明白了,原來這所謂的藍奇爾,只不過是索紫兒身邊的一個小小宮女,朔落王今金殿賜婚,認了這藍奇爾作為義女,一切都顯得那麼突兀,別説是他自己,就算是吐蕃國的貴族們,看上去都是毫無心理準備,現在索紫兒趁着這個空,正在教這些身邊的宮女們説南朝話,楊宗志心頭微微一動,卻又趕緊提醒自己道:“這些都是假的,是索紫兒作給你看的,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秀鳳那樣的佈局套子,你要是連鑽兩回,不説是其他人笑話,就算是你自己,恐怕都沒有臉面去見九泉下的爹孃了。”索紫兒聽了藍奇爾戰戰兢兢的回答,語氣微有些得意的俏聲道:“咯咯,我諒你也不敢,罷了,就算你得了父王的承情,不過…咯咯,我也總有自己的辦法的。”楊宗志心頭忽的煩躁起來了,內心深深的覺得自己在這裏聽着索紫兒帶人演戲,實在是沒有意味的緊,不得已只能嗯哼的咳嗽了兩聲,裏面人聽到這句低沉的咳嗽聲,頓時慌作了一團,不一會,木屋的房門大開,温馨的燭火透了出來,房門口盈盈的站立了一位嬌媚的佳人,只見她娥眉淡掃,長長的黑髮垂下,身着一件南朝的豔紅長裙,裙間橫了一條飄帶,從柔柔的間和兩隻素潔小手中穿過,微風從外吹起,吹得飄帶向後展,乍一見下,讓人幾乎懷疑自己看到了畫中仙。

楊宗志站在長亭盡處的樹蔭下,這裏燈火照不到,樹蔭垂下陰影,遮住了他的臉龐和襟,只能看見衣服的一角,索紫兒眼神甫一接觸黑夜,微微的產生了一陣失明,直到她又歡快的跑近幾步,湊近身來,才隱約看見楊宗志目光正直自己,那俊逸的臉上,也是毫無表情。

索紫兒看清楚是楊宗志來了,心頭驀地一喜,齒歡笑道:“哥哥,你總算是來了哩。”她歡笑之間,便伸出自己的小手去捉楊宗志的大手,楊宗志只覺得一陣幽香撲鼻而來,此刻索紫兒的面容上竟是如此鮮活動人,紅白齒間,天藍的幽幽星眸透出海一般的深情凝望,他心頭烈的一跳,見到索紫兒來牽自己,又下意識的向後一躲,避過了她面而來的小手,嗯的一聲,轉而從她身邊穿了進去。

入屋一看,瞧見屋內佈置的更是樸素雅緻,紅毯竹窗,當中是一個矮几一般的茶桌,此刻上面放了好幾個盤子,盤口用竹簾蓋住,看不見裏面是什麼東西,這房間一看便知是小女兒家的閨房,處處都透着一絲南朝大户小姐家的氣息,卻與近所見吐蕃民居截然不同。

索紫兒見楊宗志躲開自己,獨自走了進去,目中微微一訝,只不過她轉而又開心的笑了起來,卻也並不放在心上,而是跟上去引領着他來到茶桌之前,她屏退眾人,着人關好了木門,才嬌笑着親手將那些竹簾一道一道的打開。

竹簾褪下,出裏面緻的美食來,細細一看,竟是前次在西蜀的時候嚐到過的那些吐蕃菜,想起那次索紫兒為了給自己一番手藝,偷偷跑到山林深處去挖野菜,結果回來中了瘴氣,又染了風寒,一直到很久之後,身子才算大好。

明知自己此刻切記不可動容,但是楊宗志的眉頭還是忍不住抖了一下,索紫兒曲着小腿坐在楊宗志的身邊,蕩起一陣誘人的香風,嬌笑盈盈的道:“哥哥呀,上次我作好了一頓吐蕃菜,你卻是沒吃幾口便跑出去做事了,這次我不管,你定要好好的嚐嚐我的手藝,為了這頓,我可是準備了好一會哩。”楊宗志表情木然,心頭暗自冷笑道:“又來這一招麼?正是因為過去這件事情,自己才會開始注意索紫兒,覺得對她負疚良多,後來也不再躲避着她,而是與她有説有笑,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當時真是傻得可笑!”索紫兒見楊宗志只是盯着菜餚看,卻並不動一下筷子,不奇怪的凝視那幾盤菜,伸出潔白的小手逐個摸了摸,喃喃自語道:“怎麼了?是…是這些菜涼了麼?咦…還好呀,我特意用蓋子蓋好了,等着你來哩。”楊宗志突然嘿嘿笑道:“我不餓…”索紫兒轉過了嬌魘,嬌痴的對他眨了幾下眼睛,才媚笑道:“原來是這樣哩,那好,我來陪你説會話好麼?等你餓了之後,再來嚐嚐我的手藝。”她一邊説話,一邊伸出小手將每個竹簾蓋子又仔細的蓋好,看着一絲熱氣都透不出來,才算作罷,小手動作出奇的温柔,彷彿盡心照顧自己丈夫的温柔小子一般。

索紫兒向楊宗志的身邊斜斜的靠近了些,整個嬌軀的上半身幾乎都依在了楊宗志的手臂上,才咯咯轉顏道:“哥哥呀,你看看小院子怎麼樣,我自小以來,可就一直住在這裏的哩。”楊宗志隨眼看過去,見到這裏的確是女兒家的閨房,佈置的甚為素雅,但是卻並不奢華,他一旦對索紫兒存了懷疑之心,便事事都依着最壞的打算來想,心道:“她是公主,不住在宮殿裏面,怎麼可能從小就住在這個民居一般的普通房子裏,這房子就算修葺的還算不錯,但是比起今所見宏偉的布達拉宮,錦杯玉食,可就差了十萬八千里遠。”索紫兒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分毫也沒注意到楊宗志此刻的神態變化,繼續嬌痴的道:“我過去跟你説過一次,我…我小時候長得醜,是個沒人喜歡的醜丫頭,所以…所以父王也不讓我住在他的身邊,而是…而是將我送到了這個沒人看管的小房子裏來住,那個時候…只有大王兄偶爾會來看看我,直到…直到很多年之後,父王有一次在城門邊見到了我,他好像吃了很大一驚,才…才派人來讓我搬回去,可是…可是我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好多年哩,突然讓我搬回去,生活在冷冰冰的皇宮裏,我可住不習慣,所以我…説什麼也不答應,父王拗不過我,最後只得依了我,卻是又派了這麼些宮女奴婢的一大堆,説是要好好的照顧我呢。”索紫兒斜依着楊宗志竊竊私語,臉龐幸福的緊貼着他手臂上的衣衫,她説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面對這多年來不離不棄的屋舍,不由得情外,將自己那些緬懷,傷和依戀都透過細細軟語傳了出來,楊宗志靜靜的聽她訴説,面微微的一愣,忍不住暗道:“她…説的都是真的…”繼而又想:“她跟我説這些作甚麼?”索紫兒呆呆的看着面前一閃一閃的火燭,滑的聲音幽幽又傳入耳來,道:“哎…説起來,我還真有些捨不得這裏的一景一物,但是哥哥你曾經跟我説過戰國的故事,裏面有一位叫孟軻的老先生,他對他的後人説,魚我也想得到,熊掌我也想得到,但是兩者總要捨棄其一,那我就舍魚而取熊掌了。我聽了之後心裏就在想:嗯,…我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可沒有孟軻老先生那樣的智慧,但是…但是哥哥你説的故事道理總是不會錯的,魚我也想取得,熊掌我也不想放過,做人未免便有些太過貪心,假設…假設兩者取其一的話,我也…我也會放掉魚去取熊掌哩。”楊宗志微微點一下頭,想起自己在來吐蕃的路上曾經給索紫兒説起過很多戰國的故事,裏面有文有武,不下數十個之多,可是她卻偏偏記住了這一個,他心頭暗自一閃,想道:“是了,她方才説小時候缺人照顧,自己孤單的生活在這小房子裏,只有…只有忽列才會偶爾過來看看她,那麼這樣想來,她自然是將忽列當作了一生的熊掌,百般維護,而將其餘一切都看做了魚,包括她的父王,哈克欽在內,她都願意捨棄!”索紫兒説完了話,便閉上秀麗的藍眼眸,靠在楊宗志身上微微冥想了一陣,耳朵緊緊貼在楊宗志的手臂上,那手臂上傳來一陣温温的熱度,索紫兒心頭一甜,忽而睜開雙眼,抬頭仰望楊宗志的臉龐,嬌笑道:“我自己絮絮叨叨的説了這麼多,可也忘記哥哥你還沒有吃飯哩,好了,你現在…可餓了麼?”楊宗志想清楚她的行事為人,心中恍惚的一亮,暗自嘆了口氣,微笑道:“我不餓,小公主,沒什麼事情的話,我就先走了。”他説完了話,便轉身站起,索紫兒美好的身子都嬌羞無力的靠在他身上,他身子一動,索紫兒自然也是坐不安穩。

索紫兒目中驚奇的一閃,惴惴不安的道:“哥哥,你…你方才叫我什麼?你…你為什麼要叫我小公主?”楊宗志輕笑道:“我叫的有什麼錯麼?”索紫兒緊緊的凝視楊宗志的面容,那面容是如此讓自己魂牽夢繞,此刻這面容上掛了淡淡的微笑,只是這微笑讓她心頭煞是惶恐害怕,到這笑容的主人距離自己愈發飄渺幽遠,她顫抖着紅道:“哥哥,你是生我的氣了麼?嗯…?”索紫兒顰眉細想一下,又恍然大悟的嬌滴滴道:“是了,你是氣我昨夜沒有跟你回去是麼?好哥哥呀,昨夜紫兒可是有些重要的話兒要對父王去説哩,不過…現在這一切都不要緊了,我以後…自是對你寸步不離哩。”楊宗志本是強行抑制住心頭的失望和難受,索紫兒她有所取捨也不打緊,可為什麼她卻要來欺騙自己,要來謀了兩萬大軍的安危命,他嘴角的微笑瞬間變成了絲絲冷笑,嗤聲道:“嘿嘿,你還要跟着我作甚麼?我知道了,你是要…跟着我,好回我的大營見機行事的,對吧?”